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忘不了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那一夜,前面的正房喜乐喧天,屋后小院里的母亲却独自以泪洗面,泪干血尽,相伴的却只有微微吹过树梢的风声,那一夜,我睡得很早,记忆中只有母亲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在我的鬓角不断抚来抚去,烛光闪烁泪光,我小小的手拂去母亲眼角的泪滴……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父亲怀里,这个一年没有抱过我的男人竟然在哭泣。母亲的小院里来来往往许多人都在忙碌,褪去昨夜的红衣,素服的白让我想起冬天的雪。忙碌的大家似乎忘记了还有我这样一个小小的人。趁着乱,我走进了那间熟悉的房子。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母亲。青紫的脸,吐出的舌头,母亲穿着她的嫁衣,那件想了多年,一针一线用爱缝好的绣荷嫁衣,鲜红的绸缎,五彩的丝线,可穿在母亲身上,像是玩偶一般可笑。我推着木门上的娘,可她一动不动。手上那一方手绢,鸳鸯戏水绣得那样灵动,却不再有娘的笑容了。那一刻,我凄厉的哭声打碎了仆人们的忙碌,年长的老嬷嬷赶紧过来捂我的嘴。那瞬间的撕扯,只留给我母亲那一方手绢,成为我唯一的念想……
“小……小姐”翠烟见我不说话,忙打断我。“药凉了……”
“哦,还有什么事?”药在嘴里很苦,“翠烟,今天的药和往常不一样了……”
“是二夫人新配的!”翠烟低下头,每次谈到二娘,她都不再正视我。“夫人说,最近小姐会有件大喜事,所以要……养好身体!”
“喜事?”我哑然失笑,“我何喜之有?”
转过头看着那几竿竹子,微风拂过,颇有嫩叶萌发的姿态,“翠烟,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有些事情是瞒不过我的。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畏畏缩缩的呢?”
翠烟的脸一下子变白了,拿着托盘的手也抖了起来。“没……没什么……”
转头的瞬间,似有泪光隐隐。“小姐的药喝完了,我会厨房拿碗莲子羹去!”
“翠烟!”我叫住她。她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口,不过来,也不看我,紧咬的嘴唇泌出一道血痕。我不由站起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到底出了什么事?”
翠烟手里的托盘一个不稳,掉在地上,她赶忙跪下,冰凉的手颤动的去拾地上的碎瓷片,一片小小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殷红的血霎时涌了出来。我掏出帕子,把她的手缠好,翠烟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半天才嗫嚅着嘴唇喊了声:“小姐……”抽噎的声音压抑着,半天再也说不出话来。
“翠烟,我虽然是个绣花枕头不中用,可好歹也是这个家的大小姐,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见翠烟只是一个劲的哭,我小心的问:“是二娘的丫头又欺负你了?”
翠烟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只低着头,一声不吭。我这才发现,她眼睛红肿,眼帘霞抹着厚厚的粉,想是哭了很久,又不想让我看到。
“是……难道是我爹?”想起我那不争气的父亲,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找他去!”
“小姐!”见我起来,翠烟慌的要命,“不干老爷的事!”
“那到底是怎么了?”我看着翠烟,“无论什么事情,要动我身边的丫鬟,总要经过我这个小姐的同意吧!”
“小姐!”翠烟拉住我,“今年宫中大选,二夫人和老爷要送您进宫!夫人说,送您进宫之后,就把我配给看门房的小厮……”
我顿时一懵,送我进宫?在这滴翠轩,时间早已停滞,我把自己当作方外之人,不曾想过今时今日我依然是他们惦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