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卿将四周看清楚,确定是真实的。这居然跑到了上次进来时,最先呆过的那一座园子。竟是从谷里最深的地方,跑到最外层来了。那些盛放的百合,似乎永久的不会凋零,前赴后继,恒久的绽放。和那些檐铃铁马,清脆的声响,全烙在雕漆的木质墙上,经久不散。过了这么久,如今都还一样的的亲切,并且熟悉。
婉卿这时也来不及去想这是为什么了,紧紧跟着弄玉,又不敢太近或是太远。七零八落的穿过几座园子,最后的停步,也让婉卿大吃了一惊。不过惊来惊去,都成习惯了,就不再讶异了。只是越来越多的疑问,又叫人不能停歇了。
正是上次在这里遇到了那三个被囚禁的人,不小心知道了那三令的一些事情。但是弄玉到这里来做什么,她跟那三人什么关系?
那三人还在,可能正如三令口中说的百合公主待他们仁厚,没有将他们怎么样折磨。只是时间虽然不久,那三人却更加干瘦了。说只剩得一副骨架连着一张皮,绝不为过。所幸精神还有那么一点,比上次却更见得萧瑟凄凉了。上次见到像五十几岁的样子,现在却看不出年岁,行将就木。
弄玉一进去首先便解了三人手脚上的束缚,站在原地看了半天,突然扑到最近的那一人身上恸哭起来。婉卿一下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看弄玉哭了一会儿,又对那人笑,将他扶起来,慢慢走出屋子来。
心里一动,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可能是自己的误解,是自己错了。但是世事难料,也或者一切都因为自己隐藏得太深。那似乎是一种先天的情愫,柔软却可以穿透所有人的心。她突然想起了奇里,又突地模糊了,消尽。心便微微有些生痛。
婉卿无奈只好再次远远跟上。这谷里的事,一开始就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东西已经找过,就更没有什么事了。她不是一个世俗的女子,并不会如常人那般营营苟苟计较些许得失利害,似乎永远也会如此。总是会在目标面前失去目的,茫然不知去路。
那会不会是一件好事呢?如果永远找不到目的,尔无我诈,我无尔虞,纵使失却许多生气,也能相安无事。只是如果远去的走得很遥远,失去的会再回来,心便会因为得到了补偿而满足。
那是一场不尽的死亡,之后便是遥远的生。
没有人放下,也没有人能放得下。就如同已经提起来的脚,终究还会不由自主的走下去。园子里的百合花,总是静美。不开的时候,也是。有风路过,便清香悠远,氤氲着将山谷包裹,清净其中。
突然想起了什么,第一次来时,走得匆忙,有两件东西还放在那间屋里。回去取了东西,居然还在,灰尘都厚了。再估摸着弄玉去的方向,也跟了过去。
两剑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镔铁之声,这一声倒是将婉卿从纷乱的意识里拉回到了清醒中来。看眼前这一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争斗,莫名其妙。
两人都是用上全力了。高手过招,生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本不应该出现这种刀剑相撞的情况。高连剑却不惜以刀折剑损全力给对方一击。这真正是拼命了。单论身体力量而言,百合公主武功再高,她也远比不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所以她也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去跟别人比拼力量。
那一剑像大刀一样劈下来的时候,几乎灌注了高连剑全身的力量,也没有办法,就好像一个小孩子,你那一个木棍,对面站一个人手提着狼牙棒,即便可以轻松躲过,本能的也要举起木棍招架一下。何况根本就不能躲过,一个人拼命那就近似于无赖的打法了。这一下,虽然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却也被震得手臂发麻,气血不稳。她知道高连剑不只有这些招式,是自己太过大意,轻敌了。不得不从新估算敌人的实力,怕是比那三令和在一块儿,还要强上许多。
