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之后,封落荻都在回忆这一日的事情。
而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如果自己没有来到大宣王朝,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她不会认识司徒慕晔,也不会认识江陌吟。
不认识,就不会有交集,而她也不必自责一辈子,关于那件事自己的过错。
禁军包围着司徒等人,皇上隔着人群与司徒对峙。
就在皇上以为,一切都如同自己计划中一样,可以将司徒的罪行记入史册,可以让禁军将司徒围剿杀死,可以收回兵权,可以在死之前完成心愿时,江陌吟出现了。
江陌吟的出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说的话。
瞬间就有史官停了笔,惊疑的看着皇上。
如果说大宣朝廷有谁是真的不会参与党争,忠君不二的人。那就是史官,史官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他们的职责是记录历史,而历史,是由胜者书写的。所以他们的忠君,忠的是胜者,不是皇上。
皇上是在死之前胡乱挣扎,而真正的胜者,也许就是明日那位会成为新的储君的那位皇子。
史官都很有默契的停笔了,这样的行为让皇上的脸都沉下来了。
皇上目光沉沉的看着突然出现只着一袭简单白衣的江陌吟。
“江陌吟,你在说什么?以你的病弱身子,拿来的精力筹划这件事?而你现在连个给事中都不是,拿来的人手?”
皇上越说越激动,浑然不知自己的行为落在他人的眼里都像表演闹剧的人一样。
“你说说,站在安平侯身边的人是你的人吗?你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吗?”
闹剧似乎越演越让人笑不出来,现在站在那的,哪里是大宣的成帝,那个几乎没有背景,只知武事,一步步浴血登上皇位的人。哪里是积极推行新政,励精图治,妄想雄图霸业的皇上。
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老人罢了。
封落荻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哀,她不喜欢宫斗,不喜欢宅斗,可是阴谋更多的是出现在朝堂之上,内宅之人,只有被牵涉的份,但是皇上不会想到这一点。他会利用内宅控制朝堂,殊不知这样的行为是让人反感不屑的。
在此之前,八皇子和十一皇子是很乐于扳倒司徒的。然而,他们比他们的父皇明智,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
皇上在发现自己叫嚣很久之后,都没人理他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们,你们都反了不成?”
“皇上,他们没有反。”
江陌吟抢过司徒要说的话,并打了手势制止司徒和封落荻参与接下来的事情。
封落荻突然觉得不安,想要冲出去,结果被司徒搂住肩膀带回到原位。
“司徒,兄长很不对劲,我要过去。”
“落荻,已经晚了,陌吟他决定好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
“司徒,这是什么意思?”
封落荻妄想从司徒的脸上猜到一二,却什么也猜不到,最后只得直直的看向江陌吟。
江陌吟与皇上的对话还在继续。
“皇上,我是如何安排人,一步步劫囚的,我现在都可以说给你听。”
江陌吟仿若还是当年那个惊艳绝才的神童,说话也永远是舌灿莲花。
一字一顿,一丝不落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似乎,他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说出来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皇上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而史官们很有颜色的奋笔疾书。
封落荻终于意识到,江陌吟是在给司徒顶罪,这样的话,司徒就不会离开长安,可以继续扶持大皇子,所有的人都可以照常生活,唯独他江陌吟不可以。
封落荻惊慌了,她依旧想冲出去制止那些史官,如同她不想司徒背上一辈子的骂名一样,他也不想让江陌吟背上。
封落荻也知道,江陌吟的主要意图不是为司徒顶罪,他们都是相信司徒的能力的。江陌吟想要做的是,替她封落荻顶罪,这样的话,封落荻才不会成为让人厌恶的女子,皇上也不能拿这件事情要挟其他人。
果然,江陌吟在滔滔不绝的说完自己劫囚的事情后,又开始说自己是如何利用线人闯入皇宫拿到绕梁的。拿到绕梁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皇上当然不想让江陌吟说下去,但是下令后没有一个人要去制止那个面色苍白,随时都会倒下的江陌吟,那个曾经名动长安,名动大宣的江陌吟。
“江陌吟!”
封落荻知道,那一刻自己是落泪了,明明她答应过司徒是不会再落泪的。
但是她的声音阻止不了江陌吟。
封落荻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该来到大宣的,她只会带来灾祸,她只会自私的去盘算,她保护不了,任何人。
在皇上意识到大局其实是被司徒掌控的时候,江陌吟要说的话也说完了,史官也记载完了。
皇上已经无力回天了,禁军也退开了。
皇上也终于意识到,他先是中了司徒的计,后是中了江陌吟的计策,而这两个人,两个他曾经最爱的臣子,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红颜祸水,果然不错。”
皇上望向封落荻的眼神是要多狠毒就有多狠毒,还带着阴森的诅咒。
“你不会心安的,你毁了两个人。”
封落荻想要争辩,这一切是皇上自己造成的,可是她没法争辩。
“不用管他。”
司徒直接把封落荻带到怀中,危险的眼神直逼皇上。
“这样的眼神,还说没有造反之心?”
