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大宣长安有两件事情,一是封延尉长女封落荻将会在午时处斩,刑罚直接在天牢外进行,不允许百姓接近。二是,镇北大将军司徒慕晔将会奉旨离开长安去漠北巡查。
只是没有料到,这日会发生的是其他的事情。
而再过一日,就是大宣王朝新立大皇子为储君,只知道些流言碎语的百姓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暗潮流涌,而身其中的人,看得明却未必有能力解决。
封落荻站在稻草满布的牢房里,冷眼瞧着牢外忙前忙后的狱吏们。
她不傻,自然也看出来,天牢里的布防自她进来的那一日起就非常的松懈,她甚至怀疑,只要自己能够突破被锁链锁住的栅栏,自己都可以直接逃出去。
但她不能逃,她若是乖乖束手就擒被捕入狱,就不会累及家人,可是她逃跑了,就会株连九族。
她不希望司徒前来救她,救了,就中了皇上的计,到时,封府和司徒家都会被牵连,这还不仅仅是司徒被收回兵权的问题。
她知道司徒回来救她,上一次江陌吟来过之后,她就有这样的预感,司徒是不会放开她,不会抛下她,而她,想要抛下司徒。
“真是傻啊。”
封落荻闭上眼,掩去眸中的痛苦之色。
狱吏们还在装模作样,而天牢里不断的有士兵进进出出。
天牢里本就是阴暗潮湿的,常年里透不进光来,似乎就是为了营造出死前的那种幽深清寂的氛围。
十日,足以让那湿气侵入骨头之中,封落荻经常会感受到手指的僵硬,也感受到血液流得并不畅快,她得忍着,不能叫唤出声,又给外边的那些人机会将言论给传了出去,扰得外边的人心烦。
即使天牢里常年透不进阳光,闲来无事的封落荻还是能在心里数着,知道什么时候,是到了哪个时辰。
而今日这一数着,就是要到了午时。
“按着临行前的惯例,该吃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餐了。”
一个狱吏突然拿了一个食盒过来,一一打开,的确是好酒好菜。
封落荻瞥了一眼,没有走过去。
她在牢中的第三日,江陌吟来过后,她就只吃江陌吟府上的人送过来的食物,而牢房里提供的,她是碰都不敢碰。
她是不得不防那个丧心病狂的皇上的所有下三滥的招数。
但是,不是她想防,就能解决问题。
前几日,封落荻不吃牢房里的食物,是没有任何人理会她的,而今日却是不一样的。
封落荻看着那个狱吏突然打开了牢房,拿出食盒里的一小壶酒走向自己。
在封落荻的印象里,这些日子不断轮班的狱吏中没人长他这个样子的。
“你是谁?”
封落荻往后退了几步,只是牢房里如此狭小,没退几步都是能够爬上苔藓的墙壁了。
“这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狱吏的面目开始狰狞,封落荻却得这话语很熟悉,很久之前,也是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你是皇上派来的人?”
封落荻依旧在挣扎和推搡,那名狱吏也不敢引来太大的声音,封落荻也用了些巧劲,在用力推开那个狱吏的时候,发现了他不小心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边有个刺青。
封落荻愣住了,她认识这个刺青,这个人不是皇上派来的。
封落荻看向狱吏的神色瞬间就多了些凌厉,趁其不备,把那壶酒打碎,碎片击地的声音成功的吸引了外边人的注意力。
“发生什么了?”
立马就有人过来查看。
那名狱吏赶紧稍稍退开一些,瓮声瓮气的说。
“临行前的饭菜,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
“哦哦。”
外边的那个狱吏点了点头,又挥手。
“不用吃了,时辰到了,把她带出来吧。”
“好的。”
牢中的那名狱吏又要走近封落荻,封落荻却是错来她,自己走出去了。
许久未见的茂盛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封落荻微微抬袖遮住一些阳光,这样的刺眼,她都快要流泪了。
而那个人,一身戎装,腰间别着鸿鸣刀,灿烂的阳光下,他全身都镀着一层暖暖的光辉,是那么的耀眼,却不再是不可一世,那个她本该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她是何德何能能与这个人相遇?
身后和他一样穿着铠甲拿着武器的是暗卫们,见惯了他们穿着各种纯色的衣服围着面巾,这会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你还是来了。”
几不可闻的声音,封落荻却是无法再说更多。
落在自己身上那贪婪的目光就代表了一切,她是如此渴望再见到他,为此,死了也没有关系。
她知道,他是如此渴望的见到她,为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年的诺言,他记得,她也记得。
明明司徒一行人就只是站在几十丈远的地方,没有动手,没有开口,而封落荻身边的狱吏早就按捺不住的激动心情,大声喊叫。
“来人啊,有人要劫狱!”
