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面对无知的事情,总会感觉到莫名的,绝望的恐惧。看得出来,林书影人坐在这儿,却还依旧深陷在恐怖之中。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和姐姐分散了。是姐姐逼着我回来的,姐姐说不能让我们两姊妹全死在里边。我记得我是努力沿着原路回走的,但是我没有办法记得路线,等到我能确定自己所在的时候,我已经在百合谷以外近百里的地方,那里却是朱衣,北城的所在。”
那空前绝望冰冷的气息,弥漫开来,最后变换成撕心裂肺的沉默。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姐姐让我找你帮一个忙,还说你一定会答应的。你是云台道长的弟子,肯定会知道这件事的。”
这话怎么说,难道是云台道长的弟子,就该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果婉卿要是知道云台道长在江湖传闻里的声望地位,她可能也会做这样的想法。而婉卿却想不透,自己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至于原因,就更不得而知了。
“那她说了是什么忙没有?”
“没有,但姐姐说,你该去找到凤眼。”
凤眼?那是什么意思,那不是百合公主的东西,而且现在也在百合谷吗?自己只是见过一次而已。难道他们要利用自己,像自己答应弄玉的事情一样,去和百合公主为难?还是有别的原因呢?
总是会陷入一种无知的状态,像是被一种无名的东西排挤,头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她有说凤眼里真正的秘密吗?或者你知道吗?”
“不知道,姐姐也没说。哦,差点忘了,我想起来了,她说要请你帮忙,就是让你和他们一起去,只是在路途中,要是遇到什么事情,能不出手就尽量不出手。”
“这就是她要我帮的忙?”这姐姐确实怪得让人匪夷所思。这要是也算是一件大事,要人帮忙的话,那还有什么事可以算是重要?不过既然她这样慎重,也还是姑且听着。世事难料,谁也说不清下一步会是什么样子。
“嗯,再没忘的了。只是还有一句话……”
“什么?”
“姐姐说,‘以后要是还见到了,我们还是敌人。’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想和你为敌。”婉卿一阵惊异,不过随后却默默点了点头。
“你回来,还有别的事吗?”
“我本来是想将这件事告诉高庄主的,但是不知怎的,现在不想说了。你看我是不是要告诉他呢?”
“你不想告诉,就不告诉吧。高连剑不是一个会安守在家的人物,想来他早已经知道了吧,甚至这可能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而已。”
林书影看着婉卿,莫名其妙,她也太过单纯。淡淡的一笑。突然想起后院的那片竹林,时间也如沧海桑田,太过匆忙,瞬间万变的话,会不会将那些深深的竹子也一起变没了?肯定会的。这笑容应该还在吧?至少也应该留下一个影子,在心里。即便不露声色,也能清清楚楚感觉到吧?
除了街上不分日夜的总有人在游荡,庭宇院落之间亦是总是不得清静,来来去去的不绝。很多人心里明白,也有很多人心里不明白。即使这样,但都来了。这算是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了吧,平静得压抑,那感觉很不好受。天下门派如此之众,竟然能被一个偏居的庄子搬动,多少是出人意料的。或者可能是英雄所见略同,不期而遇,不谋而合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既然来了,就没有轻易再退走的道理。可知道前路茫茫,音尘断绝的滋味?那一张张满是仇恨的表情。
“姐姐,你看这些人,我怎么都觉得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弄玉拉着婉卿从一家客栈门口经过,指着坐在里的一大群人,并这样对婉卿说。有一阵谑浪声传过来,粗言秽语,连篇不绝。婉卿忙拉过弄玉走了。
“看这些人,似乎并没有中原武林正派,都是只是南方,和北方一些不入流的角色。是中原武林不愿意参合这事吗?”
“是吧,我听高剑云说,他们没能说动中原正派,说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也不关系到他们什么,大体相安无事,日子也能过了。”
“弄玉,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或者,中原武林正派的想法是对的,你想过没有,你杀了你姐姐之后,你会怎样,你那么的恨她?”
