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的婆婆是位律师,也许是职业习惯,凡事锱铢必较,算盘打得忒精。
结婚前,婆婆就替儿子方准备好了婚房,而且是一次性付款,并且说了,装修也不需要钰掏钱,一度让小姐妹非常羡慕钰;多好的婆家,一切做得稳帖妥当,哪像我们这些人,两边靠不上,完全得靠自己,结个婚,小家庭5年内的消费能力都得维持低水平。
但钰的眉眼间却没有我们看到的喜悦和满足,只有淡淡的忧愁。
婚房装修,毕竟是小两口自己住,钰本来跃跃欲试想把自己的审美理念融入到新房里,但是婆婆完全不采纳,以装修的钱不够为由,按照自己的观念装修,50多岁人的审美和20来岁人的审美会有多大的差异啊。钰每次去新房看一次就郁闷一次。
和老公方提出来,方却全盘听母亲的,回答是:这房子反正是我妈出钱,你就别管那么多了。钰说:要不我拿出一些钱来装修如何,毕竟这房子我们自己要住,装修好些,也值。
方的态度很黏糊,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嗯嗯哈哈,有次实在让钰给逼急了,说了句话,让钰心凉透底:“不用了,这房子是我家的,装修也用我家的钱,省得以后有什么变化时说不清。”
这时,钰才明白,为何婆家宁愿举债也要一次性付款,为何装修也不需要自己掏钱,为的就是不让新房和自己有半点关系。自己顶多算是拎包入住的租客,一旦离婚她可是要净身出户的。债务依然落在方头上,婚后的一部分家庭收入肯定是要还债的。
律师婆婆算得是足够精明,眼见房价蒸蒸日上,未雨绸缪地规划好了万一离婚的结果,半点亏也是不能吃的,且在外人面前话说得漂亮:买了房子又装修好了交给儿子儿媳住着。
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尚且把准儿媳当外人一样防着。听了方的话,钰心如刀割,甚至有了悔婚的念头,一向劝和不劝散的姐妹,听钰如此说来,倒一致建议她不要结婚,这个家庭太精明、太冷酷,所有的感情都会被算计干净的,咱就一普通人家的女孩儿,玩不过她。
婚礼还是如期举行,请帖已经发出,钰觉得无法向准备喝喜酒的亲朋好友解释,更无法面对鬓角已经白发丛生为自己操劳一辈子的父母,不想让他们担心女儿成为高龄剩女。
这个婚姻注定就是悲剧,而悲剧就是这个精明过头的婆婆一手酿成的。
婚后,钰才知道,婆婆在钱财上算得精明不仅针对她,甚至对公公也不例外。婆婆作为律师,收入自然不低,但家庭开销基本由公公的收入负责。婆婆的收入用以作家庭投资,但这方面公公是基本插不上手也插不上话,甚至连具体资金都不知道。
2007年,房地产大热的时期,婆婆与其他人合伙开发一个县城的某个小楼盘,资金有些紧张,于是让公公从亲戚朋友处借了不少的钱。没想到2008年,楼市遇冷,资金无法回笼。债主纷纷上门,婆婆从不出面,只让公公一人应付,如果有人找到婆婆,她就一句话:“不知道,要找就找我家老头子去。”
公公因此得了精神抑郁症,半年后忽然跳楼自杀了。家里人知道公公的死多少是因为婆婆造成的,对婆婆很不齿。
然而婆婆做了一件更让人心寒之事。公公的头七刚过,她便带着儿子方找到奶奶(公公的妈妈),要奶奶签份协议,以后奶奶住的房子必须由方一人继承,理由是奶奶的房子是公公给买的。而公公身后背着姑姑们的债务,婆婆压根不提。
钰得知老公居然和婆婆一起在公公头七刚过就给奶奶心头再扎一刀,对他也绝望了。此时钰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宝儿,对婆婆和老公唯一的想法就是:你们对宝儿好些就算了。
让钰生了从这个家庭脱离出来的念头又是婆婆的一句话,也是从奶奶的这个房子说起的,钰本来还想劝婆婆,别和姑姑奶奶这些人分得太清了。婆婆说道:“我的钱不会给他们,只会留给儿子,连宝儿也别想从这里分到一分钱。”老太太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让钰打了个寒战。