“禁军在哪里?”
“快去通报皇上!”
“看好囚犯!”
……
一顿乱糟糟的,封落荻冷眼看着周身的一切,在下一秒触及到司徒时又再次变得柔和,周围的人在骚动,却与她无关。
四周的景色再变得模糊,在飞快往后消退,只有一身铠甲的司徒,在走向他,身边的一切都将消失殆尽。
糟乱的场景没有能影响到他们。
封落荻看到最终走到自己身边的人,轻笑了一身,想要柔和那人严肃的上下打量的神情。
“英雄,总是在最后一刻出场。”
司徒用那只没有沾到血的手抚上封落荻的脸。
封落荻微微敛目,细细的感受着久违的熟悉的温度。
“你是知道原因的,你都懂。”
还是那么一板一眼的语气,还是那样没法让人忽视。
封落荻仰头抬眸看着司徒,语气也是无比的平静。
“我都知道,不需要解释。”
皇上在逼迫司徒,所有人都在用自己逼迫司徒。
而司徒,也在逼迫皇上。
想必,皇上至今都没法想清楚,司徒是一早就做好了决定。天牢里十日来的守卫都是十分松懈的,但是司徒不会在第一日来,也不会在第五日来。他就是要让年老体衰,病弱到癫狂的皇上日日愁思,殚精竭虑,然后来个潇洒出场。
想必,这些日子里,司徒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我很烦躁我很不爽不要来惹我是皇上逼迫我的’的状态吧。
所有的人都以为司徒只是在最后一刻选择的,但事实上,他是在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计划。
“你太坏了。”
封落荻幽幽的看了眼司徒,心里还是在叹息。
即便是司徒在把大家耍得团团转,这也改变不了结局,司徒如皇上所愿,闯了天牢,是死罪,必须交出兵权。
当然,司徒肯定是留了后招,那么结局就会变为,司徒带着她远走高飞,其他人相安无事的留在长安。
可是,若是带走自己的司徒发现,有那么一天,自己是会离开的,他会如何作想,恨死自己了吧。
留下吧,心里不断的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离开吧,你是司徒的负担,你会害了他。
离开吧,你的爸妈还在等你,他们等了你那么久。
“想去漠北还是江南?”
司徒突然很有兴致的说了这么一句。
封落荻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眼前的场景。
天牢内外的人都被暗卫们控制住了,地上的尸体触目惊心,飘入鼻尖的血腥味格外的浓重。
封落荻忍住想要吐的感觉,定定的看着通往天牢的唯一一条路,那里,即将到来这个国家的帝王,造成这些结果的人。
“安平侯,你太让朕失望了,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却犯了这闯天牢的死罪。”
被禁军团团围住的皇上冲着封落荻这个方向大喊。
司徒自然是不以为意,而封落荻却注意到皇上的身体很弱,面黄肌瘦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皇上现在是瘦骨嶙峋,俗话说,就是皮包骨,那本该合身的明黄色的龙袍穿在皇上的身上是空荡荡的,而皇上本人,似乎下一瞬间就会倒下。
“皇上,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吗?”
站在封落荻身边的司徒连敬称都没有,这把皇上气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俞内侍在止不住的给皇上顺气,却总是把视线投到司徒这边来。
大皇子、甘清嘉等人都不能来,封落荻倒是有些遗憾,也许,她这次跟着司徒离开,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来人!”
皇上似乎已经没了耐心,直接对禁军下令。
“把这些逆犯给朕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诺!”
震天的整齐的脚步,清一色的黑灰色铠甲装扮的禁军瞬间将司徒等人包围了。
封落荻正觉得奇怪呢,却发现禁军中有一个人在向司徒点头,心中了然,这些人,也是司徒的人。
司徒啊,是如此的厉害,难怪皇上到死前时想着的事情就是将司徒拉下马。
“俞内侍,宣布朕的旨意,安平侯指使这群人闯入天牢,劫走囚犯,犯下滔天大罪,种种行为,其心可诛,就此,朕令禁军在此拿下。”
俞内侍上前一步,还没有开口。
封落荻发现皇上身后还站在几个文官,手里拿着竹简和笔墨。
是史官,封落荻瞬间意识到他们的身份,皇上是想把司徒的这次行动载入史册,就此可以抹去司徒的所有的功勋,太毒了。
封落荻惊疑不定的看着司徒,希望他制止。
然而,司徒没有丝毫的动摇。
俞内侍就要开口了。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道,封落荻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的声音。
“等等,皇上,事情要查清楚再做决定,这次的行动,是我筹划的,是我,犯了死罪。”
是江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