弄玉的神情一下子迟钝了,也许这问题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也可能是她从来就不愿意去想。婉卿自己也没想过,适才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有一段时间倒是思考过,那是在刚答应弄玉这事之后,没见到百合公主之前。想即便杀了,该怎么过日子,顺理成章还是照过,又有什么好担心忧虑的呢。但之后不一样了,有可能是在船上见到奇里之后,也可能是在百合谷见到百合公主,神智迷乱那一刻起,反正都不是很清楚。突然莫名的对死亡起了一种恐惧,仿佛是生的愿景照觑了她,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应该是人世还有自己未曾有的经历,这红尘的美丽。
按道理来说,这种留恋是不该有的,随师父多年来的修炼,生死已经等同,心早已成为一口平静的深井,不会照出任何人事的影子,能包容万物,也能屏退世俗。那是真正的道的境界。
弄玉似乎很艰难的笑了笑:“没想过,管它呢,水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呗。不过姐姐,你有没有发现刚才从你身边走过去的那个人?举止很怪。啊,知道了那是武当门下的弟子,乔装了的。”
那倒是没什么打紧,混进几个武当又有什么?连少林和尚都已经见过了,身上自是看不出来,一抬脚,露出一双僧履。这么大的事,真要没有混进几个那才是真不正常。倒是她那颇为艰难的笑,不禁让婉卿思绪连篇。
莲剑山庄两天前派出本庄弟子一百多人先行,往北去了。早上传回来消息竟已是进入了百合谷。有了这一动作,各派群侠再也不如先推搪阻塞,半天后纷纷离开了莲剑,前赴后继,络绎不绝,也是直北而进。可以想见这一路过去,不知几人能归。大约会跟那笑一样的艰难。也不知道,那个高连剑是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这么多人都甘心为他送死。
但是事情总是可以猜想的。
远远看见高剑云走了过来,带着一层笑,径直走到弄玉面前。他有事情对弄玉说。婉卿自是知趣避开,回屋里去。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高剑云有些发急的声音,想必刚才那柔和的笑定是撞在墙上了。
“你为什么不能答应呢?”
接着一个声音,这几乎让婉卿不敢以为那是弄玉的。
“我可以接受你的爱护,你的疼惜,但是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长久的沉默之后,脚步声响起,婉卿感到自己身后有人走了过去,渐行渐远,终至于隐没了声息。
转过身来,弄玉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木呆着。
从路边吹过来有风,该是温柔的。然而在这还未冷寒的季节里,竟有几分凛冽,轻易的就将人吹得生凉。
更多的几分无助和落寞,悄然滑过心间。这场景竟有几分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到过无数次。只是没有什么人,独自岑寂。
那边再次有人走过来,是常在高连剑走动的一个下人。
“弄玉姑娘,庄主有事相商,万烦姑娘劳动芳步。”这府上上上下下的人,对弄玉都是很和气,可说是毕恭毕敬。从刚才看来,这原因多是因为高剑云待弄玉的情形不比一般了。估计就是一城之主,也恐怕不会及此,林姑娘便是佐证。这也见得出高剑云待她的情意了,弄玉刚刚那几句话,确实是有些让当事人听着是很不舒服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目前就归因于弄玉的性情乖张吧。
“你回庄主一声,弄玉就来。”
婉卿将弄玉送到望门上,自己回到屋里等。不知道这又为着什么事,高剑云该不会是因为向弄玉求亲不成,央及他父亲了吧。这种感情上的事,真是很难说。但他们都是明白人,江湖儿女,也必然能放得开。
按日子算来,若是全有最先派出的那百多人的速度,第二批也应该早到了。早上起来出门时,就看见忙忙碌碌的庄子一下空闲清静了许多。现在这时间能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婉卿一直都不是很明白,高连剑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弄玉,林家姊妹,高氏父子三人,外加上还有高连剑身后一直隐藏早上却突然现身出来的五十几名汉子,那些似乎都不是平常的江湖行客,让人总是能猜测到他要图谋的事,绝对不会简单。甚至可能惊天动地,要成就他的不世之业。
现在这里的这些人,才该是他最厉害的筹码,无一不有独当一面,克敌制胜的能力。而这些人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如此看来,这高连剑真是个人物。
那么先去的那几拨人,那么多,只不过是几颗棋子或是诱饵罢了。然而却叫人又不能相信,那些人竟然会甘心情愿去,这实在叫人无法可想。算了,想也没用,顺其自然,发展到哪一步是哪一步。可是那场景,该是怎样的血流成河?一想到血,竟莫名其妙的涌起一阵兴奋。仿佛生命的本能,艳冶着荡人心弦。
弄玉回来,眉头一直不曾展开。劝了两遭,也不奏效,弄得婉卿也懒得再劝了。不劝的时候,弄玉倒自己好过来了。
“姐姐!”
