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和夏日一样,雷雨多,来得也没征兆,转眼间乌云就聚集在长安城的上空,行人正在感叹就快下雨时,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就下来了,越来越大,敲打着屋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江陌吟站在廊檐之下,看着雨水织成线般投入大地的怀抱,世间突然只剩下雨水滴落的声音,很安静。
但这份安静很快就被匆匆的脚步声打破。
几个穿着蓑衣的人从前厅穿过院子,踏着青石板来到廊檐之下。
“公子。”几个人对江陌吟作揖,脸色都很凝重。
看到这几个人的神色,江陌吟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还是抱着那一丝希望问了句。
“没拦住?”那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有一人上前一步,愧疚的说,“公子,对不起,我们的人没能挡住太子的人,还是让他们攻进了安平侯府,里边最后结果如何,我们也没能探听到,是我们无能。”
江陌吟摇了摇头,许久都不说话。
为首的那人看了看一直望着灰蒙蒙的天的江陌吟,耷拉着嘴角问,“公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江陌吟收回视线,语气漠然,又有些不易察觉的伤感,“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你们若想留下来就去找管家吧。”
为首的那人看江陌吟如此神色,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
“让公子一个人待一会吧。”
那人叹了叹气,几个人又踏着青石板离开了。
雨势依旧不见小,雨水拍打着地面,像是要把地面给拍穿,也直直的拍进人的心里。
江陌吟的心突然就开始剧烈的跳动,身后传来一阵风,以及刻意让他听见的脚步声。
他知道是他来了。
“抱歉,”江陌吟将身子稍稍探出栏杆,冰冷的雨水洒落在他的脸上,“我早就猜到是太子做的,却没有告诉你。”
脚步声的主人也就是司徒在江陌吟几丈远的地方站定,靠着朱红色的柱子,看向江陌吟,声音依旧沉着。
“在你辞去太傅之职时,我就知道了,不算晚。”
江陌吟一直背对着司徒,靛色的衣衫欲乘风归去。
“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在知道这件事后,也只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也是对你道歉,我选择了他。”
司徒沉默。
江陌吟不知疲倦的继续说,“当年,太子和大皇子都是一样的,八年后,太子变了,大皇子却没变,所以大皇子就赢了吗?”
司徒揉了揉眉心,过往的纷纷扰扰最难说清。
“没你了,大皇子就没有胜算了吧?”江陌吟突然回头,含笑看着司徒。
司徒只能默然。
“太子走这一招其实是走对了,”江陌吟眉眼弯弯的笑,“但是你太厉害了。”
“陌吟。”司徒唤了一声。
“我累了,司徒你走吧,我已经接受这样的结局了,我输了,不管哪方面我都输了。”江陌吟眉眼都是笑意。
“你要当心,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朝。”
话已至此,司徒转身准备离开,留下一句。
“皇上今晚就能知道这件事,明天这件事就会结束。”
江陌吟闭着眼,不再看那个背影。
那一年,他九岁,是一品大官御史大夫的儿子,自小聪慧,小小年纪便饱读诗书,很早就在皇上面前露了脸,龙心大悦,要求他提前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那一年,他十岁,是为先皇尽忠职守的司徒老将军的儿子,自小就表现出惊人的军事才情,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狠决。他渴望上阵杀敌,跟着许多有经验的将军学习。
一文一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宫中的御花园里相遇了。
没有随从们以为的剑拔弩张,两人很谈得来,约好了下次一起玩耍。
第二日再碰面时,两人都带来了自己的朋友,一个是身世显赫但是较为平庸的二皇子,一个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可惜没有任何势力的大皇子。
这四个人,曾经也是好朋友。
那时年幼,没有人料到以后的事情。
