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府的后花园,球兰开得最为肆意茂盛,白萼中一点红很是醉人,蝴蝶兰中的粉紫高贵让人不敢靠近,橙黄的文心兰铺天盖地而去,犹如艳丽的地毯,紫玉兰迎风独立不肯低头,而离落荻最近是幽雅的紫罗兰。
身后传来脚步声,封落荻淡淡的一笑,朱唇溢出几个字。
“你府上,似乎把世间所有的兰花都收集了。”
身后的司徒是一袭华贵更多的是肃穆的玄色长袍,双肩处鎏金的猛虎,气势汹涌,却不会让人立马就因为威压而不敢靠近此人。
“家父爱兰花。”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稳重,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这个男子动摇。
封落荻站在紫罗兰旁,微微扬着头看着司徒走近,午后的日光全都倾洒在他的身后,带着整个世间的光辉走向自己的,是在自己深爱的人呐。
“你也很爱兰花。”
笃定和满心的喜悦。
很多年以后,司徒都不会忘记这个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高贵优雅的紫罗兰都因为她的笑容而失去颜色,所有的日光都争先恐后的涌向她,让自己恍然,是在梦境中。
“走,不悔就要来了,去见见他。”
司徒向封落荻伸手,无论是他们初识,还是不和争吵,还是暧昧不清,或是互诉衷肠,封落荻都没有拒绝过他的伸手。
当那纤细的手被自己握住时,他才有了真实感,这个人,是在自己身边的。
“是以前镇北军的后将军吗?”
“嗯。”
司徒点头,开口解释。
“上次在定陶郡为了避嫌没能与他相见,这一次他加封之后怕是得一直留在长安了。”
曾经威武的镇北军四大将领之一,后来的二十万中路军的将军,此人,是该见一见,这位与司徒多次出生入死的人。
等到两人到了前厅的时候,凑巧,管家就领着一个戎装打扮的人往这儿走。
封落荻坐在偏座,细细打量着昂首阔步走进来的季不悔。
与张信豪放爽朗的外表性情不一样,与程是非斯文儒雅计智过人不一样,与那个看似糊涂心如明镜的高明不一样,这个季不悔,面色沉稳如程是非,大将子范如张信,心明如高明,是一个看似平庸无常却心智最为厉害的将军。
季不悔在踏步走近前厅时,一边对司徒报以许久未见的敬意和笑意,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封落荻,随即声音里含着激动朝司徒跪了下去。
“将军,多年未见,可好安好?”
说话间竟然眼含热泪,封落荻惊讶之余赶紧站起来。
司徒起身,快步走上前将季不悔扶起来,面色依旧严肃言语却是柔和。
“如你所见,一直安好。”
季不悔微微收敛了情绪,才对封落荻点头。
“封姑娘。”
“季将军。”封落荻赶紧回礼,看着季不悔在自己的对面入座。
季不悔入座后,才沉声对司徒说。
“果然如将军您所料,中路军的新将领不是镇西军的少将军。”
司徒的柔和瞬间变成了冷笑。
“皇上就算病入膏肓了,也知道这兵权是不能再给薛家了,薛家,下一个司徒家,他没那么多精力来对付。”
“可是,”季不悔疑惑,“可是暗卫传消息给末将的时候,说是皇上已经在朝堂上答应了将军您的提议呀,出尔反尔,皇上要如何面对众臣和百姓?”
司徒摇了摇头,面沉如水。
“他已经不在乎世间人的看法了,他现在只有一件事。”
除掉司徒。
这是封落荻和季不悔都心照不宣的。
“那季将军,”封落荻有意打破前厅里的沉重之感,主动开口。
“那新任中路军将领是何人呀?”
季不悔给了个温和的笑脸说。
“是东南一带的海军统领。”
“呵。”
司徒冷笑连连。
“皇上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一个海军将领带领中原腹地的中路军,啼笑皆非。”
司徒微微挑眉,再一次看向季不悔。
“那皇上给了你什么徒有虚名的称号?”
