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出戏,李渊的人生大戏该谢幕了。贞观九年五月六日,太上皇李渊在长安垂拱殿去世,享年七十岁,死于中风,群臣上谥曰大武皇帝,庙号高祖。到这时,无论曾经的辉煌,还是曾经的屈辱,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的不幸人终于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不知道李渊在最后时刻是否在总结这一辈子,又是否会和弘一法师一样得出四个字:悲喜交加。《旧唐书高祖本纪》对李渊做出如下评价:高祖审独夫之运去,知新主之勃兴,密运雄图,未伸龙跃。而屈己求可汗之援,卑辞答李密之书,决神机而速若疾雷,驱豪杰而从如偃草。有此为证,晋阳起兵的谜团便已彻底清晰。说到底,晋阳起兵,李渊是主角,李世民是配角,李唐王朝由李渊开始,由李世民非典型继承。老爹盖棺定论,李世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九年来与太上皇并肩作战的日子太让人煎熬了:尽管太上皇已经深居简出,但无形中总有掣肘的感觉,别人当皇帝都是一身清爽,而自己当皇帝却偏偏多背了一袋面。
现在,一切结束了,作为儿子,我思念你;作为皇帝,我欢送你,家国合一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家事,国事,分不清。家不是家,国不是国,皇帝需要理的头绪实在太多。遥想晋阳起兵之前,谁曾想李氏一脉可以君临天下?结果李氏一脉做到了,现在皇权的接力棒已经彻底的从老爹的手上传递到我的手上,我们还要一代一代传递下去,第二代,第三代,直到永远。太行山不是曾经说过:唐国兴,理万年吗?对,一定会。孝服之下的李世民一方面很悲伤,一方面又如释重负,谢天谢地,太上皇与皇帝的危险关系终于解除了,终于可以做一个纯粹的皇帝了。然而,李世民不会想到,皇家的危险关系其实并没有解除。他与太上皇的危险关系是解除了,但没有消失,而是悄悄的转移了。贞观九年五月十一日,重孝在身的李世民命太子李承乾在东宫裁决国家大事,这一年李承乾十七岁。绝症没有根治,转移了,而且扩散了。贞观九年,太子李承乾十七岁,他出生于承乾殿,因此得名李承乾。
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之前,他只是秦王世子,没有人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像他的名字一样承担起乾坤大业。六月四日之后,一切不同了,秦王世子变成了太子,李承乾也就有了“承乾“的机会。贞观九年六月二十五日,皇帝李世民恢复主持国政,已经当了一个月家的李承乾将裁决大权归还父亲李世民,同时在父亲的授意下继续处理相对较小的事情。从处理的结果来看,李承乾相当有决断能力,潜质不错。自此,每逢李世民出京,太子李承乾都负责留守,全面主持工作,皇帝接班人的态势已经不言自明。然而态势仅仅是态势,并不是最后的定势。只要没有吹响终场哨,每个皇子都有机会,尤其是皇后嫡出的皇子,谁赢谁输,没有定论。李承乾很幸运,他是嫡长子,长孙皇后的第一个儿子;李承乾也很不幸,他还有一母同胞的弟弟,而且一下两个,分别是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晋王李治这一年只有七岁,从年龄上对李承乾构不成威胁,能够对李承乾构成威胁的只有魏王李泰,这一年李泰十六岁,一样是嫡出,而且比李承乾多一个爱好:文学。要害就在于爱好文学。
如果诸位没有忘记,武德年间的李世民就是爱好文学的典范。在他身旁有时称“十八学士“的智囊团,后来这“十八学士“几乎都成为贞观一朝的栋梁之臣,因此爱好文学是一个标签,是父子性情相近的一个标签。贞观十年,李世民晋封诸位兄弟和儿子为王,每位兄弟和儿子都被封到全国相应的地区当王,除太子李承乾外,年纪稍长的皇子全部封王。李泰没有例外,被封魏王,出任相州都督(河南安阳)。三月二十三日,各亲王前往各自任职的军区任职。在欢送会上,李世民与兄弟们一一道别,说出一副肝胆相照的话语:帝国大业需要你们出外镇守,兄弟之情谁也不愿意长相厮守,儿子死了可以再生,兄弟死了,不会再有。(多会说话!)各位亲王上路之后,长安城安静了许多,太子李承乾满心以为年长的皇子已经全部离京,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谁?魏王李泰。魏王李泰并不是擅自做主,而是李世民特批,不用去相州了,就留在京城吧。那相州都督空缺怎么办?好办!着金紫光禄大夫张亮以长史(秘书长)身份代理相州都督。皇帝要宠信一个人总是有办法。
