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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夏末秋初的北方 (1)

在夏末秋初的时候,我们的生活陷入了困境。这里的我们包括,我、杨文菌、马学病。来小县城之前我带来的钱在经过一个夏天之后已经所剩无几,杨文菌来的时候就已经身无分文了,马学病也把两年的学费挥霍得差不多了。我们都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坐吃山空之后我们就有些食不果腹了。

我们开始尽量地减少开支,小区楼下有个饭馆,以前我们经常在那喝酒。后来由于钱不多了就没再怎么去。那天我和马学病去,刚上了菜,马学病付钱心切,问:“多少钱?”

老板娘说:“一共八块钱,加上你们上次欠的钱,一共十五元。”

这个老板娘给人的印象就影响食欲,苦大仇深的表情蛮横的服务态度,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属于典型的市侩。

接下来我说:“没这事,我们很久都没来这了。”

老板娘说:“你们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马学病说:“三四个星期以前。”

她一口咬定就是这个时间段我们欠了账。我心想我要说是去年来的你就说是去年欠的钱了,真阴险。

我说:“不可能,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老板兼厨师提着菜刀出来说:“没认错人,我认识你们两个。”

争执一番后,老板慷慨地说:“不承认就算了,也不差这几块钱。”

我拍桌子喊:“你别这样说,真欠你的钱绝对会给你,压根没欠你的钱你也别装大爷施舍。”

在以怎样的姿态走出饭馆这个问题上,我的内心斗争激烈:一、要不要带走桌子上炒好的菜,按常理来说应该把菜摔在地上,可已经付钱了。二、作为一个年少气盛被冤枉的人,应该破坏几件饭馆设施。

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人食欲全无,马学病说:“我们不会真记错了吧?”

我说:“不会。如果我们真记错的话就不会再记得事情的真相,既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凭什么让人冤枉,所以我们没有错误。”思来想去,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我们每次的消费额太低了,两三个人点一盘土豆丝、一盘酸辣白菜。换作我是老板,从经济的角度考虑也不愿接待这样的顾客,这是正经的饭馆,又没有其他的服务可以盈利。

随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杨文菌差点自杀,说起来这都是因马学病而起的。

马学病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的,那女的听说马学病是诗人特别地仰慕。没过几天那女网友就说要来找马学病当面探讨诗歌,希望他能在写诗的道路上给自己一些指点。马学病一听要来找自己,先提出要看一下她的照片。

那女的说:“我长得很丑。”

马学病心想现在都说自己是美女也没见哪个是美女,这突然跑出来一个说自己丑的,就更想见见了。

女的又说:“我们是精神上的交流就不要太注重外表了。”

马学病心想也是,问长相也显得自己太没素质了,但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心里总是不放心,就问那女的能不能看看她父母的照片。

女的就给马学病传了她父母的照片。马学病根据她父母的照片推断,这位女诗友不说是貌若天仙吧,但也不会丑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就欣然同意见面了。

马学病和杨文菌去火车站接女诗友小浓的时候就已经商定好了,如果那小浓漂亮的话杨文菌就借机走掉,要是小浓惨不忍睹的话杨文菌就帮马学病安置她。杨文菌对马学病说:“她是来找你的,你这么做有点不好吧。”

马学病说:“我这也是没办法嘛,万一我心情不好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岂不是更不好。”

杨文菌心想也对就答应了。

等小浓出现了,马学病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小浓是走在马路上被交警看到要开罚单交过路费的那种,也太国泰民安了。

马学病好奇地问,“你是你父母亲生的吗?”

小浓说:“不是,我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后来被他们领养。”

相互寒暄了一番,马学病就假装接了个电话,说:“我有个紧急的会议要开不能陪你了,让我哥们儿陪你吧。”马学病走掉后,杨文菌把小浓领到住的地方,指着马学病的房间说:“这是马学病的房间你进去休息一下吧。”马学病的房间乱糟糟的,被子没叠,衣服也乱丢一气放在沙发上,桌子上有几本书和杂志。小浓坐在桌子前翻开了书看了几页。

杨文菌给小浓倒了杯水,说:“你是从哪来的?”

“河南。”

“坐火车很累吧?”

“还行吧。”小浓说。

沉默了一会儿,小浓问:“他几点能回来呀?”