如同他的安平侯一样,只是为了将他留在长安罢了。
“骠骑将军。”
季不悔微微点头,稍有不甘,但是皇上是上位者,他们不能不服。
气氛又一下子低沉下来,跟在司徒身边这么久了,封落荻隐约也知道作为武将,在上阵杀敌之后,却被皇上忌惮的那种愤懑不平,委屈却不可抱怨的心理。
“司徒,难道季将军不可以再漠北吗?在漠北的话,肯定比在长安自在一些。”
封落荻的想法倒是很简单,皇上是故意要收回季不悔手中的兵权,害怕有一天这兵权会被司徒所用,那么交出兵权,没有威胁之后,可以回漠北呀,反正漠北的兵权已经是定死的,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将军罢了。
季不悔闻言,微微苦笑,看了看司徒后,还是开口,说。
“封姑娘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末将留在长安,就是为了给留在漠北的兄弟们一个震慑的,不允许他们轻举妄动。”
还一句话没说,司徒留在长安,不仅是为了收回他手中的兵权,也是为了威胁镇北军不可以起反叛之用。
季不悔说完这些话后,就发现封落荻眼眸中涌现出愤懑之色,瞬间明白这位女子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不愧是将军选中的人啊。
封落荻可不知道这会司徒的兄弟之一对自己有了认可,而是看向司徒,眼眸深处翻滚着心疼、不满一类的情绪,复杂变化让她整个人都气质都改变了。
司徒此刻还能愉悦的挑起唇角,不知是安抚封落荻还是安抚季不悔。
“不悔回来了正好,有一些事交给你去做在合适不过了。”
季不悔抬眸,却是没有错过司徒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跟在季不悔身后回到长安的是八皇子。
八皇子一回长安就先去皇宫里向皇上请罪,请罪完了就开始继续煽动皇上。
“父皇,您不责怪儿臣,儿臣实在是惭愧,惭愧之余,儿臣还是决心将流传于漠北的一些歌谣说给您听。”
“歌谣?”
已经开始时不时昏沉的皇上微微清醒过来,让一旁的俞内侍看得心惊。
“歌谣就是民心煽动百姓用的,你且说说,漠北能有什么歌谣?”
清醒过来的皇上言语里都是寒意,生生的让俞内侍打了个寒颤。
八皇子看似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上,也看似是为了考虑皇上的身体状况,非常简洁的挑选了几句话说给皇上听。
“譬如,黄袍加身,皆可为王一类的。”
“黄袍加身,皆可为王?”
皇上面无表情的重复一句,蓦的就伸手将案台上的折子都扫下去了。
物什四处倒下的声音在御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八皇子在几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个得意诡异的笑容。
关于‘黄袍加身,皆可为王’的话语也瞬间传遍了长安。
“惠妃告诉我,这是八皇子故意说给皇上听的。”
大皇子面带忧虑,十分苦恼的模样。
听闻此话的甘清嘉却是心惊,这件事他们都是初次听闻,而当时御书房里,只有皇上、八皇子和一直侍奉皇上的俞内侍。
不知不觉中,宫中的老人都偏向了大皇子,所以,只要司徒不倒,大皇子必然是未来的大宣帝王。所以,大皇子的忧虑,是为了自己,还是关心自己亦友亦臣的司徒呢?
想到初见大皇子时的惊艳,和日后相处是愈发觉大皇子不可捉摸,甘清嘉赶紧低下头,不让人看到他眼眸深处的幽然。
司徒摆手,依旧不见忧愁。
“殿下不必忧虑,无论有没有八皇子从中作梗,皇上都不会改变心意,这是迟早的事情。”
大皇子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呆滞住,随即轻抚茶杯。
“看来司徒是早有准备。”
司徒微微点头。
“殿下尽管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殿下都可成大业。”
是定心丸,也是不安的源头。
司徒到底做好了什么准备,居然可以在皇上、八皇子、十一皇子的威逼之下,还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皇上有意让十一皇子接任,八皇子虎视眈眈,怎么看,自己也不是必胜之人。
大皇子心中的疑虑愈发多了起来,但是话锋一转,问。
“好些时日不见亦祺,他这皇城军的统领可真是自在呀。”
甘清嘉笑着接过话头。
“前几日薛老将军派人送信给亦祺,亦祺看完后,接连请假离开长安了。”
“莫不是薛老将军的身体出了状况?”
大皇子微微皱眉,薛老将军只要尚在,皇上就可以一日不任命新的太尉,但若是薛老将军发生不幸,未来就真的不可知了。
甘清嘉听完这样的问话,眼中飞速的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回答。
“老将军身子骨健朗着,怕是有其他私事。”
“哦。”
大皇子点头,若有所思状。
甘清嘉借机看了眼一直肃然不说话的司徒,许久未席卷上心头的不安汹涌而来。
翌日早朝,不少大臣像是约好了一样,纷纷弹劾安平侯司徒慕晔,一如几月前一样。
诸如司徒回到长安后,行事大多枉顾圣恩。司徒仗着官职大肆意欺压其他的官职低的官员。最重要的是,近日的传言,即便是八皇子前去漠北没有查出其他将军的过错,这件事大家都可以怀疑到司徒身上。
一众官员说完后,就都等着皇上的旨意,毕竟这些话都是受到了皇上的指使。
最后一个官员大胆的说。
“恳请皇上削去安平侯的爵位,收回镇北军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