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当第一缕曙光透进树洞中的时候,它注意到她的睫毛颤动了下,似乎有醒转的迹象。于是舒展身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洞穴。她既然在此,那么小七必然也不会太远。
一股寒冷侵来,小冰君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彻底清醒过来。
“主子……”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她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之后才想起那是黑狼身上的,忙翻身坐了起来。
然而树洞寂冷,除了一堆冷灰以及孤零零躺在旁边仍敞开着的包袱外,什么也没有。
她呆了呆,慌忙爬出树洞,四处找了一遍,除了看到一两只扑腾着出来觅食的山鸡外,哪里还有狼的影子。
它受了那么重的伤,能去哪儿?小冰君忍不住担心,害怕因为自己占据了树洞,它才另换地方,如此一想,心中更添了愧疚。
回到树洞中又坐了许久,并不见黑狼回来,又念着天陌,她不得不收拾好包袱,继续自己的行程,然而却不自觉多了一份沉沉的心事。
因为落雪的原因,柯七追踪小冰君经过的痕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进入密林之后,看到树上刻的箭头后,才真正舒了口气。
看得出那箭头是由利器划的,但刻痕浅而笨拙,显然留迹之人并不懂用刀且力弱,最重要的是箭头的出现与她所追踪之人留下的痕迹是在同一条路线上。由之前重复杂乱的足迹到现在指示方向的箭头,她可以万分肯定地说,阿姐迷路了。
正当她准备加快速度追上小冰君的时候,突然风起,眼前白影一闪,一个人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松树下。
她定晴一看,不由欢呼一声扑了过去,却又在离那人两步远的地方刹住了扑势。
那人是天陌。他坐在大树下,身上的大氅已经不在,只随意披着一件白色的单衣,黑色的长发披散在上面,在薄雪与苍松的映衬下,说不出的风华绝代。但让柯七止步的却是他白衣上的血迹。
漆黑的眸子骨碌碌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目光最后定在他的左手上,柯七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也不说话,只是抿紧嘴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在那只手臂上来回摸索了片刻。然后从腰间拔出薄刀,跃上老松削了一根手腕粗的挺直树枝。
看着她像是要在树枝上切下一块血肉样恶狠狠地削着枝叶,天陌不由叹了口气,伸手去揉她的头。
柯七却一偏头躲开了,沉着脸仿佛谁欠了她千儿百万似的。
这是天陌第一次看到她发脾气,当然这也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受伤,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没什么大碍。”收回手,他淡淡道。明明是想让人安心,话由他说出来,竟仍然是一惯的漫不经心,让人听了更气。
柯七终究不是气长之人,只是过一会儿就忍不住了,扭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咔嚓咔嚓两声,手中削好的树枝被劈成天陌小臂长短,然后又被剖成三块薄片。
“你好意思气人家阿姐!你好意思气阿姐么……”一边抓住他的手将断裂的前臂骨头对合,她一边连声地恼道。
想起那天小冰君喉咙被刀割破毫无生气的样子,天陌眸光一暗。
“我不会死。”他低语,停了停才又道,“车里还有五人。”所以在察觉到马车滑落山崖的那一刻,他不得不当机立断地击断车辕,减去马匹的重量,然后先一步落下托住车厢。
