搠倒了数个蛇人,此时蛇人已成大崩溃之势。照兵法上所说,围歼若无全歼之力,则必给敌人留一条后路,否则敌人自知走投无路,定要全力死战,反而难以对付。但这时帝国军哪里顾得上给敌人留后路,全线扑上,战线越拉越长,蛇人被逼得步步后退,而后面又是熊熊大火,那些蛇人绝望之下,回身死战,还好现在我们已占绝对优势,而且士气高昂到前所未有,蛇人这些反扑毫无效果,不是被砍死,便是被逼入火堆中烧死。
烈火熊熊,尘烟飞扬。文侯是在这儿的地下埋了许多个带着平地雷的火油桶,平地雷炸开,火油桶喷出来,立时便着,那些泥块吸饱了油,也一样烧了起来。我不知道文侯是如何一下子引燃那么多平地雷的,这事一定是毕炜在主持,连张龙友都不知道。直到这时我也恍然大悟,张龙友暗中主持造了那么多火药,而他说过神龙炮一次吃药两斤多,二十尊炮,只能连发三发,那么备下火药有三四百斤足够了。可照帝都的实力,制上万斤火药都够,那么多火药不知去向,其实我早该有所察觉。
文侯所说的“孤注一掷”,其实是担心这些平地雷不能引燃吧,可最终他还是成功了。
蛇人已被驱逐得走投无路,外围的蛇人几乎已被全歼,地上到处都是蛇人的尸首,火海中的蛇人也冲不出来,近十万蛇人,得以逃脱的大概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万多个了。这次蛇人元气大伤,恐怕以后再没有攻击我们的能力。
我刺倒了面前的一个蛇人,还不等那蛇人爬起来,边上两个巨斧武士立刻冲了上来将那蛇人砍成三段。攻上来的都是步兵,走得不快,但蛇人车马尽毁,也不比步兵快多少。我们围在火堆边,大风不断,风助火势,烧得越来越猛。看着火阵中的那些走投无路的蛇人,时而有几个被烧得倒了下来,周围的士兵和义勇军不时发出欢呼。
我看着里面的蛇人,心头却突然有些痛。蛇人是我们的敌人,在战场上与它们拼死厮杀,我根本不会心软,可现在是看它们活活被烧死,不知为什么,我却想起了当初在蛇人营中见过的木昆,还有那个给我送饭,做梦也想着来人类的城市观光的米惹。那些蛇人有时我都觉得比与我同类的陶守拙、二太子诸人更易接近。
曹闻道兴高采烈地过来道:“统制,我们胜了,我们胜了!”他眼里都是泪水,看样子极是激动。高鹫城的噩梦,也许只能今天才算彻底摆脱。现在八阵图的阵形也早不知散到哪里去了,都处在一片混乱中,蛇人也毫无斗志,现在只是在拼命逃着,可到处都是帝国军,那些蛇人除了逃入火海,就别无他路了。帝国军的士气空前高涨,偶尔有几个负隅顽抗的蛇人回身攻来,却有几十个帝国军同时冲上,将那蛇人乱刃分尸,就算有人受伤也在所不惜。
曹闻道的盔甲上沾满了血,还沾着许多黑灰。他的左胸被蛇人砍了一刀,战甲砍开一条口子,衬里的软甲也被砍破,伤势不重,曹闻道也毫不在意。我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将长枪往地上一扎,道:“是,我们胜了!”
这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甚至有些意外。我回头望向城头,城头也是欢声雷动,聚拢着一大片人群的定是文侯和太子。我对文侯已是钦佩得五体投地,再没半分疑虑了。
我道:“曹将军,前锋营兵员损伤如何?”
