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嘴巴是特别馋的,几乎见到任何好吃的东西都想把它立即吞到肚子里。那时正是物质比较匮乏的七十年代,人们都刚能勉强填饱肚子,大到油条,小到糖疙瘩(糖块)都是馈赠亲友之佳品。母亲平时最怕领我上街,市面上刚有一点繁荣的景象。走到卖香蕉的摊位,我会赖着不走,母亲提溜着我的胳膊,露出我瘦棱棱的肋骨和干瘪的肚皮来,我干脆坐到地上,母亲不好意思在大街上训斥我,只能慢声细雨的劝导我,我意志坚决,不为所动。母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掏出一毛钱,买了一根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香蕉,我拖着鼻涕,吃着香蕉,心满意足地跟着母亲继续往前走。走到卖熟食的摊位,猪肉的香味再次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我故伎重施,想坐到地上去,母亲早有准备,两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加快步伐向前走。没有办法,我只能不顾颜面的大哭大叫:我想吃猪肉,我想吃猪肉……当教师的母亲爱惜面子,最终拗不过我,又花了两毛钱,买了一根筷子一样粗的猪尾巴给我吃。
其实在吃的问题上,母亲对我并不吝啬,即使家境困难,她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她仍会给我开小灶,对我进行一些特殊照顾。她让姐姐带七分钱和一两粮票,到商店里为我买一种叫“张巴果”(谐音,具体是哪几个字,没有人说得清楚)的甜食吃。我吃一颗,姐姐在旁边给我计着数,并且不断地提醒我:吃这颗,这颗更长更大!姐姐眼巴巴地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着,但我只顾着自己吃,从来也没有想过她也只是个馋嘴的孩子!如果当时能够和她分享,那将是一份多么美好、温馨的回忆啊!
母亲在外面得到一颗糖疙瘩,自己也舍不得吃。晚上回家,一脸喜悦地把我招呼到她身边。然后挨个衣兜找那颗糖果,最终长舒了一口气,找了出来,糖疙瘩已经有些融化了,糖纸粘在上边,我没有把包装纸揭干净,就急切地把它放到嘴里,糖的香甜味一下子浸润了我的全身。看着我津津有味地把糖含在嘴里(不敢一下子咽到肚里,那样很快嘴里就没有甜味了),母亲也会心地笑了!
我很奇怪,从小到大,母亲似乎对我们认为好吃的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餐桌上偶尔上一次荤菜,她会仔细地把肉挑给孩子们。或任由我们疯抢,她连看也不看一眼。听着我们吃肉时发出的“吧唧吧唧”地声响,她的眼角会翘起来,眼睛像两轮上弦月……
待到我上了大学,有了女朋友。嘴馋的毛病仍然没有改。女友好吃“零食”,我就用家里给的有限的零花钱,给她买棉花糖、爆米花吃。虽然自己也非常想吃,但这点零食,显然无法满足我们两个人,甚至是我一个人的胃口。为了爱情,只能作暂时的牺牲。看着女友吃,不知怎么我就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女友要是像母亲一样不馋嘴就好了!女友见我看着她发呆,嬉笑着:想吃了吧?别硬撑着,想吃,我们一块儿吃!我努力克制着,咽了一口唾液:你吃吧,我从来就不想吃“零食”。
及至结婚有了孩子,女友也转正成为一位母亲。孩子渐渐长大,他也继承了我们夫妻俩的“优点”,几乎对任何好吃的东西都非常感兴趣。他爱吃麦当劳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水果,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他就会泼皮耍赖,大哭大闹。
有一天,特意给孩子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我和妻子轮流给他夹菜,笑吟吟的看着他狼吞虎咽。吃饱了的儿子突然抬起头来:爸爸、妈妈,你们自己怎么不吃,总爱看着我吃呢?难道你们不嘴馋吗?
孩子的话一下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刹那间,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妻子二十多年嘴馋的顽疾,竟然被自己的孩子治愈了;而上一代父母不馋嘴的特征也在岁月流转、潜移默化中传承给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