柯七语窒,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救的话。论到杀人不眨眼,这天下能与黑宇殿出来的人比肩的只怕几个指头都数得出来,但是那并不代表他们漠视生命。若是那样,也不会有她,更不会有三姐以及小十三他们几个。
“那、那你也不能伤得这样重啊。”她咽了口唾沫,不是很有底气地埋怨。手上却很利落地给他复位好的手臂夹上木板,然后用布带缠紧。
天陌唔了一声,没再多说。
柯七其实也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了,事实上这样的伤在她以及女儿楼的姐妹身上根本是家常便饭,不过天陌在她们心中素来是无所不能的,所以看到他这样才会异常紧张。
“阿姐来寻你了。”她转开话题。“你还不见她吗?她是自己来的,我没帮……”一想起小冰君在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笨拙身影,她就忍不住心酸。从来没想过,那些原本于她来说稀松平常的事,落在别人眼中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我知道。”天陌打断她,抬了抬手臂,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我会去找她。你可以离开了。”
“可是你腿……”柯七想到他双腿不便,又有一手受伤,哪里放心。
“一手足矣。”天陌道,右手撑向地面就想离开,却突然想起一事,又停了下来。“你到最近的县城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给我们准备几件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在化为本体时便落下了,刚才回去寻找的时候,发现只剩下染血的里衣,那件大氅却不见了踪影。
柯七应了。她倒也潇洒,一但决定下来,挥挥手转身便去。
“你可不能再丢下阿姐,这一回我再不能帮你保护她了。”走出老远,她突然回身冲着仍坐在原地的人大声道。
天陌往后靠向树干,没有回应。
小冰君又走了一天,不仅没走出密林,也没走到山崖底下,甚至连黑狼也没看到。失去天陌的悲伤在这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行走当中渐渐沉淀下来,形成一道不敢去碰的伤口。
因为柯七是按百里路程给她带的食物,即便是因为心情极坏,没怎么吃东西,几天下来身上的干粮也已耗得差不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林子,不过若找不到天陌,能不能活着出去,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天黑的时候,她生起了火堆,心中隐隐期待着黑狼会看到火堆,然后出现。她想知道它的伤怎么样了。这一日除了赶路外,她还特别留意了下所过之处有没有自己认识的草药。即便对于只知道寥寥几种草药的她来说这种可能性实在很小。
没想到倒真让她找到了一种。那还是当初在冰城时,她常会因为玩耍而弄伤自己,又怕被教养嬷嬷知道,恋儿就特地去找来这种草药捣碎了给她敷上。她已不太记得效果如何,只知道伤了用这个总是没错的。
冰城气候严寒,这草只在极寒的季节生长,正好是这个时候,她能找到也算运气。
从包袱中掏出仅剩的两个饼,小冰君看了半晌,只觉得喉咙发干,便又放了回去。还没扎好包袱,只听风响,啪的一声,一样物事落在身边。循声看去,却是一只脖子上仍流着血的山鸡。
她微讶,抬头。
黑狼微提着前腿,昂然立在火堆对面,长毛微微拂动着,仿佛带着一身暮霭。
“大狼!”小冰君惊喜地喊出声,翻身从地上爬起,跑了过去。
黑狼淡淡看了她一眼,后腿微曲,蹲坐下来。
小冰君一眼注意到它左前腿上的夹板,不由一怔,缓缓蹲下,伸出手指去碰了碰。看得出,夹板的绑扎手法很熟练,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谁帮了你呢?”她轻轻问,心中既为它感到高兴,又觉得疑惑。难道在这密林之中还有其他人?
