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去看守所看望马学病的时候,他一脸憔悴地对我说,他应该听我的话跑路的,不应该还去找李汝南。我把一包烟偷偷塞进马学病的手里。临走的时候马学病拉着我的手欲哭无泪:“在里面可苦了,食不果腹呀,你们赶快想办法把我弄出去。”这时候马学病已经尝到了电棒的滋味,听说一点都不像我说的那么回事,那感觉简直太痛苦了。马学病的脸也肿了,不过这在我看来简直不算什么,比这更痛苦的滋味我都忍受过。所以他央求我早日把他弄出看守所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着急。
马学病那天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去外地跑路,换作以前,一旦出现需要自己负责但不想去负责的事情,他一般会去苏州找张迪,不仅能避难而且还有女人陪伴。可惜张迪已经和他分手了。不过马学病根本没想过要去外地,更没有去找张迪的想法。他认为有必要找李汝南把这些事情说清楚,如果当时他和我商量这件事情,我会阻止他再去找李汝南,这等于是自投罗网,还不如直接去找警察自首。而他并没有找我商量这件事情,可能也预想到我的反应了。看得出来,马学病已经下定决心去找李汝南了。
马学病没和我商量,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以前他把我当做交心的人,什么事情都征求我的意见,可现如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和我提只言片语。
我觉得他是在找借口,便说:“你这人也太假情假意了。”
“不是的,”马学病一脸真诚地对我说,“我对你是坦诚相见呀。”
这件事情让我感觉良好的一点是,马学病之所以进看守所就是因为在行动之前没征求过我的意见,当然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
后来,马学病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社会太黑暗了。”他认为自己本来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那帮联防队员。
马学病那天晚上去找李汝南的事情是这样的:他在夜总会外面等李汝南下班。等到很晚也没见李汝南出来,他就一个人坐在路边,十分焦急,在想要不要进夜总会去找。但转念一想,夜总会不是自己的地盘,在整个县城也近乎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为了保险起见只能守株待兔。那天马学病对一个成语有了切身的理解,那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下半夜李汝南还是出来了,一脸疲倦地走出夜总会的门。门口当时停着很多出租车,但她没上车,自己走在路上。马学病尾随在后,等李汝南刚拐到小路上他就追上去拦住了她。这次和上次的区别是,马学病身上没带刀但头上多了黑色的头罩,蒙住了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个嘴巴。
李汝南被吓了一跳然后又高兴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马学病激动地把头罩摘下来说:“我这样的装扮你都认识呀。”
“我就这么随便一说你就把头罩给摘了,”李汝南娇声娇气地说,“现在我认出你是谁了,你胆子可真大,还敢来找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什么?”李汝南不解地问。
“不是,”马学病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离不开你。”
李汝南笑了笑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你怎么报警了?”
李汝南说:“这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甭管了。”
李汝南委屈地说:“上次你没头没脑地走了,我想见你却找不到你,只能借助政府的力量了。”
“你想见我也不能把我弄成通缉犯呀。”
“我这不也是无奈之举嘛。”
“你无奈我还无辜呢,”马学病又说,“你为什么想见我呀?”
李汝南说:“我想见你是因为有话对你说,这么多年我从没找到一个能和自己说得上话的人。”
就在马学病和李汝南谈情说爱的时候,不远处停着一辆警车,上面坐着两个联防队员,正在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词条中对联防队员的解释是:在公安干警的组织、带领下开展巡逻执勤、堵卡、守候等预防和制止违法犯罪活动,配合公安派出所维护治安秩序的一群人。既没有侦查权、审讯权、处罚权,也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力。一般来说,只有公安机关、检察机关才具有这样的权力。治安联防队员可以协助公安机关调查,但在协查中的拘禁与暴力行为显然是违法的。罚款也同样是违法的,只有行政机关才可以对违规人员处以罚款,法律没有赋予治安联防队员罚款的权力。
