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6月2日晴星期五
来小川家近二十天了,我便是呆在家里,陪着他母亲,洗菜、做饭。他的妈妈只能说很少量的普通话,有关小川的话便只能通过手势,借助道具。他妈妈把小川小时候的照片,写的作文,画的画都搬了出来给我看。
他妈妈只知道我爱他的儿子,她不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不知道我的过去,这些不重要。他母亲直觉地相信,她的儿子跟我是没有前途的。
我就这样在小川的家里住着,等着小川下班,看着他,陪着他。似乎也觉得满足。可是,常常在夜深人静,和小川做着那事时,我都觉得有些怕,也不知道怕什么,只是一种无言的后怕。躺在我身上的这个人,是我第一次这么不管不顾去爱,去要的,然而,就算守在他的身边,我也觉得他会离开我。
这段感情,几乎是虎口夺食般从青春的盛宴上争抢来的,说它无依无托也不对,可是依托也是虚的、眩目的,时过境迁。
小川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安于现状的男人。凡是现有的,看得见摸得着让他安稳的东西他都会既成的接受,只是他不要出力。而新的、不知结果的东西他是绝不会费力去尝试的。
好比我跟他的爱,因为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它是美而纯粹的,让人心动,别的人也许就止不住地会随着这种纯粹没有功利地走下去。而他就不,倒不是因为他现实,实在是这样的感情会很累。他并不排斥爱,但要淡一些,割舍起来才不会太麻烦,欲生欲死的爱对他来说简直是精力的极大浪费,那是一定要控制的。
可是我不干。明明看见有很美丽的东西,为什么要绕过去?无论怎样也要把它先拿到手里高兴几天才对,哪怕写着"小心易碎"呢?即使碎也是以后的事。
小川他那么快那么自然地就融入了毕业后的新生活里。上班、下班、打麻将、睡觉,似乎这二十几年来他一直就是这样过的,至于北京时的大学生活,就像是偶尔跑出来的一次旅游,看也看过了,玩儿也玩过了,那期间发生的事情就像旅游中的奇遇,是当不得真的,与现实的生活隔得太远。是一段出了轨的日子。
回到轨道上以后,小川又清醒地看到了与我的感情的不可行。他是知道自己的,不会为了什么去拼死拼活,而这段感情要想有结果,他就一定得努力做些改变。
我每天就呆在家里,陪着小川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我们开始争吵,有时候是假的,有调剂性质,有时候很认真,为了我们的以后。
"以后"是小川不愿去想的,却也是我逼着他面对的。
我发现,在他的家乡,小川有几个亲密女友,他也曾这么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也许他就跟她们中的谁开始筹备结婚了。虽然有些像玩笑,但细想,我相信是真的。
如果"慵懒"可以用来形容男人的话,那么小川是当得起这个词的。他的安于现状并不是知足常乐的满足,实在是对于未来的懒得关心。像他口里的婚姻,人选是现成的,熟悉的,结婚后就是一份普通的日子,不需要费太多的心。
我实在已经是他的例外了。可他不能再为这个例外更多地做些什么,除了让我在海南的时候尽量开心。
而连这样的开心也是有限的。未来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日子就这么停住倒是挺好的。
今天,小川的一帮朋友来家打麻将。我陪着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进到屋里躺着,我突然有些想家。远在北京的妈妈在做什么呢?我决定出去走走,给妈妈打个电话。
下午,白晃晃的太阳照着,街上蒸笼般的热,人们似乎都呆在家里。其实我决定下海南时曾告诉妈妈,妈妈当时很生气,她反对我就这样到海南去。算什么呢?一份难言的感情,狂热的时候如此冲动,到真的降下温来又该怎样?妈妈不让我去。可我却还是来了海南。
打电话时,是姑姑的女儿小妹接的,并告诉我:"你妈很生气也很伤心,从你去海南那天开始便总是唠叨,说我太冲动,那么不听话。有时候则是担心,说海南那么热,也不知你是否适应。"小妹在那头说,"姐呀,要不你还是早点回来,看看你妈,她是真想你。"
我黯然,想着伤心的母亲,我也只能说好,尽量吧。挂下电话,我漫无目的的闲逛,出一间店进一间店,一家家地逛下去,心里忏悔自己不是一个乖女儿,请妈妈原谅自己的任性。而我却仍是要在海南再住一段,与小川的日子总像是抢来的,怎么都是匆忙。
妈妈的反对,是我意料中的,可我仍是懊丧。这种实实在在的压力是我们以后所必须面对的。如果真有以后的话。
我迷路了,站在一顶遮阳篷下,我无法判断自己的位置。这个小城的地形很奇怪,似乎是放射状的,如果走错了,就只有回到那个中心点的位置,慢慢判断,从头走过。已经是黄昏,我很累,迷失自己的感觉非常强烈,几乎是有些呆怔。
小川找到我时天已黑了。望着急急朝自己走来的小川,我哭了,象个受委屈的小孩。小川原本对我的失踪很是焦急而生气。这一刻望着我,他却只是觉得心痛。
晚上,回到小川的家里,我问小川:"我们以后怎么办?"小川很为难,也有些无措。"我们怎么办?"口气不像征询,倒像是不自信的喃喃自语。
"我仍是可以每个假期来看你,但你呢?我们就这样长期的分离?"小川知道,自己要是什么也不做,这份爱情是难以维系的。现在我在他身边,看得见摸得着,是实实在在的拥有着。可是我一离开,他认为便是云彩里的东西,总会怀疑是否真有过这么一段感情,这么一个人。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话是这么说,但朝朝暮暮的感情在小川看来是要轻松愉快得多。
可是如何告诉我?
"我会努力的。"
"怎么努力?"我是在不放松的步步进逼。我又何尝不知道小川。我在的时候,因为我的坚持,他还会认真地考虑以后,尽管是很麻烦。我走了后,没有人在他面前提醒这段感情,他是会很快就在闲适的周而复始的生活中淡忘掉的。毕竟这段感情需要付出的太多。
"大不了我辞了工作去北京打工。"小川有些自信地说,像在跟谁赌气。这在他已是极大的"牺牲"了。"或者,我也可以考研究生。"这次倒似真的在想办法。
小川已经是完全适应小城里那种懒洋洋的按部就班的生活,只是因为我的存在,他不得不时时想起北京。原本,北京将只是他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偶尔想想有些温馨回忆的地方。可是,现在,隔着海隔着山,北京却将再度成为他的奋斗目标。
我在的时候,未来虽然不确定,却仍是时常在眼前晃来晃去提醒着他,偶尔,他想想自己将为了爱情而作出的改变,也是有些兴奋。可是,更多的时候,想到我离开以后,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期待,他有些没有把握,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排拒外界那种闲适的生活。毕竟,这样的环境中他生活了二十多年,一切都是熟悉的,没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