“有什么事就说吧!”
“上次在西城你答应我的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也许会有一天,我会帮你完成的。”现在,婉卿也只是可以用“也许”这个词了。百合公主,每一次见到,都总是超出原来已有的预料。那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能与不能的问题了。
“你不要忘记了好不好?现在我也不说什么一定要杀了百合公主,上次就害了你一次。以后,只要你能记挂着,那答应的是我的,不忘记,我就会很感激了。”
弄玉一回来,就说这些话,那话里有几分异常,有几分断然的决绝,仿佛前面就是死亡,而她已经站上去了。婉卿以为,高连剑说的,也不过那么几件事了。想来弄玉不愿,也可能被迫答应了,自己也不能说什么不。心情失败也是应当的,说这些话,也该是身不由己的无可奈何了。
“傻丫头,我答应你的,我就会去做到,担心什么!”
弄玉一如常往纯净的笑,这笑让人隐隐觉得伤痛,莫名的失落。像是开在冷风里清净的百合,经风一过,渐渐有凋零之感。那无奈啊,西风又将纸窗劲透,摇曳一地罩起的烛火,无边的飘摇。
“姐姐,我想把这件东西还给你。”许久前的一方手帕,依旧圣洁如雪。“还有一件东西,我也送给你吧。”曾经见她用过的那支玉箫,青绿的翡翠,温润如许。
“弄玉,你怎么了?”
“我想以后,我不会再用这些东西了,留着亦是没有用。不如交给姐姐,心思空闲时,兴许还能用到。”
那翡翠洞箫,温润的青绿,隐隐泛出羊脂玉里血红一样的颜色。
一行人平静并且快速的到了百合谷外。尽管一路上景物不大如从前,那只是因为气候时令的原因,却并没有见到林书影所说的现象,自己想象这一路一定困难重重,只能说出乎意料了。路上既没有碰到出去的第一拨人马,也没有见到第二拨,或是相继来的那些人。更没有见到诸如尸体一类的事物,一路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出来那么多人,好像那些人全都死了,变成了鬼魂一样,都凭空消失了。每常回头,就觉得幽幽的,阴气森森,便如走在阎罗殿里。
就算是高连剑老谋深算,也只能吃疑不定。但毕竟老成精了,一直见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透出几分邪气,似笑非笑,似是已成竹在胸了。
接下来,谁都知道没有前边那么轻松和容易了。首先是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一眼便看见了全部。受起敌来,虽然可以发挥团队的力量,攻守皆宜,却也是太过显目了,很容易便招来了大堆的敌人。但是又不敢分开。
再是,前面的路径,除了婉卿,纵然知道,也是一厅一院,不敢说知道全部。高连剑曾亲自来问婉卿,但不知为何,婉卿却回说了那次进来走过的是另一条路,没有来过这些地方,不知道。高连剑没有办法,也只能众人一起,慢慢摸索着前进。
就在先一个时刻,队伍还遭遇了合围。婉卿只站在一旁看他们在生死之间来回,丝毫不动手。是林书妤的话起了作用,或者还是别的,一直都是漠不关心。更奇怪的是,那些百合谷的女子,竟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攻击她,似乎将她忽视,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大一个敌人就站在旁边一样。