本来警方并没有把李汝南的案件当做一件事情来对待,那天跟随李汝南去出租房把我和余小烟抓了个现行之后,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不过其中两个联防队员是警校的在校学生,他们在上次行动中发现李汝南是个有意思的人物:第一,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第二,在夜总会上班。这两个条件对于大学生来说是充满诱惑的,这天晚上他们驾车巡逻到夜总会这片区域,百无聊赖中想等李汝南下班。本来他们只是看李汝南下班,满足一下自己的偷窥欲望,但后来马学病出现拦住了李汝南。联防队员从没见过马学病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看着一个天生尤物被人套近乎,他们觉得有必要对马学病开个玩笑,一个不善意的玩笑,何况长夜漫漫把马学病和李汝南抓回警局可以名正言顺地追问很多个人隐私。这让两个警校大学生还没做只是脑子一想,就觉得很有趣。
联防队员下车从对面的街径直冲李汝南走来,其中一个联防队员说:“站住别动。”
马学病看到两个穿制服的人向自己走来,感觉不妙,然后开始跑。
不跑还没事,一跑就出问题了。
两个联防队员去追马学病,李汝南穿着高跟鞋站在原地焦急万分。她焦急不是因为怕马学病被抓住,就算被抓住也没事,她自会把实情告诉警察马学病根本没有对自己有不轨的行径,她诬告马学病只是想借警方的力量寻找他,也就是说李汝南是寻人不是追凶。李汝南宁可担当妨碍警方执行公务的罪名,可见李汝南是真的看中马学病了。李汝南真正担心的是,联防队员的突然出现让马学病没有理由不认为这是一个陷阱,李汝南是警方的诱饵。这样一来,马学病就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马学病跑了没几步就被其中一个联防队员抱住了腰,另一个联防队员将他摔倒在地。马学病情急之下往后甩头,撞在联防队员的脸上,那人松手,马学病爬起来接着跑。联防队员本来也没真想抓马学病,实在抓不住也就算了,但被他的头这么一撞,联防队员就把这当成为自己报仇了,非抓住马学病不可了。
被撞头的联防队员一边追马学病一边对后面的同伴说:“打电话喊人来帮忙,我今晚非弄死丫不可。”
马学病顺着公路往南跑,联防队员在后面追。跑着跑着,马学病被一辆警车截住了,从车上下来四五个人拿着警棍把他抓住。后面的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踹了被制伏的马学病一脚,然后说:“你傻呀,逃跑也不会,朝我们派出所的方向跑,自投罗网。”
在派出所一间房子里,马学病双手朝后锁在一个木制的长椅上。追马学病的联防队员指着自己的鼻子对他说:“你看你他妈的给我撞的,我本来不想逮你的,你先打的我,你就别怪我心黑手辣了。”
打完之后,联防队员问马学病,“你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马学病乖乖地说:“天黑,在路上摔的。”
李汝南见到马学病的时候,他已经是另一个样子了,与在夜总会门口相比,变得委靡不振、鼻青脸肿。看到马学病变成这个样子,李汝南向联防队员质问道:“你们怎么能动私刑呢?”
联防队员对李汝南说:“你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别乱说话。”然后指着墙上的标语说:“我们治安联防队的工作纪律是:服务领导,听从指挥;执行政策,办事公道;实事求是,依法办事;遵纪守法,文明礼貌;不徇私情,忠于职守;见义勇为,立场坚定。”
另一个联防队员站出来说:“我们联防队员在协查中的拘禁与暴力行为是违法的,我们怎么可能知法犯法监守自盗呢?”然后转头问马学病:“我们打你了吗?”
马学病蹲在角落里头也没抬地说:“没有。”
“听见了没?”联防队员对李汝南说,“他自己都说没有。”
李汝南走到马学病身边说:“你没事吧?”
马学病抬头,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汝南,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联防队员说:“没看出来,现在的小姐对嫖客都这么情深义重的。”
到现在为止,联防队员还不知道马学病是马学病,只把他当做一个正要和李汝南谈价钱的嫖客。他们也并没有把李汝南认为是前几天的报案人,而是把她当做一个出卖肉体的性工作者。
李汝南坐在椅子上,马学病双手戴着手铐蹲在地上,对面是几个联防队员。
“交代一下你们的事情吧。”
“我们有什么好交代的。”李汝南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正站在路边说话,你们不由分说地把我们抓进来。”
“没这么简单吧。”警校学生讪笑地说,“你们都说什么了?”
“我们是私人谈话。”李汝南不屈地说,“没必要告诉你吧。”
“别以为你们干的什么勾当我们不清楚。”另一个人厉色道,“如实交代!”
李汝南不屑地说:“那你说我们在干什么?”
联防队员并没有把这当做审讯,而只是作为一种消遣,所以所说的话都不是审讯该说的话,更像是在贫嘴。
联防队员说:“你们在谈生意。”
这话倒把李汝南说蒙了。
“直接交代,你们是什么关系吧。”
“朋友。”
“什么朋友?朋友分很多种的。”
李汝南说:“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也分很多种的,你们是哪一种?”
李汝南指着马学病说:“他是我男朋友。”
“既然是情侣,那你应该知道他叫什么吧?”联防队员指着马学病问李汝南,“他叫什么?”
李汝南说:“我们刚确认关系,还没来得及问名字。”
“让我来告诉你吧。”警校学生说,“你们是业务伙伴关系,一个妓女一个嫖客,你们刚才是在讨价还价。”
李汝南急眼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喊道:“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