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只要小冰君想,她总是能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弄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小炭炉,茶饼,以及煮茶需要用到的茶具竟然一应齐备。
“不用汉人的方式?”扫了眼简单的茶器,天陌问蹲在地上专心捣鼓炉子的女子。他知道只要他开口,便是再为难她也会去办,因此并没问深更半夜人都睡下了她是怎么弄的这些东西。
拔亮了炭块,听到因燃烧而发出的轻微爆裂声,小冰君将手在一旁盛水的盆中洗过擦干,然后用竹夹子夹起茶饼在火上烘烤。
“主子,我不会汉人的方法。”这时她才抬起被火烤得有些红的脸,笑得羞赧。虽然也曾经被教导过汉人的语言和文化,但因为昏睡的时间太长,学得并不精,只大致能说能听,并记得一些诗词,再深入就不行了。
天陌没再说什么。
“我们冰族的茶其实也挺好的,最暖身子了。”小冰君顿了下,忍不住道,怕他不喜,又补了句,“明儿我便去学……”
“不必。”天陌打断她。他不过是随口问一句,她何须如此紧张。
小冰君甜甜一笑,嘴里虽然没多言,心中却是已经下了决定的。
炉火的暖意扩散向四周,渐渐抵了夜的寒。
晾凉茶饼,加水入罏上火,捣茶饼。小冰君的动作有条不紊,像是做过许多遍一般。木杵发出的笃笃声在静夜中显得分外悠远,却不扰人。
“还在冰城时,夜里常常和恋儿像这般一边煮茶一边说些闲话,一碗松雪茶下肚,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暖洋洋的,可舒服了。”她下垂着长睫,嘴角笑意浅浅,慢声细语说着往事。
天陌以手撑着头侧倚在一旁的石桌上,静静看着她,并不接话。
“可惜这里没有下雪,也没有冰城那里才有的软香绒。”说到这里,小冰君语气中有着淡淡的遗憾,还有一些迷惘,不知是因想起离开了十年的冰城,还是想起了她的姐姐秋晨无恋。
冰城,软香绒,姐妹,煮茶的夜……天陌突然觉得能够想念也是一种幸福,自己还有什么能够想念的呢。
茶饼捣成碎末,炉子上的水也已经发出轻微的响声,小冰君没有筛,便将茶末放入了罏中,一边煮一边用杓子轻轻地搅着。
“用软香绒煮出来的茶,又香又甜,还带着清冽的竹香,让人想到南边儿的夏。”水雾蒙蒙,她用空着的手将未束的长发撩到耳后,唇畔梨涡现,如同她所说的香雪茶一般。“恋儿喜欢先吃几块极苦的青艾卷,再喝茶,她说那样会觉得茶更加美味。就如人生一般,苦后的甜更能让人觉得难得。”明明是同样的环境长大,不知为何恋儿却比她早懂事了许多。
“你呢?”天陌微感兴趣。
“我?”搅茶水的手微顿,小冰君脸微微热了,但仍然很开心得到他的回应。“我喜欢甜甜的蜜蓉糕。”她没好意思说蜜蓉糕很甜很甜,基本上没什么人能吃得下去,是专门为嗜甜的她专门制作的。不过恋儿不准她多吃,怕她牙疼。“吃过蜜蓉糕后再饮香雪茶,香雪茶便尝不出甜味了,但淡雅中透着清冽之气,很舒服。”
水沸了,小冰君将生成的茶花沫舀在一个碗中,然后放入少许红糖入罏继续搅动。待到糖化,茶水如波浪般翻腾时,又将碗中的茶花沫重新注入,混和均匀后便将茶罏端下炭炉放到石桌上。将随手采来的白菊放于碗中,才将茶水舀入,然后双手捧着送至天陌面前。
月光下,澄褐色的水底,白菊舒展,映了半轮浅月。
入口,天陌说不上好不好喝,只是觉得有些甜,有些暖。抬眼看到小冰君期待的眼神,不由又端起喝了一口,然后淡淡道:“我们可以去冰城。”他没有心愿和想念,不妨为别人达到心愿一解思念。
小冰君啊的一声张开嘴半天没合拢,待回过神后,欢喜得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想要说点什么,却在无意扫到天陌的腿时瞬间安静下来。
“主子,我不想回去。”她垂下头,轻轻道,眼角余光偷瞄到他停下了喝茶的动作,忙又急急补了一句,“恋儿不在了,我不想回去。”冰城一年中有八九个月的雪期,所有的花木都挤在剩下的几个月里开花结果,便是那几个月也是冷的,如同这里的早春。他的腿冷时疼得尤其厉害,怎能去那里。
