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瞒你,我喜欢上了别人,你知道,农村生活很苦,是你这种城市人想象不到的。我希望有人能和我相濡以沫,男耕女织,生儿育女。我不想说什么怕耽误你的话,因为那是很虚伪的,实际上,我是怕你耽误了我。在这里,我不用再去想什么前途,对于将来我也没有什么规划。能利用几年的工夫盖个房子,生个儿子,才是我最大的心愿。我感谢你曾经给过我的爱情,感谢我在最困难时期你给我的支持,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以后也不会再给你写信,你写信我也不会回。对不起,最后一次向你说对不起。
张岚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她感到太突然了,简直不可想象。
刚刚走进门的任品问她:“你怎么啦?”她用双手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
任品一时手足无措,问她:“你怎么啦?”他过来想抚摸一样张岚剧烈颤抖的双肩,却不敢。
张岚站起身来,气愤地说:“还不是天佑那个混蛋?我这就去找他。”
任品心里不禁一阵剧痛,他说:“可是,等下你还有课呀?”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奇怪的东西。
张岚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郊区汽车,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找到了天佑。当时,他正撅着屁股往正在冒烟的灶里吹气,整个房间乌烟瘴气。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张岚看见他脸上沾了黑黑的草灰。
张岚上去就撕扯天佑,哭喊着:“天佑,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是这个结果?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
天佑一时无语,他没法说出自己的苦衷,只得任张岚在他身上捶打着。张岚身上的香味依旧,可是天佑此时却感到那味道是那样的刺鼻。
不知过了多久,张岚哭够了,天佑端来一碗面条,她只是蜷缩在炕沿上用手捂着脸,并不做声。又过了一会儿,张岚抬起头,怅然若失,怔了半天,轻叹一气,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眉心间紧锁的忧郁又多了许多。
天佑问:“想吃点东西吗?”张岚摇摇头。天佑突然很想和她说实话,但担心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作法,如果她不能放弃他,或是他不能放弃她,又将如何?面对楚楚可怜的张岚他不是不动心,却不能动心,他没有动心的资格啊!
“天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爱上了谁?难道我们四年的相爱就这么脆弱?”张岚表现得很平静。
天佑费力地说:“你不用关心这事,我娶谁,你还不是一样喝喜酒?”
张岚说:“天佑,你这是不负责任。”
天佑说:“我怎么不负责任?我现在是农村老师,我要在农村娶妻生子,我认为这就是对我自己最大的负责任。”
张岚眼睛里直冒火:“天佑,你想过我吗?你想过为我负责吗?”
天佑说:“我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能想到你?”这时,天佑看到一束车灯,一辆车从学校大门口开进来。停了一会儿,又向这边开来。
张岚已经站到了地上,咬牙切齿地问:“天佑,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记得我们的感情了?”
天佑回过头,坚决地点点头:“以前我们太天真了,现在我们该面对现实了。”张岚的眼睛里开始充满愤怒,那愤怒似乎要将天佑吞没。
宿舍的门开了,是张岚父母和任品。张岚见到妈妈立刻扑了上去,抱住妈妈失声痛哭。张岚妈妈轻声安慰张岚:“好孩子,不哭不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岚妈妈把张岚扶上车,张天翼没有上车,他深深地注视着天佑,半晌叹了口气,问:“孩子,结束了?”天佑心里一阵委屈,感到心里特酸,他强忍着点点头。
张天翼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说:“孩子,感谢你对我们家作出的牺牲,这是我跟她妈妈的一点表示,希望你能收下。”他的嗓子十分沙哑,这和平时那个风度翩翩的诗人完全不同。
天佑摸摸那信封,知道是钱,他苦笑一声说:“张伯伯,我提出跟张岚分手时因为我爱她,这些不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你这样做不仅是侮辱了我,更是辱没了你的女儿,请吧。”
望着那车驶出校门,天佑忍不住放声痛哭,因为爱所以不再爱。哭了一阵子,他忽然想起任品今天居然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此后的一段时间,天佑完全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学生们开始认真学习,纪律也好起来。期中考试,这个令很多人都头疼的班级,平均成绩居然在四个班级里排在第二。农村的学生纯朴,有恩必报,没什么感谢的,就不断地给天佑送自己产的菜。从现在开始,他不仅不用买菜,有时候赶上杨成辉、王旭他们来看他,还带一些给他们走。慢慢地,这里居然成了宿舍男生聚会的地方了。
因为天气已经逐渐冷了下来,药材也不大好收了,天佑就开始琢磨市里那房子的事情。正好有一天王旭跟韦瑞兰来看天佑,他就问:“是不是能安排天骄到你那里上学?”
