凌芊回到X城,看见街上有卖糖炒栗子,就买了一斤。
虽到了十月,天气仍旧比较热,只是早晚较凉。可能再下几阵雨,天气就会彻底凉下来了吧。这样的天气里,街上的人还是穿着短袖,怕太阳晒黑的女孩们还撑着伞。
一般到了这种天气,凌芊就懒得撑伞了,更何况现在是晚上。有点冷倒是真的。她迫不及待地吃了一个栗子,慢慢地嚼着,感受一丝丝的甜味。昨天编辑打了个电话给她,说她的新书《嗨,医生!》卖得不错,有读者来信说希望她写第二部。哪还有第二部啊,呵呵。让人意犹未尽才好呢。
拎着小旅行包上楼,越走越累,凌芊有一种双腿无力的感觉。坐车回来一个小时不到,应该不会累成这个样子吧?晚饭没怎么吃,因为想回来吃宵夜,估计就是因为晚饭吃得不多,血压又低了……休息一下好了。凌芊把旅行包放在地上,靠在墙上,又剥了一个栗子吃,忽然感觉有点想吐,而又有点头晕。“亲爱的凌芊,坚持一下,就快到家了啦。”她安慰自己道,忽然有一种悲怆的感觉,心里很希望有一个人能扶她一下。
有脚步声传来,有人从楼下上来了。
凌芊想,不管是谁,开口要求帮忙吧,否则,她真的要倒在这里了。她看见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人慢慢走上来,就开口说:“不好意思,能扶我一下吗?”
“不舒服吗?”对方很快就迎了上来,扶着她的动作貌似很专业,她甚至还闻到一股不是很明显的消毒水的味道。凌芊抬头一看,似乎在哪里见过,认真回忆一下,想起来了,他是五楼的那个医生。碰对人了……生病碰见医生与着火碰见消防车的性质是一样的。
“我血压低。”凌芊直白地告诉他,对一个医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蹲下或着坐下先。”不愧是医生啊,提出的建议都是这么正确而实际。
“哦。”凌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说实话她早就站不住了。她看见古以笙也跟着蹲下,拉起她的手,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她本能地想把手抽回去,但是对方是个医生,好像这么做并没有恶意。他的手指修长而干燥,有种暖暖的温度,指甲剪得很短很干净。
只见他切了会儿脉,然后用一种医生专有的、平淡的、公式化的语调问她:“家族可有低血压的历史?”
凌芊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就要问诊了吗?“不、不知道。”
“躺着或坐着的时候忽然站起来,会不会头晕、视力模糊?”
“有的时候会。”
“不经常?”他看着她,像是审问。
“一般不会。”
“你……”他规矩地放开她的手,上下看了她一遍,“有没有减肥的历史?”
“基本没有。”她摇摇头。
“现在头还晕吗?可不可以自己站起来了?”他站起来,手向上挥了挥,示意她也站起来试试。
凌芊扶着墙站起来,感觉好很多,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有着一定会晕倒的感觉。“好一点了,谢谢你。”
“体质性低血压……”
“恩?”凌芊眨眨眼,和他对视。
古以笙发现,她的眼皮一单一双,而且是内双,也许是因为头发放下来的缘故,比第一次见时成熟一点,二十多岁的样子。
“体质性低血压?”凌芊重复一遍,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
“现在低血压的女性越来越多,原因都是为了保持身材而节食什么的,一般都是体质性低血压,夏天比较严重……也叫生理性低血压。既然你没有减肥,那就是体质问题,调养一下就好了,没什么事。”
“哦,要不要吃药?”凌芊可不想以后真的课讲到一半就要晕倒。
“建议你食疗,营养均衡,不要挑食。”这是一般医生都会说的话。
“哦,谢谢你。”说着,凌芊拎起小旅行包,振作精神准备继续爬楼梯——还有三层就到家了!