天陌只微一沉吟便知道她心中转着什么念头,也不坚持,只是道:“那便找到她。”语罢,放下碗,拿过手杖,起身往房间走去。
小冰君有些怔愣,不知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违逆而生气了。
“夜,睡吧,那些东西明天再让人收拾。”仿佛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走出一段距离,天陌又丢了一句。
也许是茶暖,也许是夜静,他觉得自己此时睡下的话也许不会再做梦了。
“好。”待那俊拔伟岸的背影消失在正房的门内,小冰君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讷讷地应了声,心中还是不大踏实。直到起身看到天陌面前的茶碗里只剩下一朵菊花时,方又高兴起来。
觉得还是没什么睡意,便也舀了碗茶,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慢慢地喝。清风朗月,茶香淡淡,倒也雅趣悠然。当然,如果茶水能再甜一些就好了。
翌晨,在天陌的授意下,小冰君请了楚家的人带着在院内闷了两天忧心忡忡的卫林等人上街游玩散心。显然因为楚大爷的事,楚家人对他们显得比之前更为殷勤,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们走后,楚子彦再次光临,这一次是独自一人,没有带钱伍安。
“陌兄,实不相瞒,楚家在汀洲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但在这城山郡虽然有些产业,却是说不上什么话的。”楚子彦是个通透的人,昨日一面之后便知天陌不受世俗虚礼,因此只略略表示了一下对兄长之事的谢意后,便说起了其他话。
天陌没有应话,楚子彦却知道对方是在听着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初识不明来历的人说这些,只是在那双仿佛能洞彻一切的黑眸注视下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
“这里一直是兄长管理,在下只在汀洲帮着家父处理一些琐碎之事。月前收到兄长的传信,说城山李家意欲重金购我城郊的捻翠谷建避暑山庄。捻翠谷是楚家在城山郡设立据点的主要原因,怎可卖出,故而家兄婉言拒绝了,不想却因此惹上祸事。”说到此,他长长叹了口气。
连小冰君都听出了他话中多有不尽之处,更遑论天陌。
捻翠谷究竟有什么好竟然让楚家特意从遥远的汀洲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山郡设立产业,让李家明知不可得却仍然想要夺之?李家在城山郡的地位如何?所谓的祸事又是什么样的祸事,竟然让他巴巴从汀洲赶了过来?
只是天陌在很多时候是不会主动发问的,于他来说,如果想的话,要知道答案的方法有很多。微侧身,端起手旁的茶杯,看到里面细长的茶叶片已然舒展,青翠欲滴,不由想起昨夜小冰君煮的茶。甜甜的,暖暖的,如同她的人。思及此,他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立于自己身后的女子,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站在那个位置。
“那李家好生霸道!”知道天陌的性格,不想楚子彦太过尴尬,小冰君便随口接了一句。事实上,从出生起便注定了要和亲的命运,又经历了黑宇殿之乱,比这霸道的事她见了不知几多,此时听着其实是没什么想法的。怀璧其罪,你有好东西,就不能避免被人盯上,更不能阻止别人用各种手段来抢夺。
楚子彦不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她的好意。
