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进了书房,皇帝自顾自的在书案后坐下,却并不招呼百里翊坐,奉茶的太监给皇帝奉上茶水之后,另一杯奉给百里翊的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百里翊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无奈的苦笑,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杯滚烫的茶水。
太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百里翊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赶紧下去。
书案后头,皇帝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就燃起了一股邪火:“王兄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善查下意,朕,自愧不如。”
百里翊听着这满是酸意的话,只觉得索然无味,他忽然觉得,还是几年前抱着他的大腿软糯糯的叫“王兄”的小皇帝更加讨喜。
起码,那时候的小皇帝,那张嘴不会说出这么满是尖刺的话来。
伤人伤己。
父王早逝,他自出生后就不曾见过,自幼便是先帝这位叔父一手教养他,和亲父也没什么差别了。
故而先帝驾崩之后,他一力担起先帝临终前的嘱托,辅助堂弟登基,帮他稳定朝堂,甚至,他一心延续着先帝教养他的法子,来教养新帝。
却不料,他自以为妥当的教养之法,却还敌不过母子天性,沈太后一直敌视自己,背着自己的时候,怕是没少在心底面前挑唆生事。
从前他颇为自信,明明知道,却也从未将沈太后的挑唆之言放在心上,因为他相信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
可现在,现实却狠狠的抽了他一记耳光。
百里翊觉得连很疼,却也无可奈何,眼前的皇帝陛下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早已有了自己的是非观念和认知,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说的了的。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现实这般索然无味,百里翊只淡淡的道出这么一句,无比冠冕堂皇的应付之词。
皇帝一时间竟也无语。
百里翊拖着那杯滚烫的茶水,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就好像他被茶杯烫红了的手心,根本毫无感觉一般。
他默默不语。
皇帝却渐渐的,产生了一丝丝的心虚。
他忽然不敢直视百里翊的眼睛,左顾右盼的显露着自己的慌乱,百里翊淡淡的看过去,想了想,问道:“陛下叫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若是无甚要事,臣便去同礼部、户部尚书商议接待南平使臣的章程了。”
皇帝忽听他说要走,顿时一急:“我——朕,朕确有一事,想要私下同王兄说上一说,还请王兄留步。”
百里翊躬身后退一步,淡淡道:“但请陛下吩咐,臣力所能及,绝不推脱!”
皇帝却从书案后站了起来,绕过书案快走几步,行至百里翊跟前,十五岁的少年,这一年来骨架猛长,身姿比之去年挺拔了许多。
但同百里翊这个成年人相比,他仍旧逊色不少,皇帝站在百里翊跟前,仍然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此番叫王兄来,是朕……是我想,为之前母后所犯下的错事,为我自己所做的荒唐,向王兄致歉。”
“先前种种,不论是非对错,朕有愧于王兄。”
“但如今南平国贸然上书求亲,还以公主之身许嫁,却并未提及其他要求,朕心中甚是不安,毕竟此前从未听闻南平国还有一位公主存在。”
“王兄,你是父皇亲手教养长大,又年长朕许多,王兄的阅历之丰富、谋算之深远,朕望尘莫及。”
“朕将此事全权托付于王兄,便是希望王兄借此机会,探察清楚南平国的真实意图——朕私心以为,南平国此番求亲,目的并不单纯。”
“还望王兄不计前嫌,帮朕这一回!”
皇帝神色恳切的说完这番话,又郑重的朝百里翊行了个揖礼,终于打消了百里翊心中最后那点儿疑虑——南平国此举事出突然,本就疑点颇多,若是皇帝不闻不问,只当是普通的两国交往,那他也就该真的死心了。
念及此,百里翊莞尔一笑,应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嘱托。”
皇帝也跟着笑了:“王兄教养朕一场,长兄如父,在朕面前,王兄永远不必称臣。”
百里翊心头大慰,这话不论真假,至少他听着舒坦:“多谢鼻息抬爱!”
……
夜幕西垂,寒风乍起,隆冬的天气变化莫测,白天原本还是艳阳高照,连冬日的寒意都驱散了不少。
而及至夜幕降临时分,突如其来的寒风,再次席卷了整个大地。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霜雪骤降,顷刻间大地便又被铺上了一层银装,这场景原本时分唯美,可那温度实在让人无法承受,也就没有人去感受这银装素裹的大地之美了。
至少,白玉娇是没有这份浪漫心思的。
百里翊进宫一整天了,连丁点儿的消息都打听不到,她心里很是慌乱,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午饭和晚饭都吃的很少,强逼着自己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秦妈妈满心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劝谏的话翻来覆去的说着,连她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
她只有默默地将一碗温热的药膳鸡汤放在白玉娇的手边,盼着她若是渴了,能喝上一口两口的也好。
但直到鸡汤放凉,白玉娇仍然没有动过。
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秦妈妈不得不再次出声劝道:“王妃,夜色已深,要不您先歇下吧?王爷奉召进宫,应是有要紧的大事,今夜多半不会回来了,从前也总有这样的情形,您实在不必过于担忧的。”
白玉娇没应声,她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而且,就算宫里要对百里翊做什么,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手,毕竟沈太后还忌惮着百里翊手中那二十万兵权。
她对百里翊的安危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但她这颗心,就莫名的不安,七上八下的,她怎么歇的下去?
不过,坐了这大半天,她也的确累的狠了,浑身上下仿佛都僵硬了似的。
她问秦妈妈:“现在什么时辰了?”
秦妈妈扭头看了眼厅堂角落里的沙漏,道:“回王妃,快到亥时了。”
已经这么晚了?
白玉娇回过神来,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正要说累了先去床上躺一会儿,正房的门就被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响。
秦妈妈脸色不虞的走出去,开了门便呵斥道:“什么事这般慌张,也不怕惊扰了王妃,你担当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