王旭说:“没有问题。”于是,天骄很快就在王旭的学校上了学。冬天农村没什么事,天佑就叫妈妈来给天骄做饭。父亲还是在农村走乡串户地收药材,顺便照顾家。
胡杨走后保持一周一封信,信里说不管怎么样,她毕业一定要求回哈尔滨工作。天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段感情,就写信征求胡威的意见,胡威很长时间才回信,信上他说,他到野外搞普查去了,刚回来。他说,对于胡杨的事他没意见,他只是担心张岚的事情会影响他们未来的生活。另外他告诉天佑,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是当地文化馆的一个演员。天佑觉得很奇怪,就胡威这么个书呆子怎么会跟演员搞到一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佑在学校也熟悉起来。不过,有一天罗坤才找他谈话。罗坤才见面就有些生气地问天佑:“你是不是跟学生们说好好学习就能跳出农门,光宗耀祖?还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吧?”
天佑说:“是啊,我是这么说的,怎么有问题吗?”
罗坤才赶紧把门关上说:“天佑,你呀就是年轻,不知道厉害。你得对学生说,学习是为了社会主义建设,你怎么能说这些话呢?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有时候实话是不能说的。不知道是谁把你对学生说的话反映到区教育局去了,他们来人对我说,你分配来的时候,学校是有个证明,说你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分子的。我说天佑,这话我谁也没有对谁讲,你赶紧给我写个检查,我交给教育局。你这事就算过去了。”
天佑说:“我不写,我又没错。”他将脸转向窗外,那里有两只公鸡在斗。
罗坤才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我的小祖宗,你可听我一句吧,要不是因为……”他顿了一下,“咳,不说了,跟你说也费劲,回头我叫人替你写一份,你抄一遍就好了。”
天佑明白,这种阴影会一直伴随着他,他知道罗坤才是个好人,他是在尽力保护自己。可是,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呢?那天,他大醉一场,他问自己:“这辈子会永远这样吗?”他给陈海涛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能帮帮自己,能给自己调个单位,陈海涛说他一定尽力而为。
期末考试结束了,天佑的班级平均成绩超过了所有的重点班,全校排榜,前十名居然有两个是天佑班级的。虽然前五名的学生都是重点班的,可他这个班能从乱班变成这样的班级,是很多人想不到的。脸上最挂不住的还是学年组长耿永斌,他开始对天佑忌恨起来。
学校放了假,天佑开始回宾县老家收山货,特别是野味,拿到哈尔滨来卖。开始是自己收,后来发现这样做太慢,他就开始跟各个林场合作,这样他收的货开始多起来,而且很多时候都能先赊货后给钱。
快过年的时候,他给杨成辉、陈海涛、王旭每人送了两只跳猫,还有一些林蛙、蘑菇、木耳什么的。杨成辉非要给他钱,天佑拒绝了,他说:“你赶紧把这些给你未来的老丈人送去,好早日让他答应你跟钱佩玲结婚啊。”
王旭倒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天佑,天骄现在学习成绩进步很快,已经能达到上中等了。天佑知道这已经不错了,他知道自家乡上的中学是什么水平。不过陈海涛却告诉天佑一个不好的消息,他想调动的事现在不行,因为有师大那个材料,教育局不敢放人,不过他说已经托人去做工作了。
天佑去南岗一家酒店收货款,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发现一辆北京213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穿着大皮夹克,带着貂皮帽子的大款;另一个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他身边的竟然是姚可惠。
两人一见面都愣住了。天佑问:“你好吗?”
那大款问姚可惠这是谁,姚可惠说是自己的同学,那人哦了一声走上楼去了。
姚可惠今天穿了一件狐皮大衣,显得很高贵,她问天佑:“你怎么会在这里?吃饭?”
天佑低头看看自己穿的油渍麻花的棉大衣,笑道:“我怎么在这儿吃得起饭?我是来办点事。那人是谁?”
姚可惠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男朋友。”天佑这时候闻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味道,不像在上学时的那种浓烈,而是一种高贵的雍容。他知道姚可惠彻底的变了,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姚可惠了。
天佑很吃惊,问道:“那毛博思怎么办?你们分手了?”
姚可惠从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不分手又怎么样?天各一方的。”
天佑无语。姚可惠又问:“你跟张岚怎么样了?”