“郡守是李家的人,其当家李佑玉又曾是当今皇上的侍读,很得圣宠。在这城山郡李家几乎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若是这样的话,那可如何是好?”小冰君皱眉,眸中浮起忧色。“何不将那山谷卖给他们?”在她认知中,明知不可对抗,便应该果断放弃才是,那些外物哪及得上家人的性命重要。
杯盖划过杯沿,划出清脆的响声,天陌低头抿了口翠绿色的茶水,入口微涩,咽下后却口中生津唇齿留香,让人回味不已。
楚子彦看了他一眼,对他是否在听突然没之前那样有把握了,只是觉得此人情绪内敛之极,让人完全无法捉摸。
“如夫人所说,楚家确实应该识时务将那山谷让予李家。只是……”微一沉吟,他正打算坦然道出原由时,外面一阵喧闹,钱伍安匆匆走了进来。
“陌爷。”先冲着天陌行了一礼,他才转向楚子彦,脸色不大好。
“怎么?钱叔,大哥他……”没等他开口,楚子彦已经站了起来,首先想到的就是伤重的楚大爷是不是出了问题。
钱伍安摇头,“二爷放心,大爷没事。只是……”说到这,他往天陌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吞吞吐吐,“只是卫爷他们……”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下巴,天陌淡淡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接下去。
听到卫爷,楚子彦心中咯噔一下往下直沉,也不由往天陌看去。
“钱先生,卫小哥他们怎么了?”小冰君不觉跨前一步,有些着急地开口问了出来。卫林他们几个是因为自己三人才出的山,如今又是她建议他们去上街游玩,如今听到他们出了事,她比任何人都急。
没等钱伍安开口,卫林几个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脸的颓丧,后面还跟着早上带他们出去的小厮,显然他们是跟钱伍安一起过来的,只是开始等在外面没敢进来。
“陌爷,冰君姑娘……”卫林低着头,讷讷地喊了声,便没了下文。
小冰君注意到他颧骨的地方似乎有些青紫,再看向其他人,竟然也或多或少挂着彩。
“卫小哥,你们这是?”打架了?她有些迟疑,怎么说也同卫家村的人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他们虽然热情,却不是鲁莽惹事之辈,怎么出去连半个时辰都没到,就这样灰溜溜地回来了,像是和人大打过一架般。不过看到他们一个也不少,她原本吊着的心也落回了原处。
听到她的问话,卫林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压到胸口去。
茶杯放回几上,发出一声轻轻的碰声,连带着那个带路的小厮,几个人都不由哆嗦了一下。
“说吧。”终于,天陌开了口,他的目光落在卫翼身上。
说不上为什么,卫家村诸人和天陌本来不是主仆关系,但是在他面前,他们却都不由自主觉得矮了一头,被他一看,便感到说不出的压力。
卫翼知道躲不过,索性一挺胸往前踏一步,站在了众人前面,隐隐有一肩承担责任的意味。
“陌爷,我们杀人了。”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从小生长在卫家村,因为能健康长大的人越来越少,人命在他们眼中是无比珍贵的,杀人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楚子彦乍闻此言,眼皮不由跳了下,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反倒是钱伍安没了之前的不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唔。”天陌淡淡应了一声,神色不见变化。
小冰君沉默下来,只是唇角仍挂着淡淡的笑,不见忧色。在她心中,能让天性淳良的卫林他们愤怒到失去理智下杀手,必然不会是什么无辜之人。
无论是卫家村诸人还是楚子彦,都没想到天陌的反应会这样轻淡,钱伍安本来松解的眉又微微皱了起来,暗忖难道他要与这几个卫家村人撇清关系?那自己想将他卷进这场纷争以助楚家的愿望岂不要落空?
