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防队员拍了下桌子喊道:“坐下,这里是派出所,不得放肆。”他问马学病,“你认识这个女的吗?”
马学病摇摇头。当时他在心里想,李汝南和联防队员串通一气在给自己演戏看,为了避免再遭受无辜的殴打,他只好顺着联防队员的想法走。
联防队员又问李汝南,“你在哪工作?”
“盛世人间夜总会。”
“在夜总会呀,”联防队员说,“具体什么工作?”
“公关。”
“公关具体都做些什么呀?”
“陪客人喝酒,”李汝南不耐烦地说,“心理辅导之类的。”
“再具体点,”联防队员恨不得直接问李汝南关于上床不上床的事情。
李汝南看着窗户说:“再说就天亮了。”
在这里我想再谈论一下联防队,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曾经有段时间也是联防队员。他上的是警校,学校放假的时候就去派出所实习当联防队员。他的脾气很好,不过最好也别在他面前谈论联防队的事情,他会和你急眼的。朋友说,你就当我那时候年少无知走错了路吧。一有机会我就想让他给我讲讲在联防队的事情,对我来说,那些事情确实有很大的吸引力。
朋友说:“你这么好奇也是很正常的,平常人或许一辈子遇不见的事情,你在派出所几天就能经历了,比如偷盗、凶杀、卖淫等事情。”现在我还对他给我讲的一个血腥的场景记忆犹新。那天是他和另一个警校学生值班,他们开着一辆车在大街上巡逻。走到光明路的时候,通话机里说:“光明路的银行有斗殴,你们过去看看。”
接到报警之后,朋友看了看警校学生说:“离这不远,我们过去看看。”
警校学生看了他一眼,把车掉头,一边开一边对他说:“这种情况我们还是不要去为好,我们身上又没有枪,去了万一被人砍了怎么办?再说了,我们只是来实习的又不像那些警察一样是编制内的享受医疗保险之类的,万一惨死在刀下呢?”巡逻车十几分钟后到达光明路的银行,银行大厅里躺着两个人,浑身是血,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已经快要掉了,只剩下一点表皮连接着。他们拦了辆出租车把伤者送到医院。说到这里,朋友笑着说:“其实整件事情最无辜的就是出租车司机了,那人全身都是血,司机怕弄脏了座位,谁也不想拉他,但我们拦下了那辆车,司机看我们穿着警服也没办法。”
“除了这些,当联防队员还能碰到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朋友说,“有一次他们半夜去巡逻,看到马路上站着四男一女,就下车过去盘问。刚一下车,那四个男的看见我们就跑没影了,那女的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我们过去问她刚才那几个人为什么要跑。女的说,‘我怎么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跑呢?’‘我又没犯法,我为什么要跑?’”
当然,除了以上这些,我的朋友还做过见死不救的事情。那是在冬天,半夜他们巡逻,看到公路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血迹斑斑的。他们下车看了一下,发现那人还有呼吸,于是就上车走了。朋友说:“那地方不是我们的辖区不归我们管。”后来我的朋友警校毕业之后也没有当警察,正义从来不是由某个部门来主持的。这个道理我们后来明白了。
到最后,李汝南就不再说话了,联防队员也觉得无趣,就没再问什么。等到天亮,民警上班。李汝南找到民警把马学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情况大概是:我和马学病本来不认识,有天晚上他突然找到我并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对我进行了贴身的呵护,我也和他讲了一些从未对人说过的真情实意的话,我们之间的谈话很愉快。后来他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我想找他却不知道如何去找,这时候我想起了一句话,就是有困难找民警。然后我就谎称马学病绑架猥亵了我,希望你们能找到他。
整个事情李汝南就是这么说的,不妥的地方是她在助纣为虐。最后李汝南说:“上次的事情是个误会,请放马学病出去。”
民警同志亲自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发现事情并没有李汝南说的那么简单。或者说,民警认为这是一件可以很简单也可以不简单的事情,但他想把这件事情由简单变成不简单。
民警对李汝南说:“我们不能放走马学病,不仅不能放而且还要拘留马学病,因为他涉嫌破坏社会安定。”
李汝南说:“我前几天所说的并不属实,而且我作为被害人想撤销对马学病的控告。”
民警说:“我们不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而放走罪犯,这样会对社会产生更大的危害,我们政府对害群之马向来是决不姑息和纵容的,这是大的方针政策,是不会因为个人而改变的。我还要提醒你,你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你这是在干扰民警办公,要是我追究的话你也要被处罚的。”
李汝南说:“我不追究了,能不能从轻发落,网开一面呢?”
