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街头算命之类,田之水向来是正眼儿也不瞧的。这个人,两眼皆盲,居然还敢说出据老夫"观之"一类的话来,不是唬人,就是假盲了,自然,不听也罢,懒得理他。
后面,那瞎子见他不理自己,也不急,还是以不疾不徐的口吻,淡淡地说道:"要走便走,只怕是啊,全身上下生满了脚,也仍然是无处可藏噢。"
这话说得很是轻巧,但在田之水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除了那只蜘蛛,什么东西还全身上下生满了脚?
田之水转过身,快步走到瞎子面前,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墨镜,压低声音问道:"你讲什么?"
瞎子头也不抬,爱理不理的,说:"我不相信你听不懂我的话。"
瞎子的话说得稀松平常,但在田之水听来,却是冷意透骨。
田之水故作平静,没事似的说:"先生果然是高人,正好,我有一样东西想请你过目,如果愿意,可否到寒舍小聚?"
瞎子也很爽快,说:"先生如此抬爱,在下岂有不从之理?还请先生多多担待。"
田之水心里冷笑,一个瞎子,怎样"过目"?
进到田之水的房间,瞎子并没坐下,戴着墨镜的眼睛四处"打量"。田之水这时倒是并不急了,给他斟了一杯夜郎丹茶,说:"先用茶。"
瞎子左手托起杯子,右手拿起杯盖,一边轻轻地用杯盖挠浮在水面的茶叶,一边还不忘撮着嘴唇,轻轻地吹了吹。
啜了两小口,瞎子把杯子放下,赞叹道:"淡香沁人心脾,余味绵延不绝,夜郎丹茶,名不虚传。"
田之水说道:"先生过奖。从先生喝茶的姿势以及对此茶的品评看来,我想,必是高人无疑了。"
瞎子摇了摇手,谦虚道:"岂敢岂敢。在下也曾小有田产,得家父祖传,自小也曾爱好品茗。只是,家父得罪仇家,被污告入狱,冤死牢中。我也逃脱仇家毒手,被其用鸡冠花熬的汤汁泼入双眼,从此成了废人。幸而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得以给人算命看相,借此聊以度日。"
田之水说道:"先生双目既盲,看相一说,似为不通吧?"
瞎子正色道:"先生不知,看相一说,不止眼看,还有心看意看。眼看,不外皮囊一具,心看,也只白骨一堆,唯有意看,前世今生,来世轮回,无不历历在'意',仿如眼前。"
田之水听他这么说,心下也是一凛,想必这人应该是真有些本事吧?于是,他坐在瞎子对面,说道:"先生是世外高人,不似我等红尘中人。实不相瞒,我近来也是心神不安,总是感觉到要有大事要发生一样,先生可否给我指点迷津?"
瞎子说道:"依在下看来,这房间里阴气郁结,萦绕不散,想必为不俗之物吸引所致……"
田之水不解:"既是不俗之物,何以吸引……"
瞎子没等他说完,说道:"世事沧桑,致使好坏之间,易反易复。风云变幻,催生忠奸变易,自古皆然。"
田之水沉默不语,只觉得他的话句句说到了心坎上。他的眼前,便又浮现出了那个有着长长的头发、有着甜甜的歌喉的影子来了。
瞎子见他不说话了,知道是自己的一席云遮雾罩的话语把他给镇住了,便不动声色地一笑,说:"先生如果相信在下,在下当倾尽平生所学,保先生趋利避害,万无一失。"
田之水道:"谢谢先生大德。"
瞎子喝了一口茶,故意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说道:"先生不必客气,请将那不俗之物请出,如何?"
田之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他说道:"那,好吧,请稍候片刻。"
说着,田之水站了起来,进了卧房,打开皮箱,从箱底把那张蜘蛛鞋垫取了出来。鞋垫在他的手里,隐隐然似在晃动着。他以为是自己心里激动,手上颤抖所致。然后看到鞋垫上那一片暗红的血渍,微微地蠕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像滚开的水,跳动着,翻腾着。他使劲摇了摇头,再好生一看,什么变化都没有。他有些犹豫,不知道那瞎子"看"了这鞋垫,会说出一番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做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来。这么想着,他把鞋垫重新放回箱子,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