咽了口唾沫,卫翼在想自己有没有必要再解释几句。
“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与阿翼他们没关系。”卫林涨红了脸,甩开拉他的卫成,站到卫翼的前面。
“你当?滚你娘的,你怎么当?”卫翼呆了下,才大怒喝道,说着想伸手将他拽到自己身后。
卫林此时是满腔悲壮,哪里肯乖乖听话,一时间两人又撕扯在了一起。其他几个人见状,忙上前去拉开两人,厅内顿时一片混乱。
楚子彦钱伍安看得目瞪口呆。
天陌扶额,觉得太阳穴有些抽紧。
“行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威慑,令在场诸人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然后,他抬手指向站在最后的楚家小厮。“你来说。”
就在那一刹那,楚子彦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这件事在眼前这个人的眼中并不算什么大事。
“小的……小的……”那小厮似乎被吓坏了,脸色异常惨白,走上前的时候浑身还在无法控制地打着摆子,连话都说不利索。
“人是你杀的?”天陌放下手,淡淡问。
“不……不是……”小厮被此话刺激得一机灵,扑通一下跪跌在地,终于哭了出来,“没有……小的没杀人,小的没杀人……”
看到小厮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狼狈样,卫林等人都不由皱了眉,心中大大的瞧不起。楚子彦和钱伍安只觉尴尬不已,却又有些怜悯。
“既是如此,何须害怕?”天陌身体微微后靠,说得云淡风清。
他的声音中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只是这样悠悠道来,便让人不由自主稳了心神。那小厮倏然停住神经质的叨念,抬起花成一团的脸来。
天陌笃定地看着眼前可怜的人,黑眸如深黑的夜空,遥远淡漠,却又在其深处隐隐浮动着一股清和温润。
小厮看呆了眼,一时竟忘了周遭之事。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有些错愕,暗忖难道是吓得神志失常了?
小冰君不觉攫紧了袖下的手,感到额角有汗沁出,心绪莫名的烦躁起来,很想上前隔断那近乎痴迷的目光。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应该的,但就是没办法不去在意。
“主子,喝茶!”终究她还是没忍住,倾过身换了杯热茶,然后递到天陌手中,同时挡住了那让人不舒服的目光。
天陌回眼看向她异常灿烂的笑靥,片刻后,直到她的唇角有些僵,才抬起手接过茶。
小冰君悄悄松了口气,直起身时,跪在地上的小厮已经恢复了正常。既不再发痴,也没像开始那样怕得瑟瑟发抖,显然从亲眼目睹杀人的恐惧中缓过了气来。
“起来说话。”天陌一边低头喝茶,一边道。对于小冰君刚才的举动,他是知道有些反常的,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原由。
小冰君抬手,借顺耳畔发丝的举动不着痕迹地拭去了额角的汗迹。
城山郡前临浥水,背倚伏龙长岭,是大晋东北通向内陆的关口,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在建筑上以坚固耐用为主。城墙比别处的高了一丈,厚了三尺,显得气势恢弘之极。护城河是引浥水而成,亦比别处更宽更深,突显了易守难攻的特点。加上该地又是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故而在历朝历代都是繁华重镇。
卫林等人一上街便被其雄霸的气势所慑,直看得啧啧赞叹,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只眼。
带他们游玩的小厮叫楚墨,是楚大爷身边的人,年纪小,爱炫耀,带着众人一个劲往繁华人多的地方钻。
城山人习武之风极胜,像卫林他们这样背着弓箭打扮奇怪的人比比皆是,因此五个穿着兽皮袄的大汉一起出现虽然扎眼,但并没引起多大的反应,加上他们眉眼憨实,以至于连孩童也敢往他们身边钻。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们谁也不清楚,只是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一群官兵模样的人给包围住。
虽然官话是由晋东北语系演变而来,但城山话更要艰涩一些,因此弄了半天,在楚墨战战兢兢的解释下,卫林他们才知道自己几个竟然被当成了偷郡守官印的盗贼。
郡守官印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他们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或许是误会一场,所以在对方要搜身的时候虽然不喜欢,但也没反抗。他们记得出山时老人们的叮嘱,能不惹麻烦尽量不惹麻烦。直到回到楚家,听楚墨向天陌叙述事情的经过时,他们仍然没明白,自己几个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何那些人硬要诬赖他们。