古以笙跟在她身后上楼。
凌芊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他随便客套一下什么的,人家帮了她,她自己拍拍屁股就走好像不太礼貌。转念一想,还是保持沉默吧,还是不要和男人有太多交集的好,她承认自己心中有一个很大的结。
他到了五楼,拿出钥匙准备开门了,凌芊才转过身,对他说:“那个……谢谢你,拜拜。”
“再见。”他点头,抿嘴淡淡一笑,很有医生送病人出院的架势。
凌芊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张微笑的面庞,人生若只如初见……悲伤的情绪又不听话地浮了上来,凌芊继续上楼,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重重叹了口气。
凌芊的新小说进展得很慢,一个月过去,写了一章不到。她总是要等到午夜十二点才有灵感,白天几乎是在睡觉中度过。“我不是猪,我只不过是当作自己在德国而已。”凌芊这么安慰自己。
今天她起了个大早,认真梳洗还化了淡妆,因为……要去学校面试了——进德中学,市里少有的能跟公立学校拼升学率的私立学校之一。凌芊考进F大学的时候读的是重点专业——中文系,全国还能排上前几名,可后来她还是千辛万苦地转到了自己喜欢的师范类的地理系,为这个,家人没少说她,但是她觉得,这是一向随遇而安的自己做的最疯狂、最勇敢的一件事。现在,如果要找工作的话,她也只能选择老师这一职业了。
进德中学离她所住的小区不算近,按凌芊的速度骑自行车需要十五分钟,当凌芊骑着她全新的捷安特自行车到学校时,正好是下课时分,校园里很热闹,熙熙攘攘,一下子让凌芊回忆起自己读了六年的那所中学,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进入校门,前方是一条宽阔而笔直的林荫道只通向操场,道路尽头左边屹立着六层高的教学楼,看上去很新,看来是近几年才盖好的。估计从下到上分别是初一到高三吧。右边是五层高的办公楼,贴着白色和蓝色的瓷砖,屋顶是暗红色的,她面试的地方就是办公楼三楼。
凌芊来到三楼,看见不宽的大厅里坐了十几个人,女的居多,有的在把玩手机,有的在看资料,有的像是在沉思。有一个留着中长发的男人站在窗边仰望着天空,凌芊想,那一定是教美术的吧,很有艺术家的特质。
之后又来了好几个人,凌芊算了算,大概是二十几个,不知道中午前能不能面试完,她中午约了在这个城市上大学的表妹毛婕云吃饭。
等到快十一点,终于轮到她。
她等在她前面的面试者出来以后,先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请进”,她才进去。映如她眼帘的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个是女的,有点胖,戴着厚镜片的眼镜,貌似四十岁的样子,左边坐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也戴着眼镜,皮肤很黑,右边的男人看上去很是高大,身材壮硕,皮肤也很黑,相对年轻一些,大概三十几岁。
说实话,凌芊有点紧张。
凌芊被面试了二十分钟,气氛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紧张,整个过程她自己感觉还可以,三天之后她会接到面试是否通过的通知,如果通过,她会被要求试讲一节课。
十二点多的时候,她来到一家川菜馆,毛婕云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点菜了没?”她和表妹婕云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似的,因此相当随便。见过她们的人都说,她们长得非常像。
“你又还没来,我哪敢点……一起点吧现在。”婕云拿过菜单,招手让服务生过来,“麻辣豆腐、辣子鸡丁、凉拌空心菜,老姐,还要什么?”