黑狼自然不会回答她。然而它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场很温和,温和得让人觉得连经过的风也似乎变得温柔了。
小冰君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又去查看它后腿上的伤。
“我有给你找到草药呢,可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她说,而后惊异地发现昨日还深可见骨的伤口此时竟已渐渐合拢,变浅变短了许多,不由咦地一声,差点就想伸指去戳戳看是不是自己眼花,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控制住了。
突然之间,她感到眼前的黑狼浑身上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就如同一层薄雾般将它罩于其中,让人无法捉摸。
它的出现会不会是天神对她的一种指示呢?脑海中浮起这个念头。她想到从小嬷嬷跟她们说过的关于狼的故事。那个故事在十年前被那头在荒漠中的黑狼一口给咬得模糊了多年,直到此刻,面对眼前这头灵性而温和的黑狼时,才再次被重新忆起。
在远古的时候,狼是众灵之长。它们有着比人类高大的身躯以及美丽的长毛,还有着超越人类的智慧以及悠长寿命,更有着人类不能理解的幻化成人的能力。它们的名字叫幻狼。
嬷嬷说,其实幻狼是月神与人类的后代,是半神半人的种族。
嬷嬷说故事的时候,恋儿安静地坐着,眼中是温柔而憧憬的专注。她却不太安分,正扑在花丛里捉萤火虫,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从花丛里钻了出来,指着圆圆的月亮,咯咯地笑着说原来月神是大狼啊,气得嬷嬷手中的罗扇都掉在了地上,顿时没了讲故事的心情。还是恋儿哀求,她才勉强说完,在这过程中恋儿一直将她拉在身边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一句话。她那个时候还没得怪病,不大能坐得住,被强迫坐了那么久,又不能说话,因此对那个故事印象十分深刻。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嬷嬷为什么会生气。因为冰族的保护神正是月神,神庙中的月神是一个美丽的银发女子,在所有冰族人的心中,月神是美的代表。而将明明是女性的月神转换成狼,只怕没几个冰族人能接受。虽然她觉得,狼也能很美丽,就如眼前这个。
想到此,她忍不住探身抱住了黑狼的脖子,脸在它的头上蹭了蹭。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狼!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她呢喃,然后放开手转身到包袱那边拿自己采的草药。无论如何,用了总比不用好吧。她如此认为。
黑狼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蹭得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睨了她不知道在忙什么的背影一眼,而后慵懒地趴伏下来阖上黑眸假寐。
小冰君塞了一把草药在嘴里嚼着,然后捧着剩下的回到黑狼身边。草药初入口时带着淡淡的苦味,多嚼两口就觉得舌头有些麻,等嚼烂的时候,似乎连牙齿都木木的没了知觉。
将草药吐到手心,看着那青黑色的草泥,她突然有些犹豫。能敷吧!能敷吧?
看了一眼黑狼懒洋洋不设防的样子,她又等了片刻,直到没发现其他异样,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草泥抹上黑狼的伤口,然而剩下的却不敢再弄。
用刀从里衣上割下一条布带,轻柔地裹住伤腿,在膝弯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过程中,黑狼只是在最开始被敷上药的时候回头看过一眼,之后便由着她摆弄。
“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让我知道哦。”小冰君俯下头亲了亲它的耳朵,道,抬起头注意到那只气绝已久的山鸡,“那是给我的吗?可是我吃不下……”虽然很高兴能再看到它,但心底那一块却始终是沉甸甸的,并没有丝毫减轻。
听到她的话,状似睡熟的黑狼突然抬起头,黑眸中流露出严厉的光芒。
小冰君心里一突,觉得这眼神像极那一夜大发脾气的天陌,胸口不由微酸,差点掉下泪来,慌得她赶紧用手捂住眼睛,闷闷地道:“大狼,我想主子。”
黑狼一怔,眸光柔和下来,探过头去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
暖暖的气息透过指隙扑在眼睛上,有些湿润,有些****,让小冰君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要以为天陌就在眼前。
“你是天神派来的吧。”她说,嘴角翘起了美丽的弧度,然后缓缓放下手,红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黑狼眼睛。“你会带我找到主子的吧。”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如此坚定地相信黑狼就是为这而出现。
黑狼与她对视片刻,又趴了回去,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然而小冰君心中压着的那一块似乎轻了一些,唇角梨涡深陷,摸了摸黑狼的背,“我去把鸡烤了,咱们一起吃。”主子不会喜欢她饿肚子的。
曾经看过卫家村的猎人烤野鸡,小冰君虽然没做过,但大概的步骤还是知道的。烧了毛,用雪将表面擦干净,然后剖开肚子,挖去内脏,再用雪擦过,之后用一根松树枝串起来在火上边烤边翻。
因为是第一次做,小冰君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状况不断,因此从烧毛的时候不小心将鸡掉进火堆里开始,她就将全副注意力投了进去,一直到烤熟都没再说一句话。
幻狼族的王叫做苍御。
苍御王有着一身紫色华美的长毛,当他化成人的时候,就会拥有一头美丽的紫色长发。
小冰君靠在黑狼身上,一边啃着自己烤焦的山鸡,一边说着嬷嬷的故事,不时还往黑狼嘴里喂上一块鸡肉。
也许就像主子的那样好看吧。她说,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星子般的黑眸里闪烁着向往的神色,显然是想起了天陌,好一会儿才继续接下去。
苍御王喜欢上了一个叫百花奴的人类女子,竟然要为她打破人狼不通婚的祖规,甚至还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弱点。嬷嬷说,苍御王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可是在这一件事上却不大英明。
黑狼微垂的眸子里浮起一抹惨然。
相信自己的伴侣,难道有错?