直到生死结束,没有一个人近婉卿身边一丈的范围内。离得最近的也只是弄玉,大约恰在一丈的远近。看见弄玉在剑影中来去穿飞,翩翩如一只白色的蝴蝶,美艳绝伦。而等到战斗结束后,队伍里也没有一个人,对她表示出任何的不满情绪,依旧如同空气透明的存在。
婉卿转眼望高连剑,他从一开始,也就没有动过手,只是站在一旁观战。现在战斗结束,他似乎很是满意,不住地微微笑。手下没有一个伤亡,对方却在这里留下了二十几条生命。那些女子,都有百合一样静美的容颜,血从剑芒过处的伤口流下来,将一身素衣染成红艳,渐至于冰冷,最后凝固。
这样的情形,几天过来,越发多了。但是队伍里也已经不能再所向披靡了,时不时就会有人血溅当场。婉卿暗算时间,却也是离百合谷中心地带,越发的近了。
从最初进来见到百合花开始的那一刻起,队伍总共正好五十人,现在只剩下三十人不到了。这些人都是难得的高手,均可以以一敌十,然而似乎也没有发生多大的效用,该死时照样的死,是以人在不断的减少。还幸运,弄玉和书影都还在,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婉卿自然是没什么事的。
按照现在这样的情形,当可以推断,最先进来的两队人的情形。估计还没进来,就已经剩余不多了。等到进来,再过一段谜一样的境地,强敌纷至,能逃得生天的,恐怕也是没有了。这一切都是为后来者,也就是现在,在铺平道路而已。他们应该不会叫屈吧?那该就是先行者的悲哀了。
时已经九月,三秋之期,苍山萧条,万物垂暮。然而那些百合花青葱依旧,铺满整个山谷。这里的气温将时令推迟了好几个月,到如今花期依旧,断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甚至比夏季百合全盛时候,更加盛大,仿佛赶一场集会,纷纷从青翠的枝叶间攒射而出。那空前而高洁的清白,超然绝世。又静静的,宛若处子。
婉卿来过一次,已然见过。而余者,多不曾知晓,蓦然见到这番景象,还是有几分吃惊,更多的是惊喜。这样的世间美景,人间少有。仓促之间,像是眼睛不够大不够用,装不下眼前的这些。竟是生出几许留恋。
将眼光抬高,遍览整个山谷。心在那一刻沉落,倏忽变小,是承受不了那太过于的广袤。无形的压力,将人在瞬间压缩,回到初生的稚弱。生命如此渺小,与不堪。
众人看得心惊胆颤,寒意阵阵,只在心里暗暗心惊。百合谷果然是不同寻常,就是一棵草,都会让人觉得气势磅礴,逼压而来,让人感到力不从心。其余要是不让人敬畏,那倒是反不正常了。收回来心神,随着人群勉力记下继续前进。
那一段路,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漫长,而且艰难。没有人知道前路如何,虽然地面上已经分明清晰地看出有人行走过的痕迹。不出十步,立即就又岔路丛生。当站在高处俯瞰,没有任何路的痕迹,入眼全是整齐的百合,不见到一丝凌乱。
百合高高的高出头顶,路被掩藏在花叶的下面。人群在花丛里穿行,只听见枝叶簌簌的摇动,连成一片。风是从头顶上飘过的。
时不时会遇见一座亭子,然而那也是艰难的所在。百合谷的人,不像以往的几天突然里神出鬼没,她们早就已经在亭里等侯了。每次总是人群还没松懈下来,又突然紧张乱了起来,措手不及。以血始,又以血终。
大家都开始隐隐害怕见到那些高耸着的亭子了。没人说一句话,幸而往下走亭子愈见得稀疏了。亭子里守候的那些女子,也渐渐的少了,开始有十个八个,三五个,两个,最后只剩下一个的时候,队伍却将近不能前行了。在百合丛里穿来穿去,已经要防着遇到那些亭子了。这是高连剑的意思,要保存实力,能避开就避开。这话谁都明白,谁也都愿意这么做。可是谁也都没有法子,能够避开那些亭子,避开守候在亭子里的那些女子。