稍稍重整一下心绪,却不敢怠慢,连连刷出几剑,挡架住攻过来的力道。缓一缓,便有了反击的机会。她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略作停滞之后,手上再不稍作停歇,身形较前移动更快,剑招也是连变,只攻不守了。一口气连发了七七四十九式,每一式都将高连剑发出的招数半路逼回去了。一时间,高连剑四周剑影笼罩,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死死招架,却也是伤他不得。
“听说莲剑有招‘残荷听雨’,只不知,是不是真会如传闻那样厉害,今天倒想识见,还望庄主不要吝啬。”
莲剑顾名思义乃是脱胎于莲,取莲之特性以入剑道。残荷听雨是其必杀技,也是最后一招,却是同归于尽的招式。虽是同归于尽,毙敌的几率也远远大于自伤,即使不能立毙敌人于剑下,也能给对方以重创。就如同深秋的莲叶,纵然干枯,却依旧能傲视风雨,望天下于须臾,睥睨苍生。莲剑中有一招唤作‘荷花映日’,想想以一介草木,便如萤火之光,也敢同日月争辉,是何等的气势。自然不必论及骨格之高标了。
百合公主一连发出十几剑,将高连剑笼罩其中,就是要逼他使出绝招,她可没那些时间功夫和他在这里一来一去的比划。虽然自己没有多大把握可以稳赢,久斗之下,体力明显不及,反是会吃亏。
“定当不辱使命,看招吧。”话刚落地,中间剑芒暴涨,剑影幻化,光影穿梭,倏忽便有一朵白色的莲花,自脚底生出,将高连剑笼在其中。在大殿之外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数九的寒风,铺天盖地迎面而来,割裂许多知觉。
亿万道剑光纷飞,看上去凌乱不堪,纵横交杂,便似各各都在寻找机会,要伺机攒射而出,奔涌不息。百合公主知道那是运剑留下的幻影,可是要做到留下这么多杂乱,看上去向各个不同方向齐奔的剑影,却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几乎看不清那刺过来的那一剑,要避过这样的一剑,也是困难,周身上下,几乎都被笼罩,避无可避。
转念之间突然见百合公主右手一扬,却是将手中的剑径直扔了。左手起了一个手势,右手更快,飞身成爪,直接抓进了剑影中。远远看见就似是凤凰啄日。那一只手,竟直直穿过那一层剑影所化的白光,一把抓住了高连剑手中的剑。
与此同时,左手拍出,正好击中高连剑的右肩。听见咔嚓一声,筋骨断裂的声音,估计再要用剑,至少得先花上十年时间功夫养好手臂了。却也实在同时,高连剑见自己手上的剑被抓住,立即将剑放弃,挥手成掌,击在百合公主的胸口上。那道力量看来也是高连剑酝酿了好久,逮着机会才发的。一击之下,百合公主就忍受不住,体内气血如海浪潮汐般翻腾,喉咙一股腥甜,鲜血像是水流一样从嘴角流出来。
几乎也就在同时,两人重重的往后摔了出去。高连剑马上就站了起来,百合公主慢慢也站了起来。所幸的是刚才她一掌先打在高连剑右肩上,让对方动作没有时间准备完成,匆匆的就发了出来,减弱了估计至少四成的力道。四成的力道未被击中,现在受伤虽是重了点,却也不至于会死。
算起来,高连剑虽是毁了右臂,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以说是不严重,到底还是百合公主伤得更重些。奇里见百合公主受了伤,立即奔上去,将百合公主抱过一边,迅速给她粗粗治疗一下。高连剑见百合公主受了伤,而且伤得比自己还严重,自己毁了右臂,却没有大碍,忍了痛,不禁哈哈大笑。那笑声甚是得意,像是积攒了千百年的恨意,今天终于得以发泄,那种成就的快感,让他的笑声都变得有些狰狞了。
“哈哈,你当年放我一次,我可是很承你的情,一直活到了今天。我向来行事恩怨分明,现在你我都重伤,你我之间的仇恨也两清了,我就不再和你计算了。你我私仇已了,那便也没什么了。嘿嘿,只可惜,先我就说过了,只怪你不该坐在今天的位置上。”他突然很自负的转过身,背对着百合公主,像是对着全天下的人说道。“想我二十年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等的不就是今天吗?大展宏图,一施当年抱负,不也是今天吗?哈哈!”
