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心灵、自我与社会(译文经典)
56614700000008

第8章

行为主义的纲领

我们已经看到,在试图说明个体的经验时,会涉及一种平行论。这里所说的个体经验即作为个体的某个人所特有的经验。对于只有该个体才可及的东西,对于仅仅发生在他自己的内在生活中的东西,必须从它与它在其中发生的那个环境的关系来说明。某人有一种经验,另一个人有另一种经验,两者都用其个人经历来说明;但是此外还存在对所有人的经验都一样的东西。我们的科学陈述把个体自己经验的东西、归根结底只能用他的经验来说明的东西同属于所有人的经验联系起来。这种联系很有必要,这样才能解释为个体所特有的东西。我们往往把为自己的反应所特有、我们能够明白而其他人不能明白的东西同对大家都一样的东西区分开。我们把仅属于个体经验的东西归诸一种共同的语言、一个共同的世界。当我们把这种关系、这种相互联系加诸心理上和生理上所发生的东西时,便得出了一种平行论心理学。

任何一个人所经验的特定颜色或气味都是一种个人的状态。它有别于其他个体的经验,然而,存在着它所涉及的共同对象。这些经验涉及同样的光线,同样的玫瑰花。我们力图跟随这些共同的刺激进入这些个体中的每一个人的神经系统。我们的目标是得出一个普遍性的、将与那些特殊状况相应的说明。我们想尽可能地控制它们,只要确定了特殊经验得以发生的条件,便能够实现那种控制。[1]

如果某人说他对某对象的经验是由不同的感觉构成,然后着手说明这些感觉在何种条件下发生,他可以说是在用自己的经验说明那些条件。但是这些条件对大家是一样的。他衡量、测定正在发生的情况,但他用以测量的工具归根结底由他的感觉经验组成。热的东西或冷的东西,粗糙的东西或光滑的东西,这些对象本身是用感觉来陈述的;但是我们可以用感觉来陈述它们,使感觉成为普遍的,我们抓住经验的这些共同特性并根据它们去发现为不同个体所特有的东西。

心理学注意这一相互联系,注意搞清当某人有某种感觉经验时物理世界所发生的情况与有机体内所发生的情况之间的关系。赫尔曼·亥姆霍兹贯彻了这一纲领。[2]世界存在着,这可以用科学规律来说明,也就是说,刺激是用物理的术语陈述的。中枢神经系统中发生的情况可以得到越来越精确的表述,而这可能是与个体在他自己生活中发现的某些确定的经验相联系的。心理学家还注意搞清这一经验发生的条件同个体所特有经验之间的相互关联。他希望使这些陈述尽可能地具有普遍性,从而成为科学的陈述。他想根据他能控制的范围即一个个体经验所由发生的条件来尽可能准确地说明那一经验。很自然,他力图用该个体的反应能力来说明他的行动,并且尽其可能地把个体的比较复杂的反应能力回溯到比较简单的动作形式。他尽其所能地使用一种行为主义的陈述,因为那可以用他所控制的同一领域的话来表述。

现代心理学背后的动机在心理测验场中表现出来,在那里人们掌握了某些情境与某些反应之间的相互关联。这种心理学的特征在于,它不仅尽可能是行为主义的(因为它尽可能完全地用客观的术语说明个体经验),而且它注意掌握这样的陈述和相互关联,从而尽可能地控制人的行动。我们发现现代心理学感兴趣的是实际问题,特别是教育问题。我们必须把婴幼儿的智能引入某些媒介的确定用法和某些确定的反应类型。我们如何接受一个带着自己种种特点的个体,并把他纳入一种近乎统一的反应类型?他必须与其他人有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度量单位;他必须接受一种确定的文化作为自己的经验的背景。他必须置身于某种社会结构并使之成为自身的一部分。怎样去实现它呢?我们论述的是分离的个体,但这些个体必须成为一个共同整体的一部分。我们想要掌握这个共同的世界与个体所特有的东西之间的相互关联。因此,我们的心理学致力于学习的问题、学校的问题,并试图分析不同的智能,这样我们便可以用尽可能普遍的措辞来说明它们;我们需要某种能同孩子们必须完成的任务相关联的东西。言语中涉及某些确定的过程。我们可据以判定个体能干些什么以及他必须接受何种特殊训练的那种始终如一的东西是什么?心理学还涉足其他领域,如商业问题、推销术、人事问题;它还涉足变态问题的研究,试图把握反常个体的特征,并使之适应常态或整体性,而这种整体性正是在这些反常中得到表现的。有趣的是,我们看到,心理学的出发点是搞清个体经验与经验得以发生的条件之间的关联问题,并且用行为来说明这种经验;它很快便致力于把它发现的这种相互关联实际地运用到训练和控制上。实质上它正在变成一种实用科学,而把与先前的联想心理学教义密切相关的心理学、哲学问题推到一边去了。这些便是在行为主义心理学中发生影响的因素。

