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十二月份,马上就是元旦了。冷风就像是小刀子一般吹打在人的身上。王勇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在楼道里他不敢使劲地跺脚,怕引起住户的注意。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在一个楼道里待得时间太长,他轮换着在几个楼道间驻足。眼睛始终盯在这栋楼对面的一个单元门口,那里是“老干探”住的地方。
他已经这样盯了“老干探”一段时间,他知道“老干探”还住在这里。他看到过“老干探”进去,当时自己离得远,没有贴上去。他在观察,观察“老干探”周围的情况。
即便是在楼道里,王勇也开始感觉自己浑身都要冻透了。他在户外的时间太长,刺骨的寒冷让他觉得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他看了看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今天他在这儿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他把脖子往羽绒服的领口里缩了缩,往手上哈着热气,决定今天就到这儿为止,明天再来等。
他往外望了最后一眼,就这一眼让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看到“老干探”的那辆破桑塔纳车慢慢地驶进小区的道路,正往他住的那栋楼的小道里面拐。王勇顿时来了精神,急忙从楼道里出来。
在楼道里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离“老干探”住的单元最近的那个停车位,只要没有车先于那辆破桑塔纳,那么那辆车一定会停在那里的。
他当下到“老干探”的单元门口只有脚面那么高的几个花池子,花池子里的花草早已枯萎。他抬眼一瞧,“老干探”果然试图往那个“预留”车位里泊车。王勇急忙踩着枯萎的花草向那走去。
他拉开破桑塔纳右面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看向这个和人一起设计陷害了他的家伙。
“老干探”的两只浑浊的眼睛回望着他,目光柔和平静。这让王勇心中大为惊讶对方的临危不乱,他设想了很多遍,原以为“老干探”拼命为自己狡辩,如今“老干探”甚至是让他觉得有点嚣张。他把嘴边最初想问的“为什么?”几个字憋了回去,一只手突然伸出,抓住了“老干探”的一只手腕。他要先让这个家伙稍稍吃点苦头,不然后面就不能继续了。
“老干探”看到自己的手腕子被一双钢钳一般的手抓在掌中,他先是一愣,接着满是皱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他冲着目光越来越变得犀利的王勇咧了一下嘴角,然后下巴朝车后方向努了两下,示意王勇向后面看。
王勇顺着“老干探”指点的方向透过车后玻璃望出去,一望之下他不禁大吃一惊,那个曾经的搭档康明桥正带人从后面向他这里冲过来。
趁王勇往后望的当口,“老干探”悄悄地打开了自己座位旁边的车门,突然猛地打开车门,一下子摆脱了王勇抓着他的一只手,人站在了车外。“老干探”摆脱了王勇的控制,立定了身体之后,立刻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声地叫嚷起来:“抓逃犯啦,抓逃犯啦!”刺耳的声音在寒冷的夜空之上飘荡,传得很远很远。
王勇刚刚只顾着车后的动静,没有想到“老干探”此时突然发力。他的人被“老干探”一拽之下向司机的座位歪了过去。“老干探”的叫声让他慌了手脚,他连滚带爬地到了“老干探”腾出的驾驶位置上。眼睛看向倒车镜,车的后面,康明桥一马当先和他的五六个人已经距他的车只有两三步之遥。来不及多想,他给尚未来得及熄火的桑塔纳挂上档,咬着牙踩下油门,同时松开离合器踏板,车子的马达轰鸣着启动了。
王勇往右猛打方向,车子冲向了花坛。车头的前方,一辆放在那儿的自行车被它轧在了轮胎下面。车子蹦蹦跳跳地轧着花坛下面的枯败的花草冲向小区的街道。
康明桥一干人将要扑到破桑塔纳车前,突然听到桑塔纳的发动机传来剧烈的轰鸣声,接着就看到车子冲向了花坛,一路颠簸着冲向街道,从离他几步之外的侧面开过。他急忙命令身后跟着的手下和街道上停放着的车辆里的自己人:“拦住他,拦住他,用车挡住路!”