“哈哈。”这笑声突然变得清脆了。“莲剑庄主,恭喜你得有今日,我们三姊妹可是一直相望着呢,不曾有负当年之约了吧。”突然从那三令从百合公主身后不远的地方走了出来,那里有一道窄门。奇里像是一只受伤了鹰,本能的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真是辛苦三位了,可要感谢得紧啊,要不是有你们的帮助,困锁了那群不自量力的东西,今天怕也是没这么容易的,也难如我愿。今天,我们可是真正的并肩战斗,成了真正的合作了。哈哈。”
百合公主见三令居然是被高连剑收买了的人,也并没有觉得多少惊讶。自先前擅自打开了四极阵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一时也不愿想到那么多。她们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要说是独自图谋霸业,她们还不具备那样的魄力。现在听这言语,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她们所谓的‘当年之约’是怎么回事。本来四城和百合谷是隶属关系,城主也都是代代相传的,也一直忠心耿耿相安无事。只是这四令,乃是自己当年云游时,于落难处收养的几个小丫头,后来干脆就让她们去帮着管管这些地方,实在也没有别的意思。外面看来,则成了四令,凌驾在四城之上了。
百合公主武功登峰造极,臻于化境,放眼天下,并没有几个对手,加之她为人虽则恬淡,不像一般世俗之人争名夺利。一直以来她只是维持着从祖师辈接过来时百合谷的样子,不致使落没而已,基本上还是属于隐居的。但是树大招风,对于一些想要图谋霸业在江湖上成就一番事业的人而言,找上百合谷,那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他们以为在自己铺就的康庄大道上,存在一块无论有没有伤害的大石头,那都是不能忍受的,自然也就要想法子除掉才成。
自古以来,想要赢得权势,当然只有打败权威。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并不是只有高连剑一人,因为在这一过程中,百合谷不但没有衰落,而且一直强硬的存在了。只是,都不及这次伤得这么重罢了。
高连剑清楚的知道,权势不是那么容易得来,也知道权威不是那么容易打败。但是一个人,无论怎么强大,哪怕是如战神一般无往而不利,总也有软弱的地方。正面不行,那就开个反面吧,不如就来个偷袭吧。
而高连剑也确实算准了,先将那些小角色,借人之手消灭了,又借人之手先对付一番难对付的对头,他可谓是很成功了。那天三令围住百合公主一人,表面上只是刺伤了手臂,晚间才发觉,其实没那么简单的,剑刃上居然喂有毒。她们可能也知道毒对她会没什么用,下毒并不重,却也是耗费了很多功夫才清理干净,致使几天之后功力才恢复过来。想来大病初愈,总不如正常人力道大。
“庄主,要是还有什么吩咐,姐妹们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婉卿第一次看见这三令时,就没看出她们像是什么好人。当然好坏也是不能以偶尔的行为和相貌来区分的,只是直觉。但是那种不好,与她对百合公主的也完全是不一样。他对百合公主的印象,也完全不似一般人看见的那样随便恬淡,而是一种似霜雪的冰冷,又仿佛是嗜血一样的燃烧着的欲望。
总看见这三人像是行走在地底一样,身上罩着一层厚厚的阴影。也就让人有了一种神秘,并且诡异的气氛。远远的就让人觉得不舒服,从心底生出来的厌恶。