这种心理学并不是(也不应当被看作是)为了反对联想心理学而提出的一种理论。它力图做的是弄清个体经验由以产生的那些条件是什么。那是这样一种经验,它使我们回想起该行动以便能够照它办。正是它给一种心理学研究打上了显著的标记。历史学及所有社会科学都研究人,但它们并非主要是心理学的。心理学在许多问题的研究中都可能是很重要的。比如说,经济问题,价值问题,欲求问题,政治学问题,个体与国家的关系问题,就个体而言必须考虑的人际关系问题。可以发现一切社会科学都有其心理学的方面。历史学无非是传记,一整套一整套的传记;然而所有这些社会科学都是从其共性来论述个体的;当个体被作为异常的人置于显著地位时,是从他在整个社会中取得的成就或他可能造成的破坏作用这一观点来看待他的。但是,我们并不像社会学家那样首先忙于研究他的经验本身。心理学是要提出一种技术,使它能够论述任何个体在其生活的任何瞬间都可能会有的经验,以及只有某个个体特有的经验。而论述这样一种经验的方法是弄清那一个体经验发生的条件。我们应该尽我们所能地用该个体经验得以产生的条件来说明那一经验。这实质上是一个控制的问题,心理学家正致力于解决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有其探求知识的一面。我们要增进知识,但是在这背后的企图是通过我们获得的知识达到控制;看到我们的现代心理学正越来越深入某些能够实现这种控制的领域之中,这是十分有趣的;就它能弄清可予以检测的相互关联而言,它是成功的。我们要抓住这样一些属于个体的因素:它们虽然也为社会全体成员所有,但是具体表现在特定个体身上。这些问题正越来越把自己推上前沿。

我应该谈谈新近心理学的另外一个方面,即完形心理学或格式塔心理学,近年来它一直是引人注意的。从那里我们看出经验的某些成分或方面对于个体经验和该经验所由产生的那些条件而言是共同的。[3]有一些普遍形式既存在于个体经验的知觉域中,也存在于对象自身中。它们是可以识别的。我们不可能拿住像颜色之类的东西,也无法用某些感觉把它构造出来。经验,即使个体的经验,都必须从某个整体出发。必须涉及某个整体,才能得到我们所寻找的成分。对我们尤为重要的是承认一种共有的成分,它为个体的知觉所有,并被看作该知觉由以产生的一个条件。这个论点与一种经验的分析相对立,该分析根据的是下述假设:我们知觉中的整体只不过是对这些分离的成分的一种组织。格式塔心理学给了我们另一成分,它是个体的经验和决定该经验产生条件的世界所共有的。以前人们必须利用刺激和中枢神经系统可能出现的情况,然后与个体的经验联系起来作出解释,现在我们有了一个确定的结构,它既存在于个体经验中,也存在于这个起条件作用的世界中。

行为主义心理学体现了一种明确的趋向而不是一个体系,即尽可能地说明个体经验在怎样的条件下产生。相互关联在平行论中表现出来。这个术语不太恰当,因为它带有心与身之间、心理与生理之间的区别的意味。诚然,刺激的全部作用可以通过中枢神经系统来探索,因此我们不妨认为问题在我们的表皮之下并追溯到有机体内部的中枢神经系统,它是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的代表。如果我们说到某种光影响着我们,那么实际上,只有当光触及眼睛视网膜时才会影响我们,只有当声音传到耳朵里时才产生影响。如此等等。因此我们可以说整个世界都能用在有机体内部发生的事情来说明。可以说,我们力图使这两个方面相互关联:一方面是中枢神经系统中发生的事,另一方面是个体的经验。