皇上冷笑,也没法掩住他的疲倦和衰老,他也没想到,差一点点,司徒就造反了,是江陌吟的及时出现阻止了这件事情。
江陌吟还是那样厉害,不在朝中也能推敲出很多事情。
所有的人都安然无恙了,唯独江陌吟要背负上所有。
等到天牢前边回归平静的时候,皇上才冷冷的看着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的江陌吟,语气低沉冷酷,还有无法掩饰的沧桑。
“你知道吗?你逞强的后果就是你会被判处死刑,哈,御史大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独子会犯下这样的过错,这个独子还会比自己先一步去地狱吧。”
“来人,把江陌吟拿下,打入天牢,明日就问斩!”
皇上瞬间就下了决定,立马就有人上前要桎梏住江陌吟,而司徒等人也按捺不住要出手制止了。
“太皇太妃的免死金牌到!”
一股洪亮的熟悉的声音由着内力传送到了这里。
封落荻抬眸,就是薛亦祺和上官燕急速往这里飞奔的身影。
快到跟前的时候,封落荻才发现,薛亦祺的衣服上有很多被划破的地方,有的地方被伤到还有鲜血在渗出,当然他的脸上也有些伤痕,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是不掩他的英姿。
而薛亦祺手中高举的就是传说中的太上皇赐出的免死金牌,这可是子子孙孙都得遵守的。
封落荻猜测,是有人去阻止了薛亦祺去取这枚免死金牌,而原本在处理教派事宜的上官燕得知了这个消息,就赶紧去帮助了,这才让两人一起入长安。
封落荻的眼眸里瞬间涌上了喜色,有了这枚免死金牌,江陌吟就不会获罪,也不会死,一切都顺利的解决了。
所有的人都会无事了,那一瞬,封落荻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然而,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一袭白衣之人,吐了一口血,倒下了。
江府。
侍医、郎中忙进忙出,每个人不是愁眉苦脸就是唉声叹气。
江陌吟的房间里。
又是一名侍医站起来,对着沉着脸的司徒摇了摇头。
其实,就算侍医和郎中不对自己摇头,不对自己絮絮叨叨说一大堆其实江陌吟的寿命本就只剩下几个月,司徒也可以看到江陌吟现在的样子。
就那么静静地穿着白衣,躺在床上,微微阖目,眼中再无艳才,唇边再无笑意,可以抚琴的手,再也不能抬起来。
“你。。你们,都出去。”
气若游丝的声音从江陌吟的唇边溢出,司徒看了看江陌吟似醒非醒的样子,对屋子里其他人摆了摆手。
大家都识相的出去,独留下司徒和江陌吟。
江陌吟费力的想从枕下拿出什么,眼眸却是看向司徒,想要露出一个如往常的笑容,却是扯不开唇角。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相见,然而再见,就是我要走的时候。”
“你可以不这么做的,我可以解决一切。”
司徒依旧面色平静,而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情绪。
江陌吟终于拿出了自己想要拿出的东西,是一方手帕。
“在我知道我剩下几个月的寿命时,我就在想,怎样让我的死更有价值。今日死去,与我而言,就是最有价值的时候。这是我的选择,与你们所有人无关,你们只需要接受。”
江陌吟费力的说出这些话,鲜血却是止不住的从唇边溢出来,司徒想要上前,却被江陌吟伸手制止。
“答应我,你会照顾好她,你会遵从她的所有选择,你不可以埋怨她。”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
司徒的声音如同寒水,带着莫名的萧瑟。
“那就好。”
江陌吟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和她说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我唯一的慷慨。”
司徒看着几乎要没了气息的江陌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不需要,”江陌吟缓缓地摊开那方手帕。
“我不想在死之前还给她留下负担,她该是快乐的,无忧无虑……”
声音戛然而止。
而那方被摊开的手帕,绣着一簇翠竹,上边,有两个人的名字,落荻,陌吟。
而那个没了气息的男子的枕边,是一个精致的小箱子,里边,全是那个女子为他制作的小玩意。
江家有子,三岁读诗,五岁作画,九岁便是惊艳绝才。
琴棋书画,十三便成一家。
美如冠玉,高情远致,十五争得万千女子掷花果。
淑人君子,惊才风逸,十九便为太子太傅。
运筹帷幄间,大局在握,才辩无双,当是风华绝代。
却是清瘦体弱,天妒英才,享年,二十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