曹闻道看着那片火海,心不在焉地道:“我这两千五百人中大概战死了五百多,还有三百来人受伤。老钱那儿也差不多吧。”
战死的比受伤的还多,前锋营的士兵的确勇猛无比。我心头一酸,叹了口气道:“战死的弟兄们一定要抚恤好,不能让他们的家人太过伤心。”
曹闻道不以为然,道:“怕什么,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当兵的刀头舐血,为国捐躯,死而无憾,统制你也太婆婆妈妈了。”
他太兴奋了,说话大为无礼。我也没和他计较,心知他是兴奋至极。其实我也很是兴奋,但一想到那些战死者,心中就不免痛苦。
这时钱文义也跑了过来,他和曹闻道差不多,一样的满身都是血迹。一到我马前,钱文义行了个礼,急道:“统制,让弟兄们快结阵。”
我见他说得有些惊惶,一时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曹闻道在一边道:“老钱,你怕什么,来看那些妖兽被烧死岂不甚好。”
钱文义道:“有风……”他说到这儿,又是一股风吹来。现在起的是南风,正是吹向城中的,不过文侯当初在抢收粮食时便将地上的谷物割尽,火势只在有火油的地方蔓延,烧不过来。文侯要用火攻,那时便连这些事都已想到,确是个天才。这阵风中带着烟灰,钱文义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我也被呛得一阵咳,但心头却忽地一亮,抬头看了看天,叫道:“是,快让弟兄们整队,不要大意!”
我叫得很是紧张,边上友军的军官也听得了,有个我认识的军官笑道:“楚将军,你勇猛无敌,不过胆子也忒小了点,哈哈哈。”
我叫道:“天要下雨了!快要下雨了!”
我一说出,钱文义登时连连点头。曹闻道听得我在叫,看了看天,立刻叫道:“快整队,不要乱!”
火势很大,黑烟滚滚,遮天蔽日,却也不知何时在空中结了大片乌云。方才我们拼命追击,谁都没有注意,这时才醒悟过来。前锋营当即整队,离得近的友军听得我们的话,也开始结阵,而两边诸军仍是乱糟糟一片。
刚将八阵图结好,身后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那是文侯派出的传令兵,那人叫道:“诸军听令,严阵以待,不可混乱!”
文侯也看到了风雨将至吧。我有点担心地看向天空,随着火势,天色越来越暗。那传令兵一路传过去,各营都在乱糟糟地重整队形。
如果天下起雨来,蛇人脱出火海,若是拼死反击,只怕我们重又回到当初之势,怪不得钱文义如此惊慌。曹闻道也明白了此中利害,担心地看着前面。
一声闷雷响了起来,也几乎是同时,暴雨倾盆而下。火势被暴雨一冲登时减弱了许多,被火阵困在当中的蛇人趁这机会纷纷逃窜,有些与我们靠近的居然还敢反扑过来。亏得文侯提醒在前,帝国军已严阵以待,反扑的蛇人当即被歼灭,但看着剩余的蛇人退走,帝国军竟无人敢追。
我也不敢。
战事终于结束了。虽然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未能取得更大的战果,但看到遍野都是蛇人的焦尸,所有人都是笑逐颜开。这一战蛇人损失总在六到七万,帝国军大约也损兵在万人以上。虽然未能全歼蛇人,这还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捷。
如果以后有人写史书,也许会将这场战役称为“帝都大捷”吧。到了这时,我心中的喜悦也已退去,却多了几分忧虑。蛇人元气大伤,围攻帝都的蛇人充其量还剩个三四万。但如果这三四万蛇人残军重新围攻,城中的十万人依然抵挡不住。
可是,文侯一定会想到这事的。
我心头一定,对着目送蛇人退去的前锋营诸军叫道:“回城!”
出战的七万大军缓缓回去。和蛇人一战,从凌晨到正午,共持续了半天时间。这一战,不仅仅是杀死了大批蛇人,更重要的是帝国军的信心重新树立起来了。
有文侯指挥,对蛇人我们一样有胜机!每个人都这样想着。
回到城中,城民们对凯旋而归的大军夹道欢迎,其中一些老人更是老泪纵横,不时给进城来的那些士兵塞着馒头鸡蛋一类的食品。也许那些食品原本是准备着城池被破后逃难所用吧,我暗自想着。
雨还在下着。雨水打在我的战甲上,将沾上的血迹和烟灰冲得干干净净,重新恢复了开始的明亮。一进城,我跳下马,走上城去,向在城头上看着我们进城的文侯和太子跪下道:“殿下,大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前来缴令。”
毕炜已站在文侯身边,站在一边的还有屠方。屠方虽是南门主将,但此役全是文侯布置,他这个主将其实是被架空的。作为屠方副将的路恭行却不在屠方身边,不知办什么事了。此战粗了,善后之事还有不少,至少城外那几万具蛇人的尸首和近万战死的士兵的尸体都得处理。文侯还没有说话,太子已抢上前来,道:“楚将军请起。楚将军英勇无敌,确是世之良将,了不起!”