“这不是民事纠纷。”民警说,“而是刑事案件,是一种性质非常恶劣、社会影响非常不好的行为。我们要对人民群众负责,况且我们上级刚下发了文件,现在正处于学习精神做好本职工作的关键时刻,严查、严抓、严打,而且他还涉嫌殴打警务人员,对于这种无视人权、藐视法律的社会败类,我们一向是决不手软杀一儆百的。”
“那会怎么样?”
“我们会先拘留他半个月,在拘留期间产生的一切费用,你们要承担,并处一定数额的罚款,然后我们会向法院提起公诉。”
“有补救的办法吗?”李汝南问。
“你这是和我讨价还价呀。”民警一身正气地说,“你这是让我徇私枉法嘛,这在原则上是不可能的,但特殊情况还是会特殊处理的。”
“此话怎讲?”
民警苦恼地说:“现在我们拘留室的床位很紧张,为了开源节流,增加空间利用率,最大程度上合理利用本市土地,我们内部开通了‘以逸待劳’的业务,也就是说关押人员可以面向社会以拉赞助的形式自行缴纳费用抵消政府开支,这样一来他们良好的社会责任感会取得我们的好感,我们会根据情况给在押人员一个公正、公平的结果。”
李汝南临走的时候,民警还告诉她,世界上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现在这个社会上最无奈的就是走投无路,现在我给你指出一条光明大道。事情要抓紧呀,在内部的一些事情上,我们的工作效率还是非常高的。
以上是在李汝南身上发生的事情,真伪我并不知道,我想现实只能比这更有趣才对,不然我们生存的意义就没有了。我所经历的事情是,马学病在看守所对我说怎样才能把自己解救出去,在他看来是解救自己,可在我看来解救马学病无异于杀人放火。
我问他,“要怎么办?”
“要交钱的,”马学病说,“要越快越好,不然我有可能坐牢。”
“大概多少钱?”
“我也说不清楚,”马学病苦恼地说,“应该好几千吧。”
后来马学病就从拘留所出来了,他出来的时候我还没筹到钱。
总有些事情值得保存在记忆里,马学病认为自己进看守所就是这样的事情。对于马学病来说,从看守所出来之后的变化是:头发没了,不友好了。
他总是经常提起,在看守所住过的那间小黑屋,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每天早上有人给你送来白菜汤和馒头,虽然他只住了几天的看守所,但对这些都难以忘怀。不是因为这些饭菜多么的美味,而是因为他总饿肚子。
阳痿之后的我变得沉默寡言,感觉什么事情都让我提不起兴趣。我觉得世界成了灰色,自己只是世界里的一个灰色的点,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是平的,没有棱角,所有的事物也是静态的,没有动态。我觉得昆虫的生活都比我丰富多彩得多,在一片草地中就能找到无限的乐趣。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每天睁开眼睛,绞尽脑汁思考的一件事情就是,我要做些什么,我应该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这些都是我那时候不能很快就解决的问题,问题在没解决之前就一直会是问题,也就会一直困扰着你,问题解决之后就是无价值的了。其实我可以选择不考虑这些,转而考虑其他的事情。我确实也这么做了。
一天早上我起床,看到外面太阳初升,万丈光芒。我忧郁地想,什么时候能世界和平,人类没有战争呢?然后我点上烟,又想到,环境污染、温室效应、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也都是一件件很棘手的问题。想来想去,我也没想出一套解决的方案。转而又开始想,今天会不会下雨呢?如果下雨的话我就不出门了,如果不下雨的话,我就对着明媚的天空再思考一下臭氧洞的问题。很明显,我思考的问题都是非常宏伟的巨大的事情。这些问题无一例外对我来说都是很空洞的,就是这些空洞在填补着我的生命,试图让我的生命不再空洞。
马学病开始对我态度不友善了,我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知道我阳痿了,还是他真把自己当成地痞无赖了。可我又不能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因为我阳痿了对我有意见呀?
马学病得意是因为他财色双收。
李汝南帮他交了赎金,从警察手中把他赎回来了。马学病原话是这样对李汝南说的,“我觉得自己是被警察绑架了,你花钱把我从警察手里赎回来了。”
但我更认为李汝南是用五千块钱把马学病买到手了,这显然是个赔本的买卖。
马学病问李汝南为什么把自己赎回来。
李汝南说:“我这是将功补过。”
马学病谄笑道:“你这是想把我占为己有吧。”
“怎么了?”李汝南昂首挺胸地说,“不可以吗?”
“我心甘情愿。”马学病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总之,经过这件事之后,马学病和李汝南正式交往了,两情相悦。相比之下,我和余小烟的关系就有些波澜不惊,这不仅是因为我自身的问题,还由于余小烟开始表现出性冷淡了。一个阳痿,一个性冷淡(虽然我不知道是真是假),这样的组合在一起的结果就是——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