“如果人多一点,就可以吃水煮活鱼了,唉!”凌芊耸耸肩,“水煮牛肉吧,要小份的。然后一听百事一听可口,就这样了。”
“今晚去你那里睡一晚上,明天再回学校好了,我们明天下午才有课。”婕云伸个懒腰。
“随便你,咱俩谁跟谁啊,我搬到这里快两个月了,连我家的钥匙都给你了,你今天才说要去住。”
“姐,我去一下洗手间,帮我看着手机。”说着,婕云把手机往凌芊面前一推。
凌芊很没道德地翻看着婕云的手机,对别人她一般不会这么做,反正她和婕云之间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这种事算平常的了,没有人会计较。她发现,有一个叫“曾昱祥”的给她家老妹来过很多次电话,相当有内容啊……婕云都读大二了,其实这种事也没啥,但是作为姐姐,一定要好好提醒一下妹妹才可以。
“曾昱祥是谁啊?”婕云一坐下来,凌芊就直接问。
“哇,你眼睛真尖啊,这都被你发现了。”婕云嬉皮笑脸的。
“小女孩长大了嘛,快给我从实招来。”凌芊喝了口可乐,拍了下桌子,像电视里演的包青天一样。
“在追我啦,他。”婕云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身高、相貌、人品、学历、家庭状况?”简直就是审问嘛。
“姐,你太可怕了……”婕云捂着嘴笑,“我哪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身高有180,也蛮帅的,我们学校的,比我大,其他不知道。”
“要了解清楚啦,尤其是人品……”菜还没上全,凌芊边吃边说,“不过男人追一个女孩子的时候都表现出最好的人品,流氓都会变得跟慈善家一样,不可信。”
“真经典啊,可以写进你的小说里。”婕云伸出大拇指。
凌芊不理会她,“不要看人家是帅哥,你就对人家印象好,帅哥的别名叫play boy,尽管他会跟你强调他和别的男人是不一样的,但到了最后,事实证明,他跟那些男人是一模一样的。反正你自己要把握住,不要被男人占了便宜,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被你一说,我害怕了。”婕云一脸忧愁。
她们俩从小家教就很严,一直到成年了也没有谈过恋爱,早就过了那种能谈一次纯纯恋爱的年龄了,凌芊在大学只有一次短短几个月的恋爱史,而婕云一次都没有。
“姐,你还相信男人吗?”婕云的眼中写着认真。
“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我一概不信,我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那张破嘴。你最好也一样,大不了表面上装着相信,心里也一定不要相信。”曾经的那个男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说了很多听起来很朴实很可信的话,但是到最后凌芊才发现,他其实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姐姐,那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姐夫了?”
“如果有男的能改变我的偏见,他就是你未来的姐夫。”只是,这样的人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凌芊在心里说。
“总会有的啦!”婕云乐观地说。
“是啊是啊。”凌芊回应着。
下午,凌芊看着电影,幸福地吃着薯片,婕云则在有一旁看着她的新书。
电影看到一半,爸爸打电话来,又在跟凌芊提买车的事,“等我找到工作再买吧,现在买了还不知道养不养得起。”她与父母拉着家常,足足讲了有半小时,妈妈对她去学校当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居然跟她说:“别人给你介绍一对象,我跟对方说你就是当老师的。”
“啊?!对象?!”凌芊丢下薯片,激动地站起来,“我拒绝!我才不要跟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相亲呢!”
“人家不是莫名其妙的男人。”妈妈继续说,“人家也在X城工作,是电子工程师哦。”
“工程师多得要死,我为什么要去跟他相亲?”凌芊一百个不愿意,“我不去啦。”
“去见见吧,不合适再说,我们安排好时间会再给你电话。”妈妈飞快地敲定,然后挂了电话。
“怎么可以这样包办婚姻!”凌芊大呼世道不公。
这时候,婕云冷不丁来了一句:“姐,我肚子痛……”
“啊?”凌芊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你说什么?”
“肚子痛……”婕云捂着小腹,可怜兮兮地说,“可能是中午吃太辣了……”
“辣?就你?”凌芊很怀疑地看着她,她们俩都很会吃辣,而且婕云比她还会吃,就中午那川菜的辣度,她都没事,何况是婕云?