“那倒也没错。”小冰君偏头想了想,同意道。语罢,才蓦然一惊,抬起头往四周看了一圈。只见树影幢幢,黑压压的一团,哪有什么人?心中不由直冒寒气,身子往黑狼那边缩去,只差没钻进它的肚子下面。
“大狼,你听到有人说话没?”
黑狼被挤得正想往旁边挪开一点,听到她带着颤音的问话,心中不由叹了口气,没再动弹。胆子这么小,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黑狼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与熟悉的香气让小冰君心神一稳,有些怀疑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她也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那个声音更像是在她脑海中响起的,而不是从耳朵传入。
自己想事情的时候不也这样吗?大惊小怪什么!如果不是手上油腻,她真想敲敲自己的脑袋。
“苍御大王也许是没错的。”撕了块鸡肉塞进黑狼的嘴里,她若有所思地道,“但是当百花奴看见过他变身为狼之后,就把他当成怪物了,怕得要命。”说到这,她神色有些憧憬,“可是我想,苍御王就算变成狼也定然是一匹极漂亮的狼,就像大狼你一样,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她蓦地坐直身,然后一把揽住黑狼的脖子,低头在它脑袋上一阵磨蹭,完全忘记自己当初也曾吓得撒腿就跑。
黑狼僵住,没敢乱动,生怕她手上拿的鸡蹭到自己毛上,只好由得她去了。
小冰君亲热够了,才老老实实地坐回去继续说故事,背却仍然懒懒地靠着它。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喜欢眼前这匹比自己还高大的狼。她甚至开始无法理解,那十年自己为何会因它恶梦连连。
“就算苍御王对百花奴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柔情,却仍然不能消除她心中的恐惧和厌恶。最终百花奴背叛了他,与一个人类男子勾结在一起,引发了一场人狼大战。她自己则亲手将匕首刺透了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小腹。”
小冰君秀美的眉毛皱了起来,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小时候听这个故事,她只是觉得里面那个女人很坏很坏,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所以当恋儿在听到苍御被刺时泣不成声,她其实是不大明白的。如今识过情滋味,才知道在情感上与恋儿比较起来,自己有多懵懂。
“嬷嬷说,狼恨人,人怕狼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故事并没有结束,可是她已经没了心思再说,未尽的话化成一声轻叹,消敛于夜风中。过去她不明白恋儿的眼泪,现在却是无法明白百花奴为什么能够那么残忍地对待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
或者是因为那只是传说吧。她想,人断不会这样的。
手上的鸡还有大半只,回头看黑狼阖着眼,似乎已经睡了。她便不打算再吃,拿出包饼的油纸将鸡也包了,在雪地上擦干净手,又在火堆里添了些柴,然后也窝在了黑狼身边睡下。
害怕它第二天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她伸手环在了它的脖子上,确保它一动,就能醒过来。
黑狼撩了下眼皮,听到近在耳侧的安稳呼吸声,又阖上眼。
树枝上簌簌地响,不时有一两片如蝶般降落的雪白,刚一落进火光中便消失不见。
开始下雪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小冰君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黑狼圈着,身上覆着厚软的长毛,就像是被它抱在怀里一样,难怪晚上一点也不冷。
火堆还燃着,这让她有些奇怪,瞟了一眼旁边所剩无几的柴枝,暗忖难道自己半夜有起来加过柴?
