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知道除了李汝南死了之外,在她活着的时候和马学病要羞辱张迪,但这次的羞辱也没有成功。说是羞辱张迪,不如说是马学病被羞辱了。马学病对张迪说了很多的甜言蜜语,张迪对此毫不动摇。张迪还说,马学病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也就是说马学病这个人是否存在对张迪来说没有任何的现实意义。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汝南和马学病像是一对白痴一样被人给戏弄了。
我曾经希望马学病能尽快从李汝南死亡的阴影下走出来,这是因为我心里肯定他从中走出来是非常不容易的,起码需要一段很长的过渡期,经历了内心的煎熬和挣扎才能最终拨开云雾见天日。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快就走出来了,这让我感觉非常糟糕,也对马学病的人品更加产生了怀疑。
看到马学病谈笑风生的样子我心里就气愤得很,由衷地感到厌恶。因为我每次看到他的脸首先会联想到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不幸,他的女朋友李汝南不幸死亡了,作为朋友我要百般呵护疏导他,可没几天他就恢复正常了,这怎能不让我觉得他是个虚情假意的人?死去的是他的女朋友,一个如此亲密的人离去,你怎么能够这么快地遗忘?不说你会寻死觅活,但起码也要精神委靡,生活一塌糊涂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才对,可现在的马学病和杨文菌谈笑风生整日纵酒欢歌,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
李汝南出事后一个星期,杨文菌坐火车来到了H城。在出站口杨文菌把我抱住,也许是坐火车的缘故,他身上的味道很不好闻。
杨文菌整个人与我上次见他相比已经有了全面的改观,我们上次见面还要追溯在一年之前,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杨文菌还在上大学。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们一起在饭馆吃饭先各自讲了自己的生活状况,等发现彼此的生活都那么没有趣味之后,我们开始讨论起艺术来了,一个喜欢写作一个喜欢绘画,在艺术的名义之下就自己所属的领域高谈阔论。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很厉害的角色,也终究在日后一天有所建树让所有人都认识我们。那次谈话是非常愉快的,我们畅所欲言,把压抑在内心很久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艺术上相互鼓励和鞭策。我们都属于那种高傲的人,还好我们主攻的领域不一样才没造成互相瞧不起的尴尬局面。
在冬天,酒饱饭足之后我们意气风发地走在大街上。寒风吹在脸上,我们感觉到久违的干爽,街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我们觉得其余的人都是傻瓜,是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只有我们才是这个世界最需要的人。
杨文菌指着大街上开着车的人说:“别看他们活得有声有色的,其实他们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你说他们整天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干什么,有一天他们死了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东西,有什么值得后代去怀念的东西?而我们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们现在活得很不体面,但我们终究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伟大的作品。我们活着是为了改变世界,做人要有追求。”
我们就在这种兴奋的状态下不知疲倦地走在路上,穿过了无数个商铺和很多个路口,终于在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决定分道扬镳,各自回归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中。
一年之后杨文菌重新站在我的面前,精神疲惫,面色暗黄,身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坚定,不动声色中让人感觉他与众不同。
杨文菌说:“我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我们在火车站旁边的地摊上随便要了两碗面吃,我很不好意思地对杨文菌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好好请你吃饭。”
杨文菌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面,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然后手一摆说:“咱们俩别这么客气,怎么样都可以。”
吃完饭,两个人回到住的地方。余小烟知道杨文菌要来就已经收拾东西回学校住宿舍了,杨文菌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杨文菌和张迪分开之后,还是去了苏州,跑遍了所有的大学也没找到张迪。他认为自己被骗了,张迪这名字也是假的。在苏州待了一个星期,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之后,杨文菌觉得去北京只能沿街乞讨了,然后就想到了我,票也没买就坐上直奔H城的火车。
杨文菌在火车还没到H城的时候被发现逃票,列车员问他,“你是从哪上来的?”
杨文菌心里一想,要说自己是从苏州上的火车,火车票钱把自己的行李全搭上也不够呀,就说是从刚才那站上来的。
列车员问:“那你到什么地方去?”
“济南。”
“那你把票补上吧。”
“我没钱。”
列车员不信要搜查他的行李和身体。
杨文菌把口袋里的钱都拿了出来说:“就还有这几块钱。”
列车员说:“下一站你就下车,反正你这些钱也到不了济南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列车员就把那几块钱没收了。
杨文菌气愤地说:“那你既然知道我没钱到不了济南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在济南下车。”
“这是原则,我现在查出了你逃票,你要是把票款补全了就可以让你在济南下,可你又没钱我怎么能让你还在济南下?再说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造成了国家的经济损失,我没收你几块钱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弥补国家的损失,我没把你直接扭送到公安部门还让你下车已经是对你宽大处理了,你还想怎么样?”
“没人性。”杨文菌小声嘟嚷了一句。
到了下一站列车员就把他赶下了车,杨文菌一下车就暗暗自喜,从苏州到这个地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才花了几块钱已经是物超所值了。更何况杨文菌身上还有盘缠,大半夜这个火车站上人还很多,看来这是一个比较大的站。杨文菌站在车站的广场上看着火车站上面的牌子发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这地方叫什么州呢?杨文菌不认识那个字怎么念,就问旁边的大叔,“这是什么地方?”
“兖州。”
“兖州是哪里?”
“济宁,兖州。”
“济宁是哪里?”