数一数现在还活着的人,尚还有十七个。没受过伤的,却只有两个。在经过一座亭子的时候,终于只剩下十二个人了。就在那女子倒下的那一刻,她一剑居然还同时贯穿了两个人的心。也是因为这一剑,她没能及时拔出剑回身自护,被林书影和高雨莲两个人双剑从后背心穿入。那女子在死前,竟然转过眼来,看着婉卿。表情一脸的姣好,仿佛一朵素净的百合花,蓦然盛放。突然莫名的惊艳。
婉卿不再走在人群中间,取而代之的是一直走在最前面的高连剑。仿佛也只有这样子,才能让大家得以安心,可以继续临敌。婉卿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走在最后。
但是高连剑从不出手,也不在乎生死,只是一旁观望。婉卿也不出手,好像也在观望。而大家却一直没有任何意见,看着这两人,闲暇之余,都在观望。
百合花有淡淡的清香,百合叶也有淡淡的清香。恍然像是见到艳丽的鲜红,从安静的百合花叶上淋漓着滴落。于是看见开得正热闹的花,妖艳起来,像是生命绽开一样的颜色,艳冶着多情。可是那味道,清香被遮去,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像是那容颜的颜色娇艳,令人迷醉。
亭畔一道人影闪了过去。立即又止住了脚步。
“站住!”那守亭的女子,一声轻叱。睁大了眼睛,却并不是显得吃惊。那是天生的大眼睛,明净透亮,清澈如水。
也是那一声,显得这方圆之内,不是那么充满了死亡的压抑,沁出一点点人情味。尽管声音是冷漠的。但是随着那一声结束,那守亭的女子,却没有再说出话来。那睁得大大的眼睛,似乎是不愿意相信。因为这疑惑,竟也是格外惹人怜爱。剑刚握在左手,悬在腰间的位置。便在那一秒,所有都停住,世界也静止下来。
右手连同身体一起僵直,搁浅在去抽剑的途中,犹如是一尊雕塑。风撩动裙摆,飘飘若飞。一切都如此的静好。
那守亭的女子,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闹得明白,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怅惘,若有所失。换了是谁莫名其妙的被人在一晃间,犹似下了定身咒一般,都不会很清醒。那种惊骇是足以让很多人不知所措,从而陷入混乱。更何况,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不听自己使唤了,莫名的垂了下来,使不上力气。身子也忽的离地,被人挟着往前走去。
从眼角看到影子清晰后儿显露出来的轮廓,更加糊涂了起来,不知道自己会被怎么样,也不知道这人究竟要干嘛。
百合花一丛一丛的从两边往后退去,离亭子大约已有丈远的距离。百合花丛渐渐密集了,看样子这已经离开小路,而走到花丛深处去了。一阵阵香味,清凉着舒适。
突然停下来,接着她被放到地上。这时候她才看见那张清晰精致的脸。转眼又消失了。宛然,怅然。
百合花一如既往的素雅,并且洁净,青翠依旧,清细依旧。这小路似乎也没有改变什么,一如旧往的蜿蜒曲折,精致玲珑得婉约。让人有不忍心踩下去的感觉。那如同过于脆弱的梦境,很久以来一直飘荡,找不到着落。是如同风云一般,太过奇幻,眉间心上,悄然里移形换影。
不要说时间总是无情,他自走他的路,这与别人何干?没有任何关系。纵然会有似曾相识,也不过是自己臆想。而时间,他依旧潇洒。
