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瞬间,接连几个浪头打过来,让周东宝呛了几口水。幸好他紧紧抱住房梁木,调整了身体,让自己和大黄狗都能适应了在水中漂流的状态。滚滚浊水之中,他看不清四周环境如何,只知道头上阳光照得眼睛睁不开,弄得自己非常难受。
听天由命吧,大不了就到另一个世界跟父母家人团聚,抱着这样的念头,周东宝闭上眼睛在水中随波逐流,身体和精神双重疲惫的他竟然不一会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东宝逐渐醒了过来,感觉周围水流缓了下来,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落山,房梁木顺水流漂到了靠近岸边位置缓水区域之中。
突然想起“二郎”的存在,他抬头一看对方绑在房梁上一动不动,心想该不会是被水淹死了吧。
伸出手拉了一下狗腿,看看情况如何。
“汪——”
原来大黄狗也跟着他一起睡了过去,被人触动后迅速醒了过来。
活着就好,感谢对方的一路相伴。
再一看,发现了岸边植被朦胧的模样,周东宝心中大喜,终于靠岸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赶紧压住房梁做独木舟,双手双脚划水靠了过去。
好不容易解开身上勒紧的麻绳,周东宝踏上了久违陆地,安全感终于回来了。
“哈——”
死里逃生的他终于登陆上岸,不由笑了起来。
“呜——”
但很快周东宝又哭了起来,他为了父母和弟妹们葬身黄水不能跟随自己上岸而难过。
反正周围没有人,他可以尽情哭个痛快。
“汪呜——”
感受到主人的痛苦,大黄狗“二郎”也趴在地上低嚎。
虽然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但心中就是痛苦难忍,周东宝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拼命地思念逝去的家人。
此刻的他光着脚,上半身穿着湿淋淋的汗褂,下半身裤裆处破了一个大洞。后背上包裹里面有一套过年买的新衣和匕首“封喉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吃的食物。
又哭又笑过后缓过神来,周东宝突然感觉脚底打滑,像是踩到了软软的棉花之上,只不过这些棉花好像还会不时蠕动。他低下头一看,发现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蚯蚓、臭虫、蚂蚁、青蛙、老鼠等昆虫和动物,甚至还有几条叫不出名字的蛇盘在一起纠缠。
举目望去,所见之处都是如此,看来黄水到来冲刷一切,四周活着的生物都往这片土地奔来躲避。
赤脚站在此处的周东宝,仿佛身处无间地狱般,眼前皆是虫物。
“汪汪——”
刚从昏睡状态中恢复的大黄狗“二郎”也觉察到了地面上的动静,对着地上蠕动攀爬不止的虫物们叫个不停。
这时周东宝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正前方目力所及之处黄水一片泽海望不到头,而身后陆地其实是一座小山岗,上面杂七杂八堆着许多坟头。
眼前的景色一脸陌生,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依照当下所见,就算上了岸他依旧处于危险当中,一个人跟千千万万的虫物作伴。
“汪汪——”
突然间大黄狗朝山岗另一面叫了起来,周东宝顺势望过去发现暮色中透露着火光。
有火光就说明有人存在,这也给了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从岸上走要穿过密集的虫物阵地,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东西在前方等着,周东宝想了一会,决定走水路绕过去。
“扑通——”
由于山岗四周水流变缓,所以一人一狗重新下水趴在房梁木之上,以狗爬式泳姿绕路向火光之处游去。
随着目标的靠近,周东宝发现这里是山岗另一面缓坡,上面林林总总共有三十多个火堆在熊熊燃烧,说明人数不少估计有一百多个,看样子都应该是从黄水中逃生到此落脚的灾民。
“哗啦——”
游至岸边的周东宝从水中起身,再次登上了坚硬的土地,重新融入了人类社会。
突然间从水中冒出个大活人,但岸上火堆旁的人群却见惯不怪,他们只是守好自己的地盘,并不在意来人是谁。也许从第一个人踏足这里开始,就不断有漂流至此的灾民上岸,纷至沓来组成了五湖四海的孤岛阵营。
面对黄水滔天的大灾难,人命轻如草芥般消失,死里逃生的大家都已经麻木不仁,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冷漠和提防。只要不触犯到自己利益,别人的死活没人关心。