“你们三位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公主,我还是要亲自与她一决生死,叫人知道,我得天下,也并非运气。”转过身对百合公主道:“若你能退出百合谷,交出东西四城,我便不计较与你,留得清山,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听见百合公主说话,声音明显夹杂了几分虚弱。“你图谋武林霸业,本不足道,却连清山都算计在其中,你可真是好高骛远了。那就要看你本事究竟有多大了。”奇里提剑就要冲上去,被百合公主一把拉住了。“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亲自来解决。”看了看周围。奇里知道公主的脾气,也就只好将她扶起来。也知道她话里意思未完,看看周围。那意思很明显了,不是她的事,就凭你任意解决了。她只关心她自己的事。
“我可是先说了,只要你放弃这里的一切,我不为难你。”高连剑,那一脸的自得,兼笼罩全身的傲气,仿佛武林已在他手。多年的忍辱,踌躇已满志。
“高庄主,等一等。”突然从大殿之外,远远传进来一句话。婉卿一听,是弄玉的声音。却没有动静,想是距大殿还有一段距离。难不成她要亲自百合公主?上次她有意求自己正是为了这件事,但是论及武功,百合公主纵使受伤,弄玉依旧不是对手。听声音更近,已经将到大厅了内了。
“容我先与百合公主了解私仇,到时,你要怎样便怎样。”高连剑是将这一切都算计好了的。她知道弄玉必定会来找百合公主报仇,更加多了一筹胜算,所以一直便有恃无恐。虽然弄玉武功并不及百合公主,但是你死我活之后,注定就会有一个很大的便宜。谁能先算到最后,谁便可以笑到最后。
只是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白衣令,脸色微微的变化,一时间,风云起伏。
弄玉现在在大厅里,正对着百合公主,身后便跟着刚才救出的那三个人。那三人见了百合公主,心情似乎还有几分激动。弄玉一进来便盯着百合公主,没有放开,心里想是在衡量,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立即动手。
“白衣城主,百合公主如今已半伤,我却是再不能奈何她了。当年你救过我,今日也只能报答得了这么多了。还是要请你老亲自来手刃大仇。”高连剑不愧是人精了。见到弄玉背后跟来的那人,脸色立即就不好,好在变化也迅速。忙恭敬的走上去,行礼毕。他确实没想到弄玉会将这白衣城主救出来,因为传言白衣城主早已死了。不过也是有挽救的办法,自己苦心经营埋藏这么多年,绝对不允许别个任何人,半途破坏或是捡了便宜。在白衣城主面前,不到时候,是不适合撕破脸皮说话的。
既然说了是报恩,意思意思,让他们看见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也就够了。剩下的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最好还能让他们都帮上忙,要自己落得实惠才是上上策。想想这么多年养出的心性,何等的奸诈狡猾。是以一见到白衣城主,便来了这么一套,拒人于千里之外,纳敌于百步之中,以守为攻。是好是坏,只要收网便知了。
婉卿一直不知道弄玉为什么会对百合公主有那么大的仇恨,实力不济,偏又要穷追不舍,非要置对方于死地才肯甘心。现在看来,可能明白一点了。那人应该就是长孙长平,或许就是因为他,让她承受得太多,便要找机会让人还回来。
“玉儿,听我说。公主,我来不是想要找你报仇,这些事情,你并没有错。我也想过了,这么多年也过去了,今天我已经出来了,我来见你,便是想将昔日的情仇恩怨一起泯灭。以后我会带着玉儿,四海云游。人世堪味,却也不多了。”最后一句话,他像是不是对着百合公主在说一样,而是自言自语。话语里透出不尽的悲凉,如同将死之鸟,其鸣自哀。这或许就是人生的况味,也或者他早已预料,看透世俗,心归于平淡。
“高庄主,既然你是为我的事而来,现在我的事已了,你即自便吧,我也不好阻拦你。”
“父亲?”
“玉儿,我们走吧,两位城主,莫不如,一起走吧?”