“我很久没吃那么辣了……”婕云倒在床上,“刚才就有点痛,现在……啊……非常痛……哎哟啊……”
“喂,你别这样吧?”凌芊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婕云的脑门上冒出冷汗来。
“我、我带你去医院吧!”凌芊飞快地换好衣服,扶起婕云,“你还能不能走啊?走到楼下,我们坐车去医院。”
“我还撑得住,同志,走吧!”这种时候,婕云还不忘幽上一默。
到五楼的时候,凌芊停了停,那个医生……到现在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唉,失败。他现在应该不在吧?上班时间呢。
“到医大附属医院。”把婕云弄上车,凌芊也坐上去。
挂了个号,姐妹俩直奔急诊室。诊室里面有两个医生,正对着她们坐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一个男医生背对着她们坐着,正在看X光片。凌芊扶着婕云到白色的桌子边坐下,婕云按着胃部,哭丧着脸。
“是你。”那个男医生开口道,凌芊这才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微微吃惊,“你在这里工作?”说话间,她下意识地瞅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古以笙”,很特别的名字,“古医生……”她发现,他名字的谐音也刚好是“医生”,真是有趣。
“怎么回事?”他拿出听诊器,顺便抽了支笔出来,另一只手把X光片递给对面的女医生,“于姐,先帮忙看一下。”
“认识的?”那个姓于的医生随口问了一句,接过X片。
“邻居。”古以笙淡淡回了一句,转向婕云,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肚子痛。”婕云倒抽一口气,用手支着身体。
“是这样的,中午我们去吃川菜,可能是太辣了,下午的时候她说肚子痛。”凌芊替她说道,“应该没有大碍吧,医生?”
“这样啊。”古以笙伸手去按婕云的胃部,“这里痛?”见她摇摇头,又往下移了一点,“这里?”见她点头,就问,“想不想吐?”婕云摇摇头,古以笙接着问:“有没有腹泻的症状?”婕云点点头,然后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出去左转。”古以笙指指椅子,示意凌芊,“请坐。”
“怎么样了她?”凌芊关心地问。
“急性胃肠炎。”古以笙简单地回了她一句,低头写着病例。
凌芊看着他写在病例上的字,在她的印象中,医生写字都是龙飞凤舞,正常人根本看不懂,而他的字……她能看懂耶。他大概还没有练成那种常人看不懂的字体吧,五年之后应该就能练成了。她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眼睛乱瞄着。恩?血压计?凌芊心里打着小小算盘,思量着怎么开口要求他帮自己量一下。
“要量血压吗?”古以笙用下巴指了一下血压计。
“可以吗?那麻烦帮我量一下。”凌芊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古以笙又重新挂上听诊器,边摆弄血压计边问:“上次量的血压是多少?”
“只记得高压是95。”
古以笙似有似无地点点头,专心量着血压。
凌芊抬眼看着他,只见他的白袍很干净,扣子也扣得很整齐,肤色偏白,虽然不是那种令女生尖叫的大帅哥,但他的脸看上去感觉很舒服,与其说是斯文,还不如说有着一股学者的气息,另外,透过镜片,他的眼神很清澈,又或者说是……干净。算了吧,这世界上有哪个男人是干净的,凌芊撇撇嘴,有意甩掉自己的念头。
“高压88,低压60,偏低了。”古以笙推推眼睛,收起听诊器。“有空去内科医生那里看看吧。”
这时,女医生把X光片传过来,与古以笙一起研究着患者的病情,对于那张X光片,凌芊连正反都搞不清楚,她回想自己那部关于医生的小说,只是把男主角的职业设定为医生,至于医学知识嘛……她就忽略不写了。她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胃溃疡”、“胃体”的,好像很高深的样子,接着又一个病人进来,那个女医生出诊,古以笙则自己一个人看着那几张X光片。
“姐,我好像舒服一点了。”婕云进来之后说。
“但还是要住院观察一下……你去拿药吧。”古以笙将单子交给凌芊,勾了勾唇角。
婕云走出外科诊室,好奇地问凌芊:“你认识那个医生呀?”
“不认识。”凌芊淡漠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