杨文菌说:“这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公务缠身,说不定一会儿回来说不定要很久。”

小浓说:“那我先睡会儿觉了。”

杨文菌能看得出来小浓很失望心情很沮丧。在关门的时候,他看到小浓躺在床上,床微微颤动着,他心想,这姑娘可真胖呀。

天黑了之后杨文菌又给马学病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马学病说:“我不回去了。”

“那你不回来这女的怎么办呀?”

“你看着办吧。”

“总不能让她住这儿吧。”杨文菌说。

“当然不能住这儿了,”马学病说,“你给她找个旅馆住,最好能让她明天就消失。”

“你这人太操蛋了。”

马学病哀求着说:“我也没办法,哥们儿你就帮我一次。”

很晚了,杨文菌推开门发现小浓躺在床上还在睡觉,胖嘟嘟的脸睡得很香。他在想是不是要把她叫醒,看着时间越来越晚,终于还是把她喊醒了,说:“天很晚了,去吃饭吧?”

小浓起床睡眼惺忪地说:“好吧。”

他们在地摊上点了菜,杨文菌问她喝不喝酒。

小浓说:“那就喝点吧。”

杨文菌爽快地要了几瓶啤酒,和陌生人不喝酒就不知道说什么,喝点酒就有话说了。对杨文菌来说喝酒还能刺激大脑使自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女人都喜欢谈吐幽默的,这让人觉得有意思,不过也有人觉得不说话显得有思想有内涵。反正任何事情人类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这叫自圆其说。也就是从吃饭的时候开始,杨文菌的心里有了别的想法,他看着面前这个女的,觉得生活真的充满了意外。在此之前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她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从河南来到山东,现在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喝酒。

“听马学病说,你很喜欢写诗。”

“不是喜欢,”小浓说,“是热爱。”

“那你为什么热爱写诗呢?”杨文菌问。

“你这问题还真把我问住了,”小浓说,“觉得有意思呗,没意思当然不会做了。”

一开始杨文菌就感觉到和小浓沟通有障碍,或者说,眼前这个女的根本就没多少兴致要和自己说些什么,然后杨文菌就开始自己喝酒了。

吃了一会儿,小浓突然问杨文菌,“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画画。”

“画家呀。”小浓说。

“还称不上画家。”

“那你为什么要画画呢?”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杨文菌说,“觉得没别的事情可以做。”

小浓说:“就是嘛,你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画,还问我为什么喜欢写诗?这都是一个道理,生活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凡事都讲究个为什么,那活着多没意思呀。”

杨文菌发现小浓挺能喝酒的,就不打算再让她喝下去了,一来喝酒的钱还是自己掏,二来万一她喝多了自己是背不动她的。

“我们别喝了吧,”杨文菌说,“一会儿我给你找个旅馆你住下吧?”

“真麻烦你了。”

“没关系。”

杨文菌在街边找了个看上去比较不错的旅馆,然后就领着小浓上去了。一进门,小浓就脱了衣服露出了大大的乳房,然后就脱下了裤子露出黑色的三角裤。杨文菌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报答你呀。”小浓说。小浓说自己今年十九岁,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刚从一所职业学校毕业不久。之前有个网友让她去郑州,她们负责给自己找工作。然后小浓就从老家去了郑州,去了之后才发现那两个女网友根本也没有工作,整天无所事事,等把自己的钱花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赶自己走。小浓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刚好在网上碰到了马学病,就来到这里。说着说着小浓哭了起来,哭得很大声,杨文菌就哄她:“你别哭了,让人听见了不好。”

小浓说:“还是你对我好,请我吃饭还找旅馆给我住。”

“应该的。”杨文菌不好意思地说。

凌晨的时候杨文菌穿好衣服离开了旅馆,他心想这事情就到此结束了。

第二天马学病见到了杨文菌,然后问:“昨晚和小浓怎么样?”

杨文菌情绪低落地说:“我们上床了。”

马学病说:“这不是好事情吗?”

杨文菌说:“我怀疑她有艾滋病。”

“为什么?”

“直觉。”

马学病说:“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今天早上我才想起来,她是河南的。”

“河南的怎么了?”

“河南艾滋病的多呀。”杨文菌说。

“那也不都人人有的。”

“万一让我碰上了怎么办?”