弄玉见父亲坚决要走,便也只有听话。她从小父母可谓双无,天然里对父亲便有一种期许,或者叫依赖,不忍心拂逆父亲的意思。何况刚才话里的意思,她也是听出来了,对于父亲,可能现在的状态,就已经是最为满意的了,他不再奢望祈求更多。那么自己,失去的复又得到,也只希望能保住,不再失落就好。虽然还不全,但是可以知足了。期望得到的东西太多,那么失去的东西,往往也会更多。
弄玉扶着长孙长平转身便走。一转身,眼光扫过高连剑身后,却是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原本晶莹清澈的眸子,突然一片血红,那一刻看见杀机四起,仿佛从眼睛喷涌出来,要烧毁尽世间的一切。大殿上却突然阴气森森,寒意阵阵。
众人都看见了,觉得这眼神变化得诡异,但是又看见弄玉没有什么动作,只扶着长孙长平,后面两位城主也跟着,几个人一起走下大殿离开了大厅。这里高连剑正要重新有动作,弄玉又突然只身返回来了。
“贱人,你躲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身子一晃,手里出现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竟是绕避过高连剑,直奔白衣令而去了。而且下手的狠辣,不比她对百合公主的仇恨要小,恐怕是比之于百合公主的恨意更大更深,也是毫不留情的。
“弄玉,你听我说。”白衣令一边后退,一边连忙解释。想要将弄玉喊停。
“有什么好说的,等我杀了你,你再跟我说吧。”
也不听白衣令的话,也根本不顾长孙长平在后面叫她停手。她的仇恨的欲望是达到顶峰了,她是彻底的被仇恨占据了,再不会冷静清醒下来。让人有些困惑的是,白衣令却左闪右避,一直不肯还手。高剑云在一边看见这情形,隐隐就想要去帮弄玉,被高连剑一把抓住,不准去。
“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不会杀你,就会放过你?要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我们谁都不会活着。”
“妹妹,你不要这样逼我,我也有苦衷。”
婉卿看见白衣令的时候,以为是看见了弄玉,其行动举止,都惊人的相似,只是气质上略有不同而已。后来想起,认定那就该是弄玉一直口里提到的姐姐了,竟然这是真的。只是很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她姐姐的仇恨,大过于任何一个人。像她恨之入骨一直要杀的百合公主,因为父亲一句简单的心愿,她都可以放弃,却是怎么都不愿意放过她的姐姐。
“不要叫我妹妹,我没你这样的姐姐。看剑!”
剑影飞织,迅速结成一张网,白衣令被死死围在里面,身形左支右绌,确是异常凶险,稍闪避不及,就将性命交出去了。
“弄玉,你不要这样逼我!”
仿佛仰天长啸,那一声绝望,换来不尽的凄凉。下一刻,白衣令被迫还手。剑网之中,赫然多了一把团扇。团扇虽然是生绡做的,并非金属质地,与弄玉手中的幻剑相交,却是犹如玉石一样,怎么都划不破,坚韧异常。
弄玉不见这团扇之前还好,只是一味攻击,下手虽狠辣,也并不是拼了命出尽了全力。一见这扇子,心里怒火蓬生,手中剑更是招招致命,此时完全变成拼命三郎了,不死不休。似乎只有杀死她,自己才能好过,心中的恨意也才能消尽。
高连剑在旁边看见这情形,却是大大的出乎自己的意外了。刚才听到弄玉要杀百合公主,心里不禁还暗暗得意了一会儿,那样倒是省了不少力气。结果不想长孙长平一句话,什么事都没了,一场计划成为泡影。虽然自己右臂受伤,左臂也是一样,并无大碍。可是谁又愿意送到手的便宜不捡呢。
还没想到要怎么再次拉拢这几个人,陡变又生。白衣令被弄玉缠上,白衣令要是还手也就罢了,偏偏又不大愿意还手。自己好不容易得了这三人,正是鞍前马后要用她们的时候,这么轻易折损一人,心里确实不甘。
本来弄玉和婉卿被高连剑拉到一边来,也不是指望她们能为自己出力,只要不成为绊脚石,是友非敌,就成了。却是没有想到弄玉对她姐姐的仇恨如此之大,连父亲都不顾了,一见面就拼死相博,毫不留情。
自己虽然知道弄玉要找她姐姐,扬言还说要杀了她,但是俗话说,上阵不离亲父子,打死不离亲兄弟,再怎么恨,也总归是姊妹,不会真你死我活啊。
高连剑看着场中这对生死相交的情状,心中另有盘算,白衣令是不能轻易丢了的,弄玉和长孙长平也要拉拢过来。白衣城在表面上显得很冷清,而且弄玉也是因为城里发生的血案而被迫离开的,但那是一支隐藏的实力。自己很需要他们。
想到这里,就似乎看到了自己以后波澜壮阔的场景。身形一闪,站在两人中间,左手一挥,生生将弄玉和白衣令两人分开了。
“两位……”
“挡我者,死!”弄玉根本就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凡是阻挡她杀人的人,她也都要杀。她看见高连剑跳出来,本来就已经暴怒,这下更是火上浇油。挥剑便劈向高连剑。真是杀红眼了哦,任谁进来拦阻,她都会照直劈下去。
白衣令得这一缓,终于轻松了一下,看见高连剑和弄玉,自己也无法抽身出来,于是三人成了一场混战。高连剑没有起心说要杀了谁,只是想将两人平息下来,是以下手不重,只是在剑隙之间穿来穿去,想要制住她们。弄玉和白衣令,一开始还自打自的,武功相距太远了,几招之下,便有些不支了,居然很配合的以二敌一起来,但是行动颇艰难。稍一有空闲,两人却又缠斗到了一起。
“两位,请听我一言!”