甩了甩头,将这不太重要的问题抛在了一边,低头,看见黑狼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无声地看着她,这才发现自己仍抱着它的脖子,不由有些羞赧。
“我怕你又丢下我跑了。”她解释,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看它抻直身体站起来,走至一旁抖了抖毛,立时有光华从那华丽的长毛上滑过,如同星光一样。不由越看越爱,恨不得将它抱进怀里一顿揉搓。
但站起来的黑狼身上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让人不敢造次。她忍了忍,眼角余光注意到它的后腿上自己包扎的布带,忙道:“我先给你看看伤,上完药咱们再走。”
听到她的话,黑狼又走回她身旁,却仍直直地站着,没有卧下。
站着的它太过高大,小冰君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落在了它的阴影下面,感到很有压力,忙跪起身,迅速地拆开布带。随着布带的脱落,伤口上敷着的草药也掉落了下来,现出完好无损的皮毛来。
小冰君啊地一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伸手摸了摸,确实是好的,就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唯一异常的就是,原本应该是伤口所在位置的长毛显得比旁边更黑更亮一些,就像是新生的那样。
大约是她发呆的时间太长,黑狼有些不耐烦地跺了跺脚,然后走到火堆另一边叼起包袱扔向她。
小冰君下意识地接了,而后才回过神,几乎是崇拜地看着黑狼,脑子里一瞬间转了无数的念头。
“大狼,你能带我找到主子吧。”
“大狼,你伤好得这么快,如果主子也受伤了,你能帮我治好他吧。”
“大狼,你的前腿是谁给你治的,等找到主子后,你能带我们去找他吗?”
……
一路上就听到小冰君在不停地发问和请求,而黑狼始终昂首注视着前方,即便有一只腿瘸着,走路的姿势依然优雅得如同一个贵族。
因为有黑狼的引路,午时未到,小冰君就找到了来时的山崖。一眼看到倾倒的车厢以及稀烂的马头,她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
黑狼及时叼住了她的衣领,然后几乎算是强硬地将之拖到了马车前面。
松开口,小冰君两腿一软,跪在了雪地上,手颤抖着,怎么也无法抬起。
黑狼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只能上前一步,头探过去顶开了车门。
车厢中空无一物。
小冰君又仔细看了一眼,没发现有血迹,不由缓缓吐出一口气,差点大哭出来。倾过身靠着黑狼,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纷乱的心绪,然后起身在四周寻过一遍,甚至挖开了积雪,确信没有任何让她恐惧的东西,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扶着面前老松虬结的枝干站起身,她回头寻找黑狼,发现它仍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自己,心中的彷徨稍敛。
在松树根部松软的泥土上刨了一个洞,她将摔得脑浆迸裂的马头埋了进去,之后并没立即离开,而是在山林里搜寻了数日,直到雪停,天转晴。
“大狼,我们走吧。”那一天,将背上的包袱紧了紧,一无所获的她对始终跟随在身边的黑狼微笑道。
只要一日寻不见人,就还有希望。
不过短短的几日,她美丽的双眸中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以往少见的坚强以及沉着。同时,黑狼的腿去了夹板,已能行动自如。
两日后,一人一狼站在山林边缘,谁也没再往前走。
连着晴了两日,路上开始有人行走,积雪融化的道路变得泥泞难行,从他们所站的位置隐约可见到平野远处隐隐绰绰的城墙屋宇。
小冰君手无意识地抠着斑驳的树皮,没有说话。
黑狼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转身往松林深处走去。
“大狼……”看着它的背影,小冰君只觉心口一疼,仿如当初天陌离开时那样,不由自主追了两步。
黑狼闻声站住,回头温和地看着她。
小冰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想说它不能跟她一起走么,然而在话出口之前心中却已有了答案。黑狼是属于山林的,以它的形貌若出现在人前,只怕会引起各种觊觎,惹来无妄之灾。然而就这样分开,她竟觉得心像是被剜了一块似的,空疼得难受。
明明才相处不过几日……
黑狼等了片刻,见她不说话,便不再停留,几个纵跃,闪电般消失在深林中。
小冰君眼睁睁看着,喉咙一哽,这一次再唤不出来。
人只要活着,便要无时无刻不面对分离。所以你们一定要记着,不要对任何人付出感情以及信任,因为你们的身份注定你们不可能得到真情,更不可能有人会永远留在你们的身边。
嬷嬷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让她胸口一阵发闷。从小时候开始她便不喜欢听嬷嬷说这样的话,如今依然。她更愿意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算分离了,很快也会再相聚。连付出都不肯,又谈什么永远?