“山东,济宁。”
杨文菌心想还好已经到了山东的境内了,然后去售票厅买了到H城的车票。
杨文菌的到来对我生活造成的影响是,我和余小烟结束了同居的生活。对此余小烟很不情愿,走的时候都有些依依不舍的。晚上还打电话叮嘱我,现在她不在我身边让我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做出什么有伤风化败坏自家名声的事情。
我说:“我跟男的在一起能干出什么事情呀。”
余小烟在电话那头暧昧地笑着说:“那你跟我住一块的时候不是也没干出什么事情来嘛。”
“你的意思是非要让我做出点什么来才行吗?”
“我对你的期望就是要洁身自好,”余小烟说,“晚上睡觉之前勤洗脚别染上脚气就行了。”
“这我肯定能保证。”
“那就成,反正你现在也做不出奸淫掳掠的勾当。”
“这我就不同意了,”我反驳道,“奸淫这事情我是做不出来,那你不能就此断定我做不出掳掠的事情呀,你就这么小看我呀!”
“你能,行了吧。人学好难学坏还不容易吗?你没几天就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了。”
“这还差不多。”
余小烟悄悄对我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在我身上作奸犯科呀?”
“你很盼望吗?”
“嗯。”
我最担心余小烟和我说些有关性的问题,包括一些带有性色彩的话,这都在无形中给我戴上了枷锁。所以我觉得余小烟搬到学校去住,对我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性解放。只是这里的解放不是说我可以为所欲为乱搞男女关系,而是我不用刻意去想这些,可以依据我自己的生理本能行事,不用再整天为难自己鞭策自己。性爱在我看来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或许是经历了李汝南的生死,我才会这么豁达地去思考问题。
自从杨文菌来了之后,我的大部分时间开始浪费在陪杨文菌喝酒聊天上,由于他的酒量太大,喝酒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情。一般情况下,我就坐在旁边听他侃侃而谈,我很苦恼就一直催他赶快喝,喝完了我们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对此杨文菌也很苦恼。终于在一个晚上他对我说:“你知道吗?跟你一块喝酒真喝不舒服,你说你又不喝酒,每次我刚喝到有感觉的时候你就在那催我。你知道吗?喝酒喝不痛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还好后来马学病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两个嗜酒如命的人凑到一起。下半年,马学病开始不用再去学校上课,开始找学校实习教课了。马学病没有打算当老师也没有打算去实习,就决定和我们一起讨论生活和艺术。这当然是借口,直白来说马学病打算和我们蛇鼠一窝了。
杨文菌和马学病一见如故,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都自称为文艺青年,一个画画一个写诗都和艺术沾边。而且他们还都属于那种不得志的,在这个信息发达任何人才都不会被埋没的年代,他们都没有拿出让人信服的作品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杨文菌说:“自己还处于积累素材的阶段。”他毫不担心自己会在芸芸众生中成为普通的一员,而是会在某年某月某日受到某个事物的启发茅塞顿开创作出一幅让世人惊叹不已的旷世之作。
我说:“大师的作品一般都是二十多岁创作的,可你现在……”
“我也二十多岁呀,”马学病说,“我离三十岁还好多年的,不着急。再说了,谁知道这么多年会发生什么事情,丰富自己的生活这才是最关键的,青春一去不复返呀。”
相对于杨文菌来说,马学病的话就有些不能让人信服了,作为一个诗人马学病是高产的,只是那些诗歌都不是他写的,那些是粘贴其他诗人的。马学病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家伙,但现实就是这么的怪诞,他是我们三个当中最先崭露头角的人,他在诗歌界已经小有名声了。
二是,杨文菌和马学病都经历了感情的创伤,他们的生活中没有了异性,这是件大事情。晚上无事可做他们就到楼下的烧烤摊上喝酒,直到有一天,微醺之后杨文菌对马学病说:“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性生活了。”
马学病像找到了组织一样,握着杨文菌的手说:“都一样。”
然后他们决定酒不能再喝了,必须要在今天晚上给自己一次性生活。随后他们就打车去了火车站,当时他们的身上一共还有四百块钱,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第二天马学病把这事告诉了我,我很气愤地对他说:“李汝南的事情才过去这么几天你就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这也太衣冠禽兽了。”
马学病看着我说:“你们不是都希望我赶快从这阴影中出来吗?”
“那你也走出来得太快了。”我说,“你起码过几天再做这道德败坏的事情也成呀。”
过了会儿,马学病情绪低落地说:“别提李汝南了,太让人伤心了。”
我说:“心里愧疚了?”
马学病说:“我还没和李汝南上过床呢,一想就后悔莫及。”
我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这怎么也不像是李汝南和马学病能做出来的事情。马学病说:“真没做过。我也想和李汝南做,可说了很多次她都不同意,说时机不成熟。”
“她能随便和其他男的上床为什么就不和你上床呢?”
“李汝南说就因为我和其他的人不一样所以才不能随便和我上床。”
“这怎么解释?”我说。
“李汝南说担心我这么快就得到她,我就不会珍惜她了,”马学病又说,“这明显就是敷衍我嘛。”
我觉得李汝南说得很有道理。李汝南心里想的肯定是,我可以和其他的男人随便地上床,因为我对他们本身没什么感情,可我和你马学病交往是投入真情实感的,在性生活上当然就不能随便,要严肃地对待要区别于常人。马学病不能理解李汝南的作为,可我能理解。李汝南和其余的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李汝南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只要有男的出钱就可以和她上床,在她这里,只要男的把她当做一个公关小姐来看待就可以随便和她上床。可你马学病是李汝南的男朋友,你不能把她当做公关小姐来看待,你要顺从李汝南的意向。
马学病有些无话可说,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早知道我就不当她的男朋友了。”
以上就是马学病在李汝南死后的想法,还好李汝南已经死去了,不然在生前知道了连死都会不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