“不可能。”马学病说。

杨文菌说:“我可都是替你做的这事情。”

“行了吧你。”马学病说,“你把人家上了你还在这装可怜。”

“我真怀疑自己被传染上艾滋病了。”说完杨文菌绝望地看着窗外,然后补充了一句,“我要得艾滋病了第一个先传染给你。”

马学病说:“这都是你咎由自取,能怪我吗?”

就这样,杨文菌在认定自己必死无疑的情绪下痛苦地思考了好几天,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在倒计时了,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再出门也不再喝酒,就等着两个月后去医院化验领取艾滋病的确诊报告。我和马学病都认为杨文菌脑子出了问题,经过多次的劝说没有效果之后,我们就没怎么答理他。杨文菌见我们都不关心他之后,开始主动和我们交谈,每次的谈话都千篇一律,无非是先追悔莫及地说自己当初不应该起色心,不应该见女的穿得这么少就肾上腺激素猛增把持不住自己,如果事先准备好避孕套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如果自己能躲过这一劫难的话一定不再游手好闲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一定要勤劳致富勤俭节约为社会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回报社会,报效祖国,多做有意义的事情充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在抒发完自己的满腔热血之后,杨文菌开始让我帮他分析这件事情的前后起因。

“你说为什么那女的这么轻易就让我上了她呢?”

“因为你的个人魅力。”

“不对。”

我接着说:“那就是因为她风骚因为她寂寞因为她生活中缺少男人。”

“也不对。”

“那你说因为什么吧。”

杨文菌冷静地说:“因为她有艾滋病。”

“行了吧你。”我很不耐烦地说,“绕来绕去你还没完没了了。”

“你听我给你讲呀,”杨文菌拉着我坐下说,“就是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有艾滋病了,将不久于人世了,所以才决定要报复社会,随便跟男的上床四处传播艾滋病,我不幸就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

“你自己想多了。”我说。

“那你说她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和我上床?”

“因为她犯贱呗,”我说,“就算不和你上床也是和马学病上床。”

“那她为什么不和马学病上床呢?”

“马学病看她长得太胖太丑自己走了扔给你了呗,”我说,“要是她长得漂亮就没你什么事了。”

杨文菌恍然大悟地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怎么了?”

“你帮我分析一下这事情是不是这样的?”杨文菌坐起来一脸严肃地说,“马学病知道这女的有艾滋病存心让她过来,然后让我和她上床把艾滋病传染给我了。”

“你有病吧你。”

“肯定是这样的。”

我站起来要走。

“你别走呀,”杨文菌拉着我说,“你再帮我分析分析呀。”

我说:“你直接找那女的问清楚不就成了。”

杨文菌有段时间感觉很恐慌,其实不仅是他,我和马学病也正在经历恐慌。有所不同的是,杨文菌的恐慌是由疾病引起的,而我们的恐慌是由饥荒引起的。说杨文菌是由疾病引起的也不确切,事后我们知道他根本没有病,什么艾滋病呀之类的也只是自己臆想的,也就是根本不存在恐慌这么一说,但他表现出来的状况的确是恐慌。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该怎样解释他的这种情况,我是在后来才领悟的。

几年后我们三个分道扬镳,不再有任何联系。我去了一个海滨城市过起了离群索居的生活,我的整个生活环境开始退化。整日在房间里听收音机,我没有听收音机的癖好,但实在也没办法。当时我刚来这座城市,举目无亲,住在一个地下室里,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脑,为了了解天下大事,我花了十元钱买了个收音机,从收音机里我了解了很多新鲜事物。

那天下午我就对“心理暗示”这个词有了了解。主持人说,比如一个人有哮喘病,半夜里呼吸困难就在朦胧之中打开了窗户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顿时觉得呼吸通畅。第二天醒来,他发现半夜根本没有打开窗户,他打开的只是衣橱柜。这就是关于心理暗示的一个例子。

我想到了杨文菌,他当时的恐慌就是来自心理暗示。他只不过是和一个来自河南的女子有过一次性生活,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杨文菌事后坚持认为自己得了艾滋病。我想他是从以下两点来暗示自己的:一是河南;二是陌生女子。他就这样一种想法,越来越确定自己得了艾滋病时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