“少废话,管我闲事,就该死。”弄玉迁怒于高连剑,也是情理之中。自己的事,何容别人插手?即便明知不敌,也要玉碎。
“弄玉,我帮你。”语音声落,场中出现一人,是婉卿。那高连剑用心太过于阴险了,下手越来越重,婉卿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看他是想要劝人不成,便是要下手将两人生擒活捉住,一来是要止了争斗,二来也是希图借此要挟白衣城。婉卿自是不会让人伤害到弄玉。那种感情,就像是天生,每每一想起弄玉,就生发了心里的怜爱之意,叫人忍不住想要去护着她。
在场里的人都显得有些意外,他们在这里纠缠了大半天,却是没有关心到周围的情况,不知道周围还有别的人存在。更惊诧的是,婉卿会出手帮弄玉,外人大都是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只有奇里微微的会意,弄玉更是喜不自胜了。
“姐姐,我以为你出谷去了!”弄玉得到婉卿援手,压力大减。见到婉卿,那种刚刚的仇恨的样子,陡然变换,立即又是一派天真的摸样。
“你来也不管用,谁想阻挡我,我便只有叫他死。”高连剑却是很不耐烦,他已经高兴大意不起来了。他可不想自己的路途上再次荆棘丛生。终于在一个回合之后,显露出了他的带有目的的狂暴。
“哼!弄玉,你退到一边,让我来。”
弄玉放弃了高连剑,却是继续朝白衣令追了过去。那白衣令也只好跳出高连剑剑影笼罩的范围,又和弄玉纠缠在一起。
高连剑原来和两人斗来斗去,却也还是绰绰有余,大材小用了。这一路高连剑看见婉卿都没有动过手,没看见过她的招式路数,也不知道她的武功究竟如何,所以一直以来也就是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只要不是敌对,那也就没什么关系。
现在一上手就落得旗鼓相当,隐隐,比自己还高上一筹。心上盘算,便要速战速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否则时间一长,恐怕真要落在必败的立场中。
然而更叫他受不了的是,高连剑无论怎么变化攻击,无论用到什么计谋,一施展出来,总是被简单的就躲避过去,像是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意图。就感觉到,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刚才的想法,得要变一变了。
婉卿周围剑气纵横,猛然感觉到腾腾的杀意,迫面而来。她自然是不将这些放在心上,这于她,还不能伤害分毫。突然清晰看见对面光华一闪,一支莲花飞射而出,迎风分开成几十根细针,四散而来,却又是盯着某个目标一般。
“弄玉小心!”急忙剑气回收,在自己面前结了一面护结,护住自己周身。同时剑花一圈,要将自己身体范围以外的那些飞过来的针,一一击落。那朝自己飞过来的针,撞在护结上悄无声息的就落到了地上。本是想将那些针尽数打落了,却还是慢了一些,遗漏的也还是不少。遗漏了的继续飞射而过。突然看见弄玉,两根针直直朝她射去。婉卿隔着弄玉太远,已经来不及起身去护她了。
弄玉看见飞射而来的莲针,瞬间花容失色,一时都不知道闪身躲避,也忘了婉卿在一旁焦急的提醒。这针与上次高剑云在谷外用到的,是一样的。然而这针是靠内力发射,从高连剑手里发出来,那自是大大的不一样了。就只单论力道和射程,也不知道要高出几十倍。那速度太快了,瞬息就到。何况又是偷袭。偏偏那针状似的莲花,形态妍美,一点也不像杀人的利器。
弄玉愣住,心想必死,只是还有不甘。忽然面前人影一晃,随后那人影一滞,慢慢倒了下去,像是还在留恋红尘中那最后一点情牵,不愿意放手。无奈呀!像风吹散的记忆,又随风一起飘摇,丢落在这纷扰的世道里。佛说,如果我们记得相识,我们就会永生。可是,我们都错了吗?