众目睽睽下的搜身是一个极尽屈辱的过程,他们忍了。背上的弓箭被扔在地上践踏,看到吓得面色发白的楚墨,不想为楚家惹上麻烦,他们还是咬着牙忍了。然而当那个搜卫林身的大胡子竟然在他身上揉揉捏捏,把他当成女人一样轻薄的时候,他终究没忍住,一拳轰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简直让他们既觉得愤怒又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大胡子一只手捂住被打的眼睛,一只手上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说是从卫林身上搜出来的。
远处看热闹的人都以为卫林是因为被搜出大印才出手打人,场面立即沸腾起来,不少懂点武功的人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助官兵一臂之力将几人拿下。
卫林几个脾性单纯淳朴,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头脑发热,拔出腰间的猎刀就和官兵干了起来。
官兵虽然人多,但大晋东北太平了数百年,早已吃得多动得少,平时只会倚势横行霸道,哪里比得上常年在山林中谋生的卫姓猎人。卫林吃了那大胡子的亏又被污蔑,一动起手来便直盯着他,恨不得将其剥皮挫骨。
因此当猎刀扎进人肉中的钝感从刀传递到手,再传递进脑子时,他看着对方惊恐睁大的眼睛,并没觉得有多不对,直到周围的人被吓得退开,他被谁拉着下意识奔跑时,才渐渐回过神。
“再来一次,我还杀他。”听楚墨说到杀人这段,卫林冲口就道,那喷火的黑亮眼睛让人不由联想到还不知世事的牛犊子。
楚墨被这句话噎住,后面再说不出。
楚子彦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杀了官兵,无论他们与楚家有没有关系,楚家都脱不了身,但是,他心中更清楚的是,其实是楚家连累了他们。
天陌目光淡淡扫过卫林,直看得他刚升起的气焰又立马熄了下去。
盗官印,杀官兵,被这两项罪名一套上,便是个谋逆的罪名,无论是谁也别想再翻身。与卫林几人不同的是,天陌眼睛清亮得跟明镜似的,对个中原由以及会导致的后果全部都心中有数,他甚至知道钱伍安的神色为何前后有异。
“那捻翠谷为何让李家如此惦记?”他看向楚子彦,不再废话。
楚子彦听问便知天陌洞悉了一切,俊脸不由微红,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才道:“那里有我楚家培育良马的牧场……”他还想解释几句,却又感到在眼前这人面前什么样的解释都是多余的,于是一句话罢便突兀地沉默了下来。
良马?天陌稍一沉吟,便即明白了个中的弯弯绕绕。虽然大晋正逢盛世,早没了初建国时的凌烈煞气,但周边强盛异族的虎视眈眈,使得朝廷不能高枕无忧,边塞将士仍要枕戈待旦,战马的需求从来没有减少过。加上贵族武风兴盛,宝器良驹都是他们彼此炫耀攀比的资本,因此马匹生意比私盐买卖更让人眼馋,当然也不是一般没什么背景的人能做得了。楚家既然能自己配种培育良马,自然又非普通马商可比。李家此次根本是明目张胆地想霸占楚家牧场,与财势皆不容小觑的楚家正面卯上,这后面不知是真因贪心作祟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
“这会儿,官兵应该到了。”他道,扫过眼前神色各异的人,最终定在了楚子彦身上,“此事必不敢连累楚家,我等就此告辞。”
此话一出,楚子彦和钱伍安都有片刻的呆怔,而后才赫然反应过来。天陌的意思显然是让楚家把他们交给官府,这样楚家至少暂时是撇开了关系。只是两人心中更清楚,郡守此举根本是针对楚家,就算此次避开,后面只怕还有层出不穷的害人招数,与其出卖朋友来换得暂时的苟安,倒不如将他们紧紧地拉到自己这方。卫林等人倒也罢了,这天陌却决非池中物。
“陌兄!”看天陌拿过手杖欲起身,楚子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楚子彦绝非怕事无义之辈,何况此事……几位卫兄弟天性淳朴,与人无怨无仇,若非受我楚家牵连,又怎么会被奸人陷害。子彦无颜,定将各位安全送离此地。”他知卫姓猎人懵懂,但天陌却是不能唬弄的,于是索性以诚相待。
钱伍安开始还在为楚子彦把责任往身上揽而皱眉,暗怪其不趁机施恩,但毕竟亦是油滑成了精的人,不一会儿便明白了他家二爷的意思。再偷觑了眼神色莫测的天陌,背上不由暗暗出了层冷汗,赫然顿悟在眼前这人面前耍手段就跟演大戏一般,不过是徒逗乐子罢了。
天陌见楚子彦还不算糊涂,于是将手杖放回了原位。
“如此,有劳楚二爷了。”他淡淡道,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