被太子称赞,我总有些不舒服,但他这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我也不敢无礼,道:“谢殿下谬赞,末将不过尽自己的本分。”
太子一抚掌,叫道:“说得好!楚将军此言大有名将之风!帝国的希望,正在楚将军此一语中。”
这些话大概又是文侯教的吧。我偷偷看了文侯一眼,文侯脸上看不出什么,毕炜却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大概是听太子这些话,又有些吃醋。毕炜算得上将才,但器量不免偏小,太子这席话只怕有一多半是因为郡主而说的。
文侯等太子说完,走上一步,笑道:“楚休红,此战你立下奇功,我都不知该如何奖励你才好。殿下,你说为楚将军晋上一级,可是僭越?”
我现在是下将军,晋上一级则是偏将军,与毕炜和邓沧澜就同级了。我看到毕炜脸色一沉,大概为我这等超速提拔大为不满,太子却是笑容满面地道:“正是正是,本王马上去向帝父上表,推举楚将军晋级。”
我又跪下谢过。等太子好不容易回宫去了,听着城中城民们的狂欢之声,我已再忍不住,跪倒在文侯跟前道:“大人,末将有一事禀告。”
文侯看了看我,嘴角浮起一丝笑容道:“楚休红,你很好,我会放在心上的。”
他大概还以为我会要求什么加官晋爵,或者与郡主的婚事吧。我急道:“大人,此役因暴雨突至,未竟全功,蛇人还有再战之力,大人万万不可大意。”
地雷阵已经用过了,如果蛇人再次攻来,那可没有办法再用平地雷和火油了。文侯听得我说的是这个,脸色一沉,我心头也是一沉,只道是这话让文侯不悦,却听文侯道:“起来吧。不错,此事我正在考虑。”
我舒了一口气。现在我对文侯的智谋已是没半分怀疑,他定能再想出一个破敌之策的,可能也早就安排好了。可是刚站起来,我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一丝忧虑闪得极快,文侯马上微笑道:“今日庆功,楚休红,你不要晚了,早点来我府中。”
我有点想说现在庆功还早一点,蛇人未能全灭,还要提防,可是又不敢多说。
等文侯一走,毕炜冷笑一声道:“楚将军,你当真了得啊,这回可是要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
听他这等冷嘲热讽,我心中微微起了一丝怒意,但转念想到方才在战阵上我们也是同赴患难,算是同生共死了一次,那时他对我说的话很是真挚,也不想和他计较了,正色道:“毕将军取笑。此番末将功劳都是依靠毕将军方能建立的,岂敢居功自傲。”
这次也的确是靠毕炜的神龙炮先行将蛇人的锐气打掉,八阵图才能建功。毕炜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上也大概红了红,亏得他满面沉思,不太看得出来。他道:“楚将军也不必过谦了,你英勇无敌,毕某也大为佩服。”
他这话倒也说得多了几分诚恳。我笑了笑,又向他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我们同在大人麾下为将,日后的日子还长呢,以后还要多向毕将军请教,请毕将军提携我这个不懂事的后辈。”
毕炜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道:“哪里哪里。”看样子似乎要说什么谦虚的话,但顿了一顿只是道:“哪里。”可能他谦虚的话也是从来没说过的。
我心知毕炜肯定没想到我会如此恭顺,可能他准备了不少挖苦话,但此时被我堵在胸中说不出来。我暗自发笑,又道:“毕将军,末将要领本部将士回营了,请毕将军先走吧。”
毕炜道:“不必了,我还要将神龙炮清洗干净,楚将军请便吧。”
我又向他行了一礼,道:“那末将失礼了。”看着他那副茫然的样子,我心中暗暗失笑。毕炜虽然有点狂妄,行军打仗也爱用计,不过这人还是喜怒形于色,很是直爽,不算什么心思缜密之人。
走下城头时,我又回过头看了看城外。南门外,尸横遍野,狼藉相枕,既有蛇人的尸首,也有帝国军的尸首,混杂在一处,几乎分不清。不仁者,天诛之。武侯在临死时这么惨痛地跟我说,现在我杀了那么多蛇人,也许,我也是个不仁者吧。张龙友说我现在变了许多。也许,我们是都变了许多吧,要在这世上活下去,我也只能改变自己。可是,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的心还真能在这种变化中“不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