婆婆的房地产开发在2009年年初低价转给了其他开发商,钱没有赚到,倒赔了不少,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婆婆感觉公公无处不在,变得胆小敏感,甚至睡觉都得开着灯,做了亏心的事,岂能安枕入梦?这套本来是和儿子儿媳婚房一起买的,就是同一个单元的面对面,最终还是卖掉了,又重新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因为卖得急,价格不是很好。一进一出,倒去了不少的费用,她只好感叹流年不利。
钱攥在手里,就如细沙攥在手里,越捏得紧,流逝越快。婆婆觉得除了她儿子外,一切都是虚无,远不及钱来得实在,却不想抓得越紧,丢得越快。
这个家庭冷漠得只剩下了钱,方一切都顺从婆婆,和钰钱算得清楚而明白,钰带着宝儿终于离开了这个家,与方分居,而方每个月只给500元算是宝儿生活费。方虽然没有婆婆精明得可怕,但也是冷漠自私。一天一天下来两人感情变得比纸还薄,最终离婚了事,离婚也如婆婆当年打算的:钰净身出户。
婆婆和老公方母子守着那堆冰凉的钱,庆幸当年计算精明,儿媳离婚一分都带不走,两人只道是有钱好傍身,至今不知道这个家为何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
当叛逆期遇上更年期。
不知是不是老了,总是想到过去,想到当年激情飞扬、桀骜叛逆的20岁的时光,想到的是和妈妈观点相左之后的执拗和对抗。而且是在妈妈生命的最后一年,不肯退让的倔强让我们母女关系陷入了一个冰点。也许这样的状态,是大部分母女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越过这个阶段之后,母女关系会进入融洽期,但我却没了机会。
如今,我处在当年我的年龄和妈妈的年龄中间,向上能触及妈妈这个年龄的思想,向下能知道20岁时我的心路历程,却发现当年无所谓谁对谁错,所思所行都是希望女儿(我)更好。
记得17岁考上大学的那一刻,亲人们的祝贺无一例外都是:“真是不错,够争气,就是专业不太好,毕业分配可就难了。”在这带点惋惜的祝贺声中,我明白考上大学不是改变境遇的手段,而只有工作才是。
我爸不是李刚,况且我连爸爸都没有,没有人能帮我,只能靠自己,因此就业分配是大学四年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担心,真的担心。做班干、团干、系干、学生会干部,入党,做校报记者,到广播台做通讯员……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就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只是为了能找到工作,高尚的口号落到实际不过是卑微地讨生活。稍稍说得好听些,是不想让寡居的妈妈再为我担心。
考上大学是凭借自己的本事,但分配工作就未必是了。妈妈和我一样担心,以至于担心到了焦虑,因为青年丧夫,经历了难以言说的苦楚和辛劳,她太希望我能改变命运过上好日子了。妈妈非常赞成我参加社会活动,不仅能力得到提高,而且也能在将来分配中有更多的机会。
然而分歧也是存在的,分歧的存在的最根本原因是我们24年的年龄差距。已经步入中年的妈妈,看过太多婚姻改变命运的例子,也看过太多世间不公平、不公正的事情,她相信虽然努力也能改变命运。但婚姻会来得更直接、更轻松、更快捷一些。而刚到20岁的我,初生牛犊不畏虎,相信努力和奋斗能改变命运。把爱情看得无比金贵和纯粹,不愿意把爱情附加世俗的东西。爱情就是爱情,工作就是工作,20岁的年纪把这分得无比清楚。
妈妈希望能影响我的人生观、世界观和爱情观,而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妈妈的观点,母女俩暗暗较劲。17岁考上大学是一个分水岭,妈妈认为女儿大了,不好再像过去那样当成小女孩来批评说教,应该自己能悟到生活的艰辛;而女儿又觉得经历过“文革”时代的老妈思想观念已经落后了,跟不上时代。两人都是满肚子的文章,偏就是不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