不过,必须承认我们作了武断的简化。我们不能单独研究中枢神经系统,也不能单独研究物理对象。整个过程从一个刺激开始并包括发生的一切事情。因此,心理学把知觉的差异同刺激的物理强度联系起来。我们可以用中枢神经系统说明我们正在举起的重物的强度,但那样说明它会很困难。那不是心理学所想做的。它并不想把一组精神状态和一组神经状态联系起来。它想做的是,用个体经验所由产生的条件来说明这种经验,而这种条件很少能够用神经状态来加以说明。我们偶尔能顺着这一过程深入中枢神经系统,但是用它来说明大多数条件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们用所感受到的光线的强度、用我们制造的响声控制我们的经验,用热和冷对我们造成的影响来控制经验。我们从那里获得控制。可以通过对有机体的处理来改变这些经验,但在一般情况下,我们试图把个体的经验同该经验所由产生的情境联系起来。为了理解那种控制,我们必须有一个概括的陈述。我们想要知道经验可能由之出现的条件。我们注意寻找我们所能找到的最一般的关联规律。不过心理学家的兴趣在于寻找那种可同个体经验联系起来的条件。我们力图用尽可能普通的术语来说明个体的经验和环境。我们所说的行为主义心理学正是在这一点上获得其重要性。它并不是一种刚刚兴起并取代一种旧体系的新心理学。

客观的心理学并不企图摆脱意识,而是试图清楚地说明个体的智能活动,它将使我们明白智能是如何活动的,以及它如何可能得到改进。因此,很自然,这样一种心理学应当追求的一种陈述,将使经验的这两个方面尽可能地彼此接近,即把它们转换成两个领域共有的语言。我们不想要两种语言,一种关于某些物理事实,一种关于某些意识事实。如果把那个分析推至极限,便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所说的以某种方式发生在意识中的一切必定位于头脑之中,因为你正在探究某种影响意识的因果关系。你所谈论的头脑不是用你正在观察的头脑来说明的。伯特兰·罗素说,他实际上所指的头脑不是生理学家正在观察的头脑,而是生理学家自己的头脑。不管情况是否如此,对于心理学家来说,这根本无关紧要。那不是当代心理学中的问题,行为主义也不准备被看作在一定程度上合法、尔后便垮台的学说。行为主义心理学只准备提出一个共同的陈述,一个重要的、使我们的相互关联说成功的陈述。心理学的历史便是一部朝此方向前进的历史。任何人,只要注意到现时心理学学会中发生的一切以及心理学正在转向其他领域的方式,便都能明白,这些现象背后的兴趣、冲动便是抓住这样一种相互关联,它将使科学能控制住经验的各种条件。

“平行论”这个术语有一种不尽妥当的含义,因为在历史上和哲学上,它都和物理的东西与心理的东西之间、意识与无意识世界之间的对立联在一起。实际上,我们只是说明一种经验如何与它所由产生的条件相对应。那个事实存在于“平行论”后面,而为了实现那一相互关联,必须尽可能用一种共同的语言来说明两个领域,行为主义不过是那一方向的一个运动。心理学并非是论述意识的学科;心理学从个体经验与其所由发生的条件的关系来论述这种经验。当这种条件是社会的条件时,它便是社会心理学。通过对行动的研究来探讨经验,这便是行为主义。[4]

注释:

[1] [下面对平行论所作的方法论解释,在第15节还有进一步的论述。]

[2] [《音觉原理》;《生理学光学手册》。]

[3] [W.克勒:《休息和静止状态下的物理格式塔》;《格式塔心理学》。]

[4] 为了进一步避免某种形而上学的言外之意,我要说,不能因为我们一方面有属于个体的即个人的经验(在我谈到私密的意义上),另一方面有一个公共的世界,便推论出有两个互相分离的存在或实在层次,可以在形而上的意义上区分开来。许许多多看上去完全是个体的经验、个体自己的感觉或知觉的东西,后来成了公共的。每一个发现本身都始于必须以发现者的个人经历来说明的经验。能注意到其他人没有看到的例外和含义的人,只能根据他自己的经验来记录它们。他把它们放在那种形式中,以便其他人也能得到类似的经验,然后着手寻找对这些陌生事实的解释。他提出假说,检验这些假说,此后它们便成为公共所有。就是说,心理的与物理的,个人的与公共的,这两个领域之间有密切的联系。我们对之加以区分,承认同一因素可能现在只是个人的而以后可以变成公共的。发现者的任务是通过他的观察和他的假说及实验,不断地把他自己的个人经验转变为一种普遍的形式。这对其他领域也适用,比如大艺术家的作品,他掌握自己的情绪并给它们以普遍的形式,使得其他人可以领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