就这样,李泰留在了长安城,继续与太子李承乾并肩作战。从表面看,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从骨子里看,他们已然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尽管一切只是萌芽,然而同样尊贵的血缘决定他俩之间的战斗一定会绵绵不绝,一如武德年间的太子建成和李世民。令李承乾没有想到的是,父皇李世民对李泰的宠信与日俱增,也是在这一年,李世民鉴于李泰爱好文学,对待知识分子彬彬有礼,特下令:魏王府成立“文学馆“,李泰可以自由招揽天下学士。有其父必有其子,李泰,正是李世民的标准克隆版。太子,国器。历朝历代都把太子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李世民同样如此!为了教育好李承乾,李世民同样花费了很大的精力,他同样希望这个嫡长子能够像他的名字一样,担负起社稷的重担。贞观四年七月十日,李世民任命原太子少保李纲出任太子少师,原兼任御史大夫的萧瑀出任太子少傅。这是给太子选择老师,李世民自然不会马虎。其实这个任命有着李世民的深意,让李纲出任太子少师是为了教授李承乾道德文章,而任命萧瑀则是看重他的端庄,顺便让这个端庄却又牢骚满腹的萧瑀有个发挥余热的地方。
李纲和萧瑀都很优秀,都在青史留名,可惜他们都不适合李承乾。李世民只看到了李纲和萧瑀的优秀,却没有看到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代沟。这一年,李纲八十四岁,李承乾十二岁,他们之间足足差了七十二岁,不仅隔着几条代沟,更隔着两个朝代。李纲在北周当过官,在隋朝领过俸禄,在武德年间当过大臣,在贞观年间又出任太子少师,这样经历是一笔珍贵的财富,只是这样的财富并不能转变为李承乾自己的财富。李承乾曾经向李纲请教古来君臣名教竭忠尽节之事,李纲凛然说:“托孤之事,古人认为很难,我却认为很容易。“每吐论发言,皆辞色慷慨,有不可夺之志。对于李纲而言,他的表现不可谓不好,而对于李承乾而言,听这样的课他其实似懂非懂。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听八十四岁老爷爷慷慨陈词,有些道理他似乎懂,有些道理他又似乎不懂,但又不能说不懂,不然八十四岁的老爷爷会不高兴,所以表现出来的一定是“我懂了!“真的懂了吗,其实未必。懂了也好,不懂也罢,李承乾还是跟师傅们一起做了官面文章。
每次李纲前往东宫,李承乾都会亲自叩拜,而每次李承乾升堂处理政务,李纲和房玄龄都会在一旁陪坐,他们是奉李世民旨意陪太子升堂,李世民也希望李承乾能从两位大臣身上学到治理天下的学识,只可惜,一厢情愿。从武德九年开始,太子李承乾就按照父亲的要求非常努力的学着做一个太子。到贞观九年时,他学的很努力,很刻苦,得到的评价也不错,《旧唐书太宗诸子》如是记载:太宗即位,为皇太子。时年八岁,性聪敏,太宗甚爱之。太宗居谅暗,庶政皆令听断,颇识大体。自此太宗每行幸,常令居守监国。“太宗居谅暗“指的就是高祖李渊去世后那几个月,在那几个月中,军政大事一律由十七岁的李承乾裁决。结果证明李承乾“颇识大体,很有决策能力“,无疑李承乾的初次亮相堪称完美。然而,当太子不是参加奥运会,参加奥运会可以一战成名,赛前的小萝卜头也可以蜕变成记入史册的奥运冠军。当太子则不成,不可能一战成名,也不可能一战定终身,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力争出彩,力争不犯错,坚持到最后撞线的才是真正的皇帝。与奥运会相比,奥运会是一百米短跑,当太子则是42公里加195米的全程马拉松。事实证明,李承乾只适合跑一百米,不适合跑马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