也或者,心里有的,这都是痴想。所谓痴想也就是痴呆了的想法,那又如何会有生命的迹象。当黑夜褪尽,白昼来临,再当白昼隐没,黑夜来临,一切都还是原来的原来的样子。既然都还安然,那就任其自生自灭好了。但是举手之间,再度记起。人影从花丛里闪过,留下一段隐约的心事。
突然又住了脚,似乎是想起了别的事情,有些迟疑。稍微停顿,竟没有回头,再度提起脚走了。
有雾下下来,陪伴几滴清冷的月光。开始雾不厚,很薄,月光也不甚分明,自始如此。渐渐雾厚起来,缀得月光也凝重,并且潮湿。簌簌似下雨一般,可那不是雨,是露。从草尖叶间,珍珠一样的清露,月夜下泛着寒光。一颗撞上另一颗,便噼噼啪啪大落下来全部。空气轻微的震荡。这样的夜晚,竟有几分清寒,从心底里生沁出来。
走到一个小土丘,准确说,是座低矮的山。但是却没法用山这个名词来形容它。远远望过去,望不见很远,视线被青冥的夜色吸收阻绝了。只是还能望见,便不是因了黑夜的原因。那边有萤萤的灯火,一层一排若有若无的泛出光来。这深暗的苍穹之下,便因为这一点微光的缘故,蓦然间不让人觉得那么可怖,有淡淡的暖温。像是在长久的流浪里,找到了家的感觉。短暂可以停留。不管是心还是身,都可以轻轻的靠稳,觉得适意的自如。
那边点点星星的光,在浓厚的雾里飘渺,单薄得像个女子,弱不禁风。原来那些女子还没有睡下,这样深冷的夜晚,该早些入睡的。是不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微光更近了些,是人向前飘过一段之后,呈现的景象。半夜里半空漂浮的那些雾汽,让人看着怪异。沾上衣服,纷纷竟从衣服上滚落,没有停歇住一刻光阴。只是在最后看见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些微的凉意,从肌肤直透到衣服上了。那是一种很有些奇怪的感觉,奇怪在哪里,一时也说不上来。感觉从来都这样敏捷,心底细腻但是哽咽,捉不上手。
走完这一段百合花盖满的山谷,站在尽头。花已开到了尽头,一种震撼人心的极致,极致之后,便是接踵而来的强大而落寞的空虚。尽管群芳还散布,一亭一院的淡雅,然而已经引不起人心内冲动的情绪。如同是一场长长的热闹,骤然而至的静寂,戛然而止。
静寂就静寂吧,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如此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也或者是思绪过于长久地纷乱,现在已经疲惫了。只想静静的呆在一个角落,歇歇憩。便断然拒绝周围所有人和事物。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走过,总该会留下些什么的吧。是将心里的某些东西,丢下了吧?所以一个从一个地方走过,某天里再度走来,总是要去寻找自己曾经貌似丢下的东西。那些都是在悄然间里才会发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从来不警觉。一旦再度来了,才知道自己竟丢下了那么多,开始想要一一拾捡。
廊院没有变化,屋子也没什么变化,甚至路,甚至槅门,都没有一些变化。灯在不久之后,逐次熄灭,只在隔三差五的一间房里,亮着几支烛火,不甚光明。内里也无人,孤火萤萤,映了青黑的夜色,泼在满地,湿漉漉的凝重。