周东宝闻到了一股饭香,这是从一个不远处火堆位置散发出来的香味,弄得他肚子咕咕叫。但一看围住该处火堆人群个个如临大敌的阵势,就知道在这片孤岛之中粮食的珍贵程度。
他没有过去自讨没趣,单凭其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抗衡火堆旁成群结队的人,对方可能是一个大家庭,也可能是同一村出来的人搭伙对外。
找了一处空余位置,搬来两块石头,周东宝带着大黄狗“二郎”席地而坐,正式重新品味人间烟火。
只不过很快他除了饥肠辘辘之外,又从身上感觉到寒意。湿透的衣服入了夜,被晚风一吹,就凉嗖嗖弄得浑身鸡皮疙瘩起来。
于是他脱下汗褂,又将包裹内浸湿的新衣拿出来摊平铺在地上准备晾干,身上只留下遮羞的破长裤。
用手一摸,发现地上草尖有露水,直接晾的话怕是难以干透,必须要找来东西架起来方能晾干。
此刻,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朦胧之间可以看到景物。再加上周东宝借助微弱的火光,发现了不远处有小树林,正好可以砍来充当晾衣架。
于是他光着膀子,叫上黄狗,手中拿着泛着幽光的“封喉刃”匕首,径直朝树丛走去。
“匹啪——”
“封喉刃”不愧是祖传利器,身兼捅和砍两大功能,很快几棵成人高的小树就倒在地上。
而周东宝手持利器的模样,也被山岗上许多灾民瞧见,知晓这个高大的小伙可不好惹,一人带一狗是个狠角色。
火光是驱赶虫物最好的武器,因此这片灾民聚集的山坡相对干净。而借助火光,周东宝开始搭建属于自己的第一件家当。
两头各用砍下的树干交叉做底架,然后中间再搭上长树干,一个简易的晾衣架就此诞生。
湿透的衣服有了去处,但还面临着一大难题,就是没有火。
干完活后,此时伸手已经不见五指,若不是借助旁边火堆的光亮,周东宝眼前一片漆黑。
借火种的话,应该难度不大,但就是天黑找不到干草和木柴,无法燃起火堆。现在情况不明,而且夜色已深,干啥都只能等待天亮再说。
安抚了大黄狗,周东宝手中拿着匕首防身,蹲坐着低头闭目养神。
“啪——”
突然感觉肩上奇痒无比,半睡半醒之中他用手盲拍,很快一只硕大的蚊子尸体就落在掌心,可以感觉到尸体上粘稠的血液存在。
整个人苏醒过来,很快发现全身痒个不停,光着上身的周东宝已成为了蚊子们的鲜血佳肴。
此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夜色之下估计有人想起了逝去的家人和被水冲垮的家园,忍不住伤心落泪。
没想到这一哭,像是点燃了火药库的导火索。
“呜——”
要知道,人的情绪是会传染。很快,整个山坡哭泣声、咒骂声、哀怨声一大片,甚至还有人哭得死去活来。
本来从黄水魔掌之中逃难到此处的人身上都有着各式各样的故事,精神早已经到了崩溃边沿,白天还能忍着悲痛就地安家,到了现在有了夜幕掩盖,大家也都尽情释放自己的悲伤。
想念家乡,思念亲人,探究前途,后悔作为……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混杂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负面氛围。
在军队中,有一个专用术语——营啸。
即在军营之中,由于过度精神紧张,一个人因噩梦而喊叫时,往往会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使得整个群体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甚至自相残杀,后果往往十分严重,最终导致炸营的结局。
此刻山坡上悲伤情绪的传染,让所有人脑袋上空都弥漫着非理性的负面思维,很快有人开始故意找茬跟有过摩擦的邻居发生冲突大打出手;也有人控制不住自己而心中有了寻死的念头,直接大喊着家人名字就朝黄水跳去只求解脱;更多人为了躲避火拼,四处逃散,骨肉分离相互间践踏不止。甚至有人不幸掉落火堆导致身上起火乱窜,弄得整个营地成为了一锅粥。
一时之间,原本安静的山坡顷刻成为了修罗场,哭声、骂声、求救声、惨叫声等此起彼伏,再无没有半点人间烟火。
周东宝身处其中,饥寒交迫又突遭家中巨变的他,当然不能免俗。
他眼前再次浮现出父亲、母亲以及三个弟弟妹妹的身影,大家是如此的亲近。突然画风一转,眼睁睁看着大妹芹儿被水冲走而自己无能无力的画面再次重演,导致他心中内疚感不断增强,将家人的不幸遇难都归咎于自己身上。
“啊——”
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跳入水中就能跟家人团聚,还能替自己赎罪,因此他大喊一声后不由一步步朝岸边走去。
就在周东宝即将失控跳入水中瞬间,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拉住了他,制止其犯浑做出傻事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