王勇驾着车一路轰鸣着往外冲去,一个警员大张着双手拦在了桑塔纳的前面。王勇的眼里冒出了火星子,与他咬紧牙关,没有减速,直冲那人轧撞过去。在堪堪撞到人的刹那,那名年轻的警员一闪身让过了车。
在小区的街道上停着康明桥他们开来的三辆车。两个充当司机的警员跟着康明桥他们下了车,混在那冲向桑塔纳的人群当中。其中一个人拖在了后面,他的车没有熄火,但他的人已经站在了车外。听到康明桥的喊声,他急忙又跳回驾驶的座位上。等他挂上挡位望向一路颠簸着开过来的桑塔纳的时候,桑塔纳恰好从他的跟前通过。他急忙松开离合踩下油门,两眼盯着前面桑塔纳的尾灯,一路追了下去。
十多分钟后,康明桥接到了那个警员的电话。他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近耳边。一个沮丧的声音传了过来:“康队,我追丢了。”
挂断电话,康明桥沮丧地命令身边的人向指挥中心喊话,向上面报告发现王勇的行踪,请求派人协助上路盘查行人和车辆。接下来,他把车窗摇了下来,让凛冽的寒风吹他灼热的脸和因愤怒而滚烫的身体。然后冲着车窗外面漆黑的夜空骂了一句脏话。
审讯桌上的字条
金良的病房外面或坐或站了六七个齐兵的手下,他们是齐兵为防止王勇和病房里的金良串通一气,紧急调派过来的。一听到王勇逃跑的消息,齐兵马上就办了两件事情,一是让人给“老干探”布置妥当了,二是派人过病房这边来,名为保护,实为把金良和靖宜监控了起来。他认为这样的布置是必要的,毕竟病房里的这个家伙对他们有着切齿之痛,他知道病房里的这个家伙利欲熏心,金钱在他心里的地位远超友情和爱情这些东西。但是,谁又能保证在不妨碍金钱到手的前提下,不会为了为好友报酬而和落难的警察串通一气呢?这是极有可能的。对“老干探”这个直接导致了他被泼了一身大粪的家伙,逃跑后,王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到他,想逼他说清楚如何被人利用,对自己栽赃和诬陷。
靖宜胆战心惊地望着病房外面的变化,小声地问金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金良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也没有想明白齐龙威此举究竟要干什么。于是他把齐龙威留给他的名片找了出来,把电话打了过去。
齐龙威在电话里解释了一番,说是王勇利用他警察的身份搞敲诈勒索,被人告到警务督查那里,在押解途中打伤了押送人员跳车逃跑了,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王勇过去打扰,所以派些人手到他房间外面保护,让他安心休息。
听到王勇敲诈勒索,金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在金良的印象里,王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警察。为了侦办的案子,这个家伙可以放弃一切。说他敲诈勒索,金良压根就不相信。“这是他们一伙的又一个牺牲品!”金良这样想着。对王勇这个一直纠缠着自己的警察,金良有着一种复杂的心理。对他,他有着一个罪犯对侦办自己案件的警察既仇恨又敬畏有加的矛盾心理。他和黑子被明五等人袭击,又是这个家伙突然现身,让事情转瞬间起了变化。当自己躺在病房里的时候,还是这个叫王勇的警察,不依不饶地出现在病房里,追问他和黑子的视频资料里究竟是谁指使人做下了涉枪的命案。王勇如果现在站在自己面前,金良都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对他。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接着,病房的门被打开了,四五个穿着制服和便装的警察走进了病房。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对从枕头上抬起头来的金良问话:“你是金良吗?”
金良掩不住慌乱的神色,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回道:“是!”
警察说:“我是市公安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请你配合一下。”
自打穿制服的警察一出现,从隔壁床上坐起来的靖宜就急忙插话说:“他还是养伤期间,你们有什么急事非得这个时候把人叫走?难道等到天亮也不行吗?”
制服警察转身对靖宜说:“对他的身体恢复情况我们已经从值班医生那里有了了解,至于什么时间传唤,是根据我们认为必要的时候,所以你们还是配合的好。”
金良抬手制止了还欲争辩下去的靖宜,对她说:“不要说了,我跟他们去好了。”
靖宜担心地看着在病号服外面套上厚棉服的金良,他此时脸色还显得苍白,她对制服警察说道:“那我跟着去。”
制服警察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伴,同伴们回避着他的眼睛。他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站着都在打晃的男人,勉强说道:“那好吧。”
这时金良插话道:“靖宜,你不要去了。”
靖宜走到金良跟前,望着他的眼睛小声地说:“我担心你的身体……”
金良冲靖宜咧嘴笑了一下,目光温柔地说:“不用担心,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放心好了。”
金良被带到了市局的一间审讯室里,坐定后他装着淡定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三个正要对他进行审问的男人。
一个年轻的警察例行公事地问了一遍姓名、年龄等,并一一记在面前的一沓纸上。然后三个人不再问话,只是不断地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坐在审讯椅子上的金良。良久之后,坐在中间的中年男人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望着金良说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里吗?”
金良暗暗地嘘了口气,心里想,总算要开始了。对中年人的问话,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呆滞的眼神在对面的三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
中年男人的手用力地在面前的桌子上一拍,厉声叱道:“你少在我这里装傻充愣,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找你来的目的?”
金良被那人的突然一拍桌子吓得差点从审讯椅子上面蹦起来,眼睛一瞬间挣得老大。
那人接着说道:“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没有传讯你吗?”然后自问自答接着说:“没有传讯你是因为你受伤了,躺在医院里养伤。我们公安局是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同时也是给你一段时间让你好好考虑自己的问题,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你不要以为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就什么事情也都没有了,要是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明白吗?”
因为敲诈的事情没有被警察遗忘,金良的脸不由自主地在一阵慌乱中变得发白,同时也因为对方的大声训斥又羞且恼,一时又红了脸。
对方没有顾虑他变颜变色的暗自揣度,接着大声说道:“今天你把态度给我放老实点,不要心存侥幸,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则这道关你过不去,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金良被对方的一通大声训斥搞得是心惊肉跳,乱了方寸。及至对方问他话,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表示清楚。
“那好,那你把今年九月份你和靖万祥一起做的事情详细地给我们讲清楚。”那人稍稍放缓和了一点语气命令道。
金良慢慢地醒过味来,心想,这不是徐有元他们搞的阴谋,看来是公安局对他敲诈的事情现在要寻根究底。看今天这个阵势,自己摆明了过不去这个“坎儿”,后脊梁不由得汗水涔涔。出了一身汗之后,他的脑子反倒好使起来。他想,自己今天被带到市局,莫不是跟王勇的被栽赃陷害有些关联,那些了解王勇的同事、上司等一干人,要在自己身上打开一个缺口,为王勇开脱。金良寻思,要是自己一松口,到手的富贵顷刻间就会无影无踪,恐怕自己还得到监狱里住上几年。这样一来,简直是太可怕了。一念及此,他横下一条心,就是粉身碎骨,嘴里边也不冒出一句对自己不利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