秋蛩在墙根下叫了几声,复又连了一阵,引起远处几声连绵的回音。估计是听见有人,立即闭了口。深夜里,这单调的声音,立即却充满了无穷的生气,变得有趣。侧耳听,唧唧。又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他们的心情。还在继续,宛如凄凉里唯一剩下的最后的绝唱,显得慷慨,一并悲壮。
也许长久之后,还能记得有这样一个夜晚,便是因为那几声蛩鸣,那一条看似蜿蜒无比蹒跚的小路,走出了许多的苍凉之感;便是因为那有一阵没一阵紧的露,毫无牵挂的掉落下来,连成枝枝叶叶间无法忘却的缠绵;也便是因为那穿不透望不尽的深深的夜空,不情愿放手,却要将一切都干净的淹没。是因为这些点点滴滴微不足道的感觉,让人记得,总不想放开。于是肯定的点点头,或者时间不会走得太远,因为百合花仍有淡淡的清香,如缕不绝。
中天,只剩得半轮孤月,高高的悬着。照着一些人,却叫人担心她会不小心掉下来。那身影竟是单薄如纸,高处不胜寒。突然有一股冲动,想去给她披一件衣服,揽在怀里,给她一点人世仅有的暖温温暖。
这想法太过于诡谲了,以至于刚想了点开头,就没有法子再想下去了。也许那想法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想法终归是想法,承受不起想象给予的来自现实的重压,无声自逝了。
月光从屋檐流下来,过窗时,竟无故的颤抖。屋子里要比外面暖和很多了,久处惯了清冷,突然的暖和,她也适应不了,全身也跟着月光一样一阵剧烈的战栗。
秋露雪真,步履来去,竞日转成残荫。临窗无些识见,夜已深深。心事不堪寄凭,人不寐、手把长巾。暂问住,晓色有几处,都来纷纷。
想来门厅半闭,天河星疏稀,应是幽魂。不道还归,只叹应是东君。从来留恋如许,愿是是,尚有尘音。奈若何,浣纱远,空蹙愁颦。
早上起来,谷里有雾,颇浓重。身上衣服都是湿漉漉的,待得稍后太阳出来,不一会儿也就干了。一夜没睡好,如此夜晚已经连着七八日了。虽然有几个男人分班轮流守夜,荒郊野外,哪又真睡得着,不过假寐一会儿罢了。看得出来所有人的神情都是疲惫。这种日子怕是坚持不长久了,心里明白,百合公主可能就在前头,但是谁又都没有办法找到,只有隐隐约约的感觉。
这感觉感觉最强烈的就是弄玉,或者是因为欲望太强烈,目的现在反而有几分不明确了。尽管疲惫,却还是不敢大意。就觉得像是弦上得紧了,有沉重的压力压下来,紧紧束缚在周围,无法摆脱。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弄玉站起来,四野望了望。其他几人,有所察觉,是被这边弄玉的动静惊醒了。看见是弄玉,才有放松了。他们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要好好的安神养眠,回复体力。像是印象给她开了个玩笑,倏忽而至,又倏忽隐没了。一时间竟没有想到什么。刚坐下,又霍的站起来,弄玉才想起,看得清楚,是婉卿不见了。这几天婉卿一直是隔了远远地距离跟在队伍后面,习惯了也没多少注在意。现在终于才发现。
这一发现,似乎提醒了其他的几人,他们也便在此刻蓦然想起这件事。但却是没有过多在意,这一路上来,人死的还少吗?都已经见惯不惊了。何况这一路上婉卿也从不动手,现在只是失踪了而已。对他们而言,多她不多少她亦不少。
弄玉转身想要走开。高雨莲一个闪身,拦住了去路:“弄玉姑娘,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找婉卿,让开!”