弄玉下意识的将倒下去的人抱住,发出一声呼天的长啸。之后长久便是静默的无声,苦痛正在一点一点地沉淀,漫浸过高高的心间,最后连同身影的瘦小,也一起淹没。
泪水是悄然间,从脸上滑落的,鲜血也从眼角流出。那般的苦难,我们怎么能够匆匆便合上心扉,深深锁在阴暗潮湿的窗叶下面,任凭一个又一个秋冬的临换,寒蛩一声声唤起的戚戚,在黄昏之后依旧孤寂。来不及更换,寒冷从来就是这样的栖息。
慢慢起身,提剑。无声的苦痛,锁进双眼的冰冷,透过凌厉和仇恨而变得可畏。天地任其肆掠,肃杀。
婉卿从没见过弄玉有这样可怕的神情,看见地上刚刚倒下的人,这次倒是让她吃了一惊了。刚才倒下的竟是白衣令,那另外一个“弄玉”,看来刚才是她替弄玉挡了那两支针。两针都击中了要害,立时就死了。想来弄玉恨是恨她姐姐,或者到底还是不想她死的。
立即就明白了,弄玉她现在的样子是真要发狠,连命都不顾了。知道劝也是没用,只好先抽身过来,站在她不远的地方护住她。高连剑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弄玉走过来,看着高连剑,双眼睁得血红,会爆裂一样。
“都是你,都是你们。”一声长啸,剑和人一起,直直朝高连剑飞了过去。她现在什么也不管,什么都不在乎了。既然心已死,便只求一死。
高连剑武功虽高,但是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还是很难缠。加上旁边还有一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婉卿,打起来一点便宜也占不了。反而还得小心被弄玉来个同归于尽。
即便是这样,弄玉还是时常陷入困境,婉卿因要时时护着她,对高连剑就攻击就打了些折扣,这无疑给了高连剑很多机会对弄玉下手。她本是可以全力攻击高连剑,让他没有机会对弄玉下手,但又要防着他手下的那几个人乘势而起,来个偷袭,所以不敢大意。
“你们一起动手,拿住这两人。”高连剑一人对付她们两人实在困难,竟然真的叫那几人一起动手。自己护着弄玉,也还是不怕他高连剑,这样一来,一群人战在一处,人多混杂,可就是防不胜防了。
高剑云却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径直朝弄玉追了过去。
“跟我走!”高剑云上去拉住弄玉就要拉她走。弄玉却不认人,挥剑也是朝着就劈了下去。
“弄玉,小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是真的已经晚了。看见高雨莲从弄玉背后晃过,脸上一脸的得意。婉卿一剑逼开众人,迫走高连剑,一个闪身,到了弄玉背后,将突然倒下的弄玉一把抱住。顺势将高剑云的手也给一剑打开,这个人用心也是如此的险恶。原本以为他说喜欢爱她,不会伤害于她,真是禽兽不如。那一剑从背后穿胸而过,一切纠结的情怨恩仇,在滚滚的红尘中,落定尘埃。
“哈哈,好儿子,今天到此算了,我们走!”高剑云样势是楞了一下,突然又听见高连剑诡异的笑声。
“想走,今天怕是不大容易了!”突然袖襟被抓住,死死的抓住,再不放开。
“不要,姐姐不要离开!”良久的沉静无语。天地何其静穆,一起哀悼并生的忧伤。“姐姐,难道我错了吗?”
“弄玉,不要说话,我先替治伤。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不。”婉卿看见弄玉突然安静的脸,摇头,微微的神情,有失望和静默,有绝望和遗憾。“姐姐算了,我知道没用了。”
那苦痛来得太深远,从心的最里,一层一层的钻出来,最终爬上额头,停在了脸颊。眼睛想要望见远方。从那远方里,看见一颗藏着的心,掩藏住的秘密,一一变得清晰。却又不得不模糊了视线。
“我只是想不让你走远。你知道吗?我好害怕,那一条路太长太远了,又冷清。太阳就要落下去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姐姐,我只是想你陪着我,你不藏着,好不好?
