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玉刚赴汉口求学的这一年,中国的历史上发生两件大事。一是长江上游普降暴雨,引起中下游洪水泛滥,淹没了大量的农田、村舍,人畜受害不浅。此次水灾波及沿江十九个省,受灾人数超过了五千万,实在为多灾多难的中国雪上又添了一把霜。
另一件事是当时的上海商业银行遭到挤兑风潮。事情是由一宗买卖引起的。当时的上海商业银行做了一宗食盐生意,谁知满载食盐的货船在途中遇上大风浪,船沉后盐也溶于水中,损失了一百多万元。本来,天灾人祸,是难以避免的,但对于拥有数千万资产、四五千万存款的上海商业银行来说,这宗买卖所受的损失,不难从其他盈利中补回来。因此,银行老板开始并不太在意。可是不知为什么,上海滩头旋即掀起一阵传闻,说上海商业银行出问题啦,要倒闭啦,有存款的赶快去提呀……越传越玄,越传越真,储户纷纷涌到银行兑现,竟致两天之内,银行被提走两千多万元现金,占总额的近一半。
这下子,“上银”的老板慌了。董事长陈光甫紧急召集董事会开会,共谋对策。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后只好决定向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求助。陈光甫亲自出马,前去拜会那两家银行的董事长,对方却都以资金不足为由,不愿意出资相救。陈光甫再三恳求,那两家银行才答应来一个掩人耳目的“假救”。于是,一辆辆写着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的押款车驶进上海商业银行,一摞摞钞票送到了银行的营业厅。到了晚上,那些送来的钞票银洋又被装上押款车,悄悄地送回原来的银行。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并没有瞒过聪明的储户,第二天银行前仍挤满提款的人群。
眼看着这家在上海名噪一时的银行将不保,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要毁于一旦,陈光甫忽然想起一个人——威震上海滩的青帮头子杜月笙。
不知陈光甫用了什么法子,杜月笙竟爽快答应了,并下令他的中汇银行以及青帮属下几百个赌场,以最快的速度将现金送到“上银”,这才得以保住。
“上银”风波过去后,却使醉生梦死的上海滩的当代资本家们埋下一个苦果,也为后来国民党政府财政金融失控埋下了伏笔。
若干年后,包玉刚出任上海市银行副总经理,所遇到的难题,则远非挤兑这么简单,他所要面对的,不但有惶恐的顾客,还有乌黑的枪口,当然是后话了。
在当时上海滩发生的这些事情对于包玉刚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他还未遇过世途的艰险,一路上,他只思量着见到父亲后说些什么好。
正当包玉刚苦思冥想的时候,不知不觉轮船已经靠岸了。
随着下船的人流,包玉刚一抬头,看见父亲在岸上正向他挥手。包兆龙结婚早,当年才三十多岁,精明能干,一看就是一个生意人。看到儿子长高了,又英俊,又斯文,包兆龙说不出的高兴,心中喜爱万分,一边询问包玉刚的旅途遭遇、家人情形,一边把他带回鞋店安歇。
初到武汉,包玉刚白天在鞋店里帮父亲的忙,关铺后免不了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不过,他来汉口并不是为了来游玩,而是想读书,想学更多的东西。一天晚上,他婉转地向父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包兆龙听后有点惊奇:“你不想学做生意吗?”
包玉刚回答说:“想。不过,我更希望继续读书。”
包兆龙沉吟半晌之后说:“读书,多点学问,当然是件好事,我也不会反对,不过如今时势动荡,更应该学些实务。我们宁波人,除了做买卖,还有什么其他本事呢?做生意要看准时机、熟悉行情,才能减少风险。这些是靠天生得来的吗?不是的,是靠后天学习得来的、靠积累经验得来的。”
包兆龙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在那个年代,正是中国处于军阀割据、战乱不断的时候,今天不知明天事,能求得两餐一宿,已是不容易,至于读书成大业,并不是太多人向往的目标。况且,包兆龙是一介商人,安分而没有什么远见,只要儿子能在店里帮忙打点,学着做生意,他已经很满足了。
但包玉刚的想法却不同。虽然到汉口时间不长,包玉刚已懂得了许多道理。
当时的形势是,国民党政府腐败无能,外国势力乘机扩大。青岛、上海、广州等城市。皆在洋人势力控制之下,日本人占领了中国的东北。上海虹口的日军,更是个个如狼似虎,伺机而动。
国破家亡的忧虑,牵动着每一个热血青年的心。包玉刚想:作为国家未来的主人,当以热血报国,以知识救国,沉迷于锱铢必较、滴滴小利的眼前好处,实为吾辈所不屑。
包玉刚虽然不赞同父亲的观点,但对于父亲,他从不与之发生正面冲突。更多的时候,他对父亲的话都是言听计从,不逆其意旨。
然而这一回,他太想读书了。
只要是认准了的方向,包玉刚是绝不放弃的。他委婉说道:“爹爹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学到知识可以帮助做生意。现在很多新兴的行业,都是需要数学、英语、地理这类知识的,这是基础。我想先选一所中学,放学后和假日帮你看铺,一边读书一边学做生意,好吗?”
包兆龙听儿子说得真切,心想既然儿子有远大志向,小小一个鞋店又怎能将他留住?还是成全他罢了。于是,包兆龙托人为包玉刚在汉口找了一家中学。
包玉刚终于得偿所愿,自然高兴非常。然而在上学的第一天,他就遇到了麻烦事。
尽管包玉刚提出到汉口读书时,母亲提醒过他的语言问题。尽管包玉刚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当他第一次踏入汉口那所中学校门的时候,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没有人懂得他说什么,他也不懂别人说什么。
的确,中国幅员辽阔,方言庞杂,即使是相隔不远的两个村子,说的话也可能差异很大。宁波与汉口虽然同是处于长江流域,但汉口在中游,宁波在下游,两地语言分属不同的语系,在发音、用字方面,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语言上的障碍没有难住年轻而聪颖的包玉刚。正如他对母亲保证的那样:只要文字是一样的,听不懂也没关系。他用心揣摸老师同学的说话,大胆与周围的人交流,实在是说不明白的,就用笔写下来。同学们被这位正派真诚、聪明好学的宁波少年吸引住了,都喜欢与他交朋友,喜欢在说话时模仿他软软的宁波口音。
不出半年,包玉刚已能够用湖北话与老师和同学们交流。虽然他的话带有浓重的宁波口音,但这反而让同学们觉得别具特色,大家相处甚好,情同手足。
一晃几年过去了,包玉刚在中学里学到很多新学问,令他眼界大开,收获颇丰。包兆龙眼看着儿子大有长进,感到欣慰之余,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包兆龙有什么打算呢?这里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