那一年,他十三岁,进宫成为了二皇子的侍读,从诗书礼乐谈到治国之策,他们渐渐从朋友成为了君臣。
那一年,他十四岁,跟着父帅到了漠北,开始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没有人因为他是将军的儿子而高看他,一切荣耀,都是他用实力争取来的。那些曾经嘲笑低看他的人,在他十八岁成为主帅时,都变成了景仰。
那时,他们依旧有书信的来往,谈及长安风云和漠北奇事,谈到长安变故和战场凶险。
然而,就在他十九岁那年,二皇子成为了太子,他也就成为了太子太傅,盛誉接踵而来。
而他那时还在战场上抵抗来势汹汹的匈奴大军。
谁也没料到大皇子被谪离开长安,很有可能会老死在益州。
他对于他在信中的多次追问感到无能为力。
那时,就已经预示着结局了。
他二十三岁时,太子的势力已经遍布朝野,最重要的是,皇上越来越信任太子了,他们的大业,即将到来。
而他此时也带着无上的功勋回到了长安,一跃成为高于丞相的安平侯,当朝唯一一个不是皇亲国戚的侯爷。
他们还是朋友,他们也是政敌。
今年他二十六岁了,他用十三年建立起来的势力分崩离析,他心中的君主也一步错步步错离他而去。
他啊,是江陌吟啊。
这一日的早朝,再一次震惊朝野。
因为事关一国储君,所以由右丞相站在八皇子身边一一列出证据,而太子今日不许上朝。
皇上一直都是隐而不发。
八皇子惴惴不安,之前他将此事告知皇上时,皇上一直很疑心,多方证实,还派出了他很少动用的影卫。
但不知为何,今日皇上又愿意在朝堂之上说及此事。
想着,八皇子又把视线落到本已告老还乡的司徒老将军身上,他离朝已经九年了,因为年轻时征战沙场落下许多病根身体很差,从不舟车劳顿入长安,唯独这次,不顾皇上的劝阻,毅然来了长安,还板着一张脸站着朝堂之上。
朝堂上有许多被他提携上来的武将都一脸景仰的看着他。
皇上的视线也时不时的落在这边来。
右丞相说完太子的罪状后,立马就有言官附议。
“皇上,太子之行有辱国体,已失诸君之颜面,此事牵连甚广,还请皇上重处啊。”
很快就有很多官员附议,而右丞相这几位朝堂重臣却是默然不语。
皇上突然轻笑一声,“众臣的消息很是灵通啊,今日朕才公布这件事,前几日开始就有人上折子建议朕废黜太子,来来,都给朕说说,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呀?用的理由还都不一样?那么多的陈年旧账都被翻出来了,可真是能干啊。”
八皇子的心随着皇上的话沉了下去,他也许又失去了一次扳倒太子的机会了。
之前不断附议的官员也不敢再说话。
“都给朕说啊!”皇上重重的拍了拍桌子。
而此时,封落荻万分紧张的陪在司徒身边。
穿戴整齐,容姿焕发的司徒闲闲的吹着一杯茶,淡定的看着跟前走来走去的封落荻,不解。
“你在担心什么?”
封落荻猛的停住脚步,冲到司徒跟前。
“你说,这次皇上会同意废黜太子吗?”
司徒抬眼看她,“你希望他被废黜吗?除了这次的事以外。”
封落荻愣住了,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意气风发的跟她谈过大宣未来的江陌吟。
但很快就被司徒的安危所代替。
“跟我说实话,想要你的命的人是不是很多?”封落荻正色。
“成千上万,”司徒悠悠的喝了口茶,“还不止。”
“这么多仇家?”封落荻皱眉,“虽然有时候你的性子让人很不爽。”
“嗯?”司徒抖了抖眉毛,微微眯起眼眸看向封落荻。
“匈奴几国的人都想要我的命,你说多不多?”
封落荻抢过他手中的茶杯,哼哼道。
“左顾而言其他是吧?今天一滴酒都不准你沾。”
司徒耸耸肩,“我本来就不能喝。”
封落荻郁闷了,蹬蹬的走了几步坐下,扶额,她怎么觉得两个人互相表明了心意后,两个人都变得很奇怪了。
“过几天有个灯会,去不去?”司徒倒了杯茶递过去。
封落荻还在郁闷了,自己现在事事都处在下风了。
“你病好了不是会很忙吗?”封落荻把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又说,“我还得继续找琴呢,现在只有六把。”
说完,封落荻就愣住了,伸出的手也顿了,不敢去看司徒的脸色。
是的,即使她答应留在司徒身边,她也没有放弃寻找那几把古琴的下落,沉迷于爱恋中的她依旧很清醒,她的最终目标是回到二十一世纪,所以,她再一次自私了,因为自己的私心和司徒在一起,但是绝对不会嫁给他。
司徒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吧,不然也不会刻意避开成亲的话题,明明最近她再为剪秋的婚事忙碌。
“落荻。”
司徒沉沉的声音传来。
封落荻僵直了身子,呆呆的转过头去看他。
“嗯?”
“你还没说要不要去看灯会?”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