话没说完,直接挥手向高雨莲打去,也不分情势,逼她让路。弄玉出手本是极快的,又不分地方,看哪个地方好下手,就直接意到手到,照实打了下去。高雨莲只是看见她想要离开的样子,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她说出手出手,毫无预兆,一时反应竟有几分慌错。
弄玉得她这点空闲,立即收势,也并不是要真打下去。一晃过去,快速朝前奔出,不过几步,早已经隐没到丛生的百合里,不见踪影了。
高雨莲气得直跺脚,跑过去跟她爹爹撒娇:“爹爹!”高连剑缓缓道:“莲儿,算了吧,人都已经走了,况她自己要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林书影见弄玉走了,不知怎么的一时冲动也就要走,去追弄玉。被高剑云拉住了。“林姑娘,弄玉姑娘已经走不见了,你还是留下来吧,再说你一个人出去,这里很危险,毕竟人多一块儿,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听这句话,想想也有道理,紧要时刻,最忌内部混乱。突然低头不经意发现高剑云拉着她手,这让她大吃一惊,大感到羞涩,同时也是一阵恼怒。现在居人檐下,又不好发作。使劲挣脱,一下子居然没有甩得掉。虽然她从小江湖上风里来雨里去,到底是女儿家,与普通人家女孩子并无异处。只是江湖儿女,不是那么柔弱,多了几分自主。
高剑云发现过来,也感到几分不好意思,一时尴尬不已。借口跑到高连剑身边,问:“爹爹,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高连剑略微沉默半响,缓缓开口道:“继续向前进吧。”
来时六十几人,现在散走却只剩下十个人了,一路向前,竟是比先前出奇的顺利了,路过几座亭子,都没有人把守,然而有打斗的痕迹,亭边花草折断成狼籍。点点斑斑已经凝固的,紫褐色的血。找不到尸体,除了很狼籍,却也是干干净净。
一天走下来,没有什么大的收获,好是现在中途没有人受伤,人员没有损减。然而又叫人疑惑了,谷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安静得诡秘,倒是时不时有鸟叫,听得人耳朵都乏了。
日入黄昏,雾汽再次升起来,渐浓渐厚。高剑云觉得烦躁,静不下心来,往昔在家,这会儿华灯初上,该是倦意初袭。然而大脑格外的清醒,尽管整整一天都紧张兮兮的,此时却坐不下来。大概是白天的事,现在又想起来了,心里落空了。
站起来刚走两步,高连剑立即关心的问道:“云儿,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附近走走。”
“可要小心,别离得太远。”
“知道了,爹爹。”
像是雾随即将两人隔开的一样,到了看不见的距离。其实也并不远,一围巨大的百合之后,十几米而已。高剑云站在一小片空地上,看眼前景象,一时思绪纷然,竟是不知道该从何想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雾渐变成青色,像是一阵清风一样吹过来,天地即变得空灵起来。有半轮月在东天挂着,洒下来觉得有如水的光华,冰冰凉凉。
忽然听到一点簌簌像流水一样的声音,片刻又消失了。百合花被人摇动,声音更响。叶与叶摩挲,沙沙的轻响。万籁俱寂。有人从花丛里走出来,看身影,袅袅像是细风扬起的青丝。心里涌起一阵感觉,突然里像是丢落了某件重要的东西。
林书影从后边走出来,看到高连剑站着,有些惊奇。
“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解手,看到这边有人,就过来看一下。高公子该不是有什么心事吧,独自站在这里?”
“没事,只是这月照得人不能好睡,站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就回去了。”
“林姑娘别动。”这一声让林书影有些惊错,没闹明白究竟。竟是僵住了,真的没动。高剑云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惊觉起来,神情里有股莫名的恐慌。
“高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要不要告诉庄主?”
“没事了。”高剑云看着那轮月,有几分痴傻似的。突然问道:“林姑娘,你知不知道弄玉为什么要杀她姐姐吗?”
林书影摇了摇头。这问题她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再说,她和弄玉关系也不见得就好,自然不回去想这问题。只是听说着要去杀她姐姐。但是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也是唯一知道的,那就是传言西城主死得很不明,不过,想来这事自然高剑云也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她姐姐吗?”高剑云继续问,似乎不肯甘心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但是他还是只得到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答案。“你好像很关心她,那你没有问过她自己妈?”
“她不愿意说。好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那好吧。”
“等等……”高剑云不是想要阻止,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欲言又止了。
“没事了,你回吧。”
这句话,刚说完,林书影还没转身,竟是有事了。看见高剑云挥剑直接朝自己刺过来,当时就吓住了,居然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剑贴着腰间偏刺出去,没感觉到痛。立即就感觉到了有不对的事情发生,看见从高剑云有些光亮的瞳仁里一闪而过另一道黑影。身体一震,高剑云也是相同的情景,以为只是幻觉。明显高剑云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忙回过身来,抬头只见,那一瞬的惊骇,将整个身体反应的本能都剥夺了一空。木然的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