“难道是我错了吗?可是是你说的这个世界太难过,那么多的纷乱与争斗,得不到自由与安宁。难道你自己忘了?当你回来,说起这些话,我就记下了,我只是想要帮你,我要让你解脱,让你自由。
“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呢?那是你自己说的,你害怕这个世界,害怕这个世界纷扰里窒息的落寞,并着那空荡的悲伤,死死将人不放。
“你说你一生都要护着我,任凭我淘气,任凭我娇惯。难道是我错了吗?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等你和父亲回来,等你这两句话。你知道吗?隔壁的那间房子,我放了火炉,夜里的时候,好温暖。
“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佛说,我是上天注定会来到这尘世,来帮你的。我仅仅是要帮你呀!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但是我知道死亡会得到解脱,这是唯一的法子。这红尘中的罪与孽,不属于我们,我们都不属于这个尘世。
“你为什么冰冷的眼光看着我,我只是想要帮你。姐姐你不放心吗?我不要你死在别人的手里,那样会是玷污。只有我,我杀了你,我会自杀,我们便能够一起解脱。那另一个世界,一定会很美好很干净,不会这么难过……
“你还是要躲着我,那是我唯一知道的方法,难道不好吗?我知道你害怕孤单,怕只有一个人会清寂得可怜,可是我会陪着你,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会陪着你……
“姐姐,难道我们都错了吗?
难道我们都错了吗?
那一场阔契的生死,我们该怎样才能放手呢?不,我永远都不会放手,除非时间会如星星一般,在我面前陨落,将这最后的一点执念封存。
我宁愿这样一直错下去,我不管那么多,生命的路旁即便开成两岸,花开花落,我依旧会这样做。
蓦地只落得一地单薄得气息,清瘦羸弱。婉卿知道,那一片苍白的面颊,宛似一个苍凉的梦境,正在向自己一点点的靠过来。她是觉得冷了,想找一点暖温,暖和一下。一个人的路太过于清冷,路途又遥远,找不到尽头,只有数不清的孤寂和凄冷。
她还要这样子孤独的走下去?
从眼里绽出倔强,近乎冰冷。就是那最终倔强,总是让人心痛,叫人不能舍弃,忍不住的怜爱。那就像一个美丽而孤凄的梦魇,无论多么坚强能干的人,一旦陷进去,便拔不出来,是不愿意退身出来了。就陷进去吧,自己愿意被心痛的感觉窒息而死,那美艳的死亡,甜得发腻的香味,雍容而华贵。
可是,为什么又会有不甘,清淡的失落。
也许,我们都错了。
“南宫姑娘,不,我还是想叫你姐姐。姐姐,你再帮我一次,做一件事,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弄玉在昏乱中清醒过来几分,看着婉卿,眼光多已柔和了。似乎又生出以往惯有的娇气,那明净的眸子,一闪而逝的狡黠,永远都光彩熠熠,美艳动人。
“不管什么事,姐姐都会答应你。”对待弄玉,婉卿也许永远会重复这样的话,只要有时间。可是时间分明已经不允许了,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是我姐姐,帮我把她安葬了吧。记得很久以前,我知道我生着的目的就是为她而生的,我不敢奢望,我只希望有一天我会亲手将她安葬。靠在她的坟头,看着年年的野草生长,而我也会欣然着欢笑,那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她,不让她远走,让她解脱,让她自由。现在一切都成为一场空阔,我活着亦是没有了意义。姐姐已经死了,却不是我亲手将她杀了的,你知道吗?她会有不愿,那会脏了她,她最喜欢干净,除了我,她都不要别人碰她一下。这世间从来就没有过事,让人如愿。没有。”
“第一次看见你,是在白衣的小镇子上。我忽而将这件事忘却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强迫着自己,才又一点一点地找了回来。记忆从此却不再清晰,意念开始动摇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终于也没有知道为什么。所以那次我要离开你,是逃离吧。我还是逼迫着自己,才一步一步,挨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