天佑勉强地笑了:“也分了,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嘛。”
上面那大款在喊,姚可惠写了个电话给天佑:“这是我家里电话,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天佑也写了学校的电话给她。
天佑回到租的房子,惊讶地发现胡杨在教天骄做作业。他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胡杨说:“我下学期在211实习。这不提前回来了,看看你呗。”
天佑现在闻到的是一股来苏味,这使他很不习惯。天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天骄,妈呢?”
天骄说:“哥,妈说去买点好吃的,好好招待一下我未来的嫂子。”
胡杨一下子红了脸,打了一下天骄,“叫你胡说!”
天骄撒娇地对天佑说:“哥,你管不管?你媳妇打我!”
吃饭的时候,母亲问天佑:“你怎么打算的?今年过年是在哈尔滨过,还是回宾县过?”
天佑加了块排骨给天骄,说:“看样子还会剩一些货,我已经跟房东许大爷说好了,春节给他三十块钱,叫他帮我们看着,反正最多十天咱们就回来了。”母亲有些心疼,说:“哎哟,太贵了吧,十天就三十块钱?”
天佑笑了:“妈,你别老这么小气,这不是赶上过年了吗。”
那几天,胡杨一直跟着天佑,帮他送货收账。看到人家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胡杨那一身军装,天佑找了个时间拉着胡杨跑到南岗给她买了一套便装,外加一件鸭羽绒服,胡杨这下看起来像个做生意的了。不过军人那种劲儿还是能看得出来,几次天佑都提醒她:“你能不能别老直来直去的,这不是部队。”
胡杨说:“人家习惯了嘛。”
除夕,当天佑和胡杨冒着漫天大雪拎着沉重的年货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东北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屯子里其他人家的年夜饭已经吃过。可天佑家里还等着两个人回来开饭,今天父亲还请来了胡杨父母和两个弟弟。几个孩子早就喊饿了,见到二人回来,父亲赶紧喊着开饭。
父亲和胡伯喝起来,这次他们喝的是玉泉方瓶,胡伯连声叫好酒。喝了一会儿,父亲问天佑:“大小子,你说说,你跟胡杨的事是怎么打算的?”
天佑有些犹豫,正想怎么回答呢,外面忽然风风火火闯进一个人,浑身全是雪,待那人摘下帽子,却是胡威。
胡威坐下,说:“可把我饿死了,得吃点东西。”
胡伯问他:“你来信不是说今年春节不回来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胡威说:“本来说是不回来的,可我对象她们突然有演出任务,不能在家过年。我一个人在那边没什么意思,就回来了。”
母亲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正好今儿是咱们两家人大团圆,爷们都喝点酒。”
胡威的两个弟弟嚷着:“我们也是爷们,我们也要喝酒。”大家哈哈大笑。
喝了几杯,胡威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天佑耳边说:“好小子,是不是要当我姐夫了?”
天佑眼睛一瞪,小声说:“你再胡说,我踢死你。”
胡威大喊:“胡杨,天佑要踢死我,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胡杨满脸通红:“踢死你才好呢。”
就这么谈笑间,似乎天佑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天佑心里有些失落,却无法在满心欢喜的胡杨面前表现出来。
忽然,胡杨的一个弟弟胡雨说:“天佑哥,听说你今年没少赚钱,给不给我们压兜钱?”天佑忽然想起,刚才回来时,在哈尔滨换的新钱。于是,胡杨两个弟弟和天骄每人二十,双方父母每人五十,就连胡杨和胡威也给了五十。
胡伯问:“天佑,你今年赚了多少钱?跟大爷说说!”
天佑犹豫了一下,说:“不算剩下来的货和没收上来的账,大约有一万多吧。”
胡伯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半晌才像山崩一样开了花:“哎呀,好孩子,好孩子,真能耐。以后要是成了我姑爷,我可就吃穿不愁了。来,天佑,咱爷们喝一个。”天佑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舒服,但是,碍于胡杨、胡威的面子,他还是敬了他一杯酒。
胡家一家人走后,父亲不无感慨地说:“胡杨是个好孩子,配咱天佑是没得说的,可就是这老胡这铁公鸡真是麻烦,就认钱。不过,胡杨、胡威可跟他爹不一样。”天佑想起胡威上学时经常跑到他这里蹭饭,借饭票不还等等事情,心里说,没什么两样的。
寒假很快过去,胡杨早已经去211实习去了。在这个春节当中,两人的关系似乎就这么定下来了,屯子里的亲戚朋友也知道了这件事。特别是胡伯,经常说一些类似他家胡杨下嫁给天佑的话,叫天佑很不高兴。倒是胡杨安慰天佑道:“我爸就那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