她微昂起下巴,捏紧拳头,晶亮的黑眸中流露出倔强的光芒。她还会回来找大狼的,跟主子一起。主子不喜欢那些争斗,他们就离得远远的,住在这山林之中。
想到两人一狼住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景象,小冰君唇角梨涡微现,再次留恋地看了眼黑狼离去的方向,然后毅然步出了林缘。
路上的行人看到她独身一人从山林中走出,目光中露出惊讶之色。幸好在山林呆了数日,她早弄得一身狼狈,否则只怕会惹来更多的注目。
跟着人流往县城走去,通过交谈才知道此日正逢集市,加上天气又好,因此四村八乡的人都赶了来,难怪会有这么多人。
大约是她笑容甜美,人又温柔秀雅,同行的人都爱跟她说话。无论她问的还是没问的,都抢着回答,更将那俚俗怪事添油加醋地道来,她听得津津有味,心中的郁气也随之化去不少。
“听俺家娃子说,前些日子一伙儿上县城的客官就亲眼看到过神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拎着一篮子鸡蛋,小声地插了一句。
些话一出,原本还各谈各论的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齐唰唰地落在她身上,里面充满了明显的不信以及讥笑,片刻后又别开脸去,接着之前的话题聊。
小冰君从身边的人那里得知,这老妪的儿子是个泼皮,在村子里人见人嫌,不久前惹到了里长,便跑到城里,说是在一家客栈打零工。这样的人说出的话,谁会相信?
侧脸恰看到老妪一脸羞惭地低下头,身形变得比之前更加佝偻,小冰君心中升起一丝不忍,忍不住开口问:“大娘,那神仙是什么模样的?”
听到她的话,其他人都露出诧异的神色,那老妪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直到抬眼看到小冰君美丽的大眼正认真地看着自己,这才确信不是自己听错,不由精神一振,眼角浮起深深的皱纹。
“阿顺讲那些客官是因为大河被冰冻了,才改走陆路,在他们客栈住了两夜,阿顺去给他们送水时听到的。”
或许是她说得有理有据,又或许是因为小冰君听得专注,原本还不太相信的人都不由敛了声,认真听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样时新的故事听听总是好的,回去也好跟乡里人摆谈。
老妪发现了众人的改变,大约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注目,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话也说得分外顺溜起来。
“那些客官说跟他们一道的原本还有一个头发长长,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大爷。那个大爷是在他们投宿在杏子村的时候出现的,后来他们上县城,他也跟来了。”
听到这里,小冰君心里一突,手心不由开始冒汗。
“后来呢?”她还没开口,已有人追问起来,显然也被故事吸引住了。
“他们说那位大爷一准是上天知道他们要遭难,所以特地派来解救他们的。”老妪咳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才又继续。“大伙儿都知道从杏子村过来要走一道崖吧。”
有几个人同时应了,显然都去过杏子村。
“一道崖险着呢,不走好准要人命。”一个边走边吸着烟杆的老汉补充。
“是啊是啊。”老妪一连声地附和,然后道:“那些客官不相信,非要在大雪天赶路,还坐着马车。这不,走到一道崖,马车就出事了,连马带车全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