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马学病在旅馆中说到半夜,他听得兴致勃勃,一直追问我被那些保安囚禁了一个夜晚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我和李雅婷后来又见面了没。“她不是说要杀死你吗,有没有采取行动?”
对于他的这些问题我都没有给出标准答案,我是这么对他说的:保安对待我的方式和对待其他的人差不多,其实你应该听明白了,他们只是找借口修理我一下。说实话他们如愿以偿了,我确实被修理了,到现在我还没忘记被电棒电击的感觉。我对马学病说:“你有机会真应该去尝试一下的,除了疼之外,就是全身发麻,如果你体会的次数多了就有点性高潮的感觉。”
“没那么夸张吧。”
我让马学病有机会去体验一下,他说小时候自己体验过。他把铁片插进插座里然后用手握住,电流通过他的身体,有点痛,最后他用力往后拉才把手从铁片上拿走。
他还想知道李雅婷是怎么杀我的,我只是简单地说,她没杀死我。“这根本不用你说,我又不是不知道,问题是她是怎么杀的,我想知道。”我不想再说这些,就应付道:“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本来是想取得马学病的信任才和他说了这么多的事情,可他听了之后还是不满意,因为我在一些关键的地方还是有些隐瞒。比如说李雅婷扬言要杀了我,这就是我虚构的。在我和李雅婷的事情上,我有些故弄玄虚。你知道的,我和马学病不是很熟悉,我现在是来投奔他,当然要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一下夸张的处理。我和马学病躺在旅馆的床上,他津津有味地听我讲自己的事情。如果你身处其中,你会发现马学病有点童心未泯,而我如同养育他的父母,以讲故事的形式来哄他入睡。
马学病没有如我所料地入睡,反而不停地追问我,李雅婷是如何杀我的。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其实都怪我把故事讲得太引人入胜了。我的本意是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有故事的人,让马学病对我整个人感兴趣,毕竟我从外地只身而来,以后还要仰仗他。可令我没想到的是,马学病是一个求知欲非常强烈的人,这就搞得我有点骑虎难下了。
“快说说,李雅婷是怎么杀你的。”
“没什么好说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讲出来吧。”马学病说,“前车之鉴,让我也吸取一下教训。”
“我不想一直生活在过去。”
“你可真没意思。”马学病说,“话说半截,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我就不听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的。”我又开始捏造事实,“后来李雅婷又让我去找她,我去了之后她拿着刀子要杀我,不过被我夺下来了。”
“这女人还真心狠手辣。”
马学病又说:“结果就这样呀,那也没什么呀?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信任我,我信任你,不要什么都遮遮掩掩的,这样的话以后怎么交往呀?”
李雅婷确有其人,但她并没有要杀我。那天晚上我确实被市委的保安给软禁了起来,但是李雅婷没有给我发过信息,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天晚上我从李雅婷住的地方出来,也不是为了去买避孕套。李雅婷根本没想过要和我上床,而是我对她的目的有些不纯。
我和李雅婷最后一次见面发生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把她按倒在床上,想脱掉她的衣服。刚开始她拼命地反抗,当发现无济于事的时候就哭了起来。我已经把她的上衣脱光了,李雅婷的下身也只穿着一条底裤。我看着李雅婷在抱头痛哭,就把手松开走掉了。就算我这样对待她,她也没想过要杀死我,不过痛恨我是肯定的。
当天晚上保安抓住了我,我被关在小黑屋里两天。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保安们轮番对我百般侮辱和进行人身攻击,至于怎样的攻击,我实在不想提及。无非就是把你的衣服脱光用棍子打你,用绳子拴住你倒挂在天花板上,让你像只灯泡一样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其实我只是对结果隐瞒了,而就因为这样我并没取得马学病的信任。人与人之间往往就是这样的,他不会在意你已经知道了多少。如果我当初只字不提的话,马学病也就认为我身上没发生什么事情。可我说得越多,他就以为我身上还有更多的事情没告诉他。我对马学病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奇心很重。
后来马学病说最近学校出了些事情,查得很严,要回去,不能继续在旅馆陪我。据马学病说,事情是这样的:由于师大新建女生宿舍楼,学校里来了很多外地的农民工。前几天学校里发生了几起女学生下晚自习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性骚扰的事情,然后大家都怀疑是这帮农民工做的。为了维护学生的权益,他们学生会组织大家来和农民工交涉。
马学病苦恼地说:“本来我们学生会商议的是由我们几个出面交涉,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一听说双方要交涉,就自发组织过来了。”当天一共聚集了好几百大学生,堵住了农民工的路,树上有个大学生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奉命进行现场直播。本来双方的情绪还比较稳定,毕竟学生们都心知肚明,只是趁这个机会发泄一下,可就在大家准备散场的时候,树上的那个大学生播音员拿着喇叭广播说:“最新动态,昨晚两名大二女生被人强暴。”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仅仅安静了几秒钟,突然大学生的阵营骚动起来,骂声连天,后面几个好事者举着旗帜呼喊着往前冲,整个队伍波浪般地向前涌过去。在农民工阵营最前列的几位农民工被卷入了大学生的浪潮中,瞬时间双方大打出手,局势难以控制。
一帮大学生围着几个农民工拳打脚踢,农民工的阵营节节败退,有几个落荒而逃。这时候,树上的播音员又发话了:“同学们请安静请安静,刚才播报有误,昨晚是两个女大学生被抢包了,也就是书包被抢去了,而不是被强暴了,她们的贞操没有被侵犯。”
接着大家把板砖朝树上的学生扔去,终于播音员被击落下来。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出人命了,出人命了。”然后大学生都怕承担责任四处逃窜,不一会儿就没人了。播音员从地上爬起来说:“别跑呀,我没死,我还活得好好的。”那天的事件,造成了一人死亡,多人受伤。死者是一名农民工,打人者无从查找。此事影响恶劣,后来校方调查这件事情,大学生指正说,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惨剧,是因为播音员的普通话不标准,把“抢包”念成了“强暴”,从而导致大学生们情绪激动一发不可收拾。这件事情让校方很为难,本来那个播音员是校方领导担心事情闹大安插他当天去监督游行的情况,可没想到因为他事情才闹大的,这就是弄巧成拙呀。校方最后的处理决定有两个:一是播音员被开除;二是在全校掀起学习普通话的热潮。
马学病作为学生会的成员在事发之前没有做好间谍工作,没有及时向老师反映情况,而是擅自组织同学去围观,遭到了革职查办的处分。
马学病走了之后,我在旅馆想到我怎么会来到这个小县城的?我想到张除非,如果冬天我们是去喝酒而不是去散步的话,我就不会认识李雅婷,不认识李雅婷就不会对她进行性侵犯,不进行性侵犯的话我就不会丢掉身份证,不丢身份证就不会被那些保安抓住把柄,我就不用受尽凌辱,远走他乡,来到这个小县城,住在这个破旅馆里。当天晚上我给张除非打了个电话,才明白他不喝酒而选择散步是因为当时他得了痔疮,得了痔疮就不能再喝酒,连辛辣的食物都不能吃。我这才明白,我之所以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由张除非的痔疮造成的。当然我这么说有点推卸责任,根本的原因是我是一个小人。
我问他现在痔疮好了吗,他说自己不仅痔疮好了而且还和女人上床了。和张除非上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个酒店服务员。张除非说,不是服务员,是酒店管理人员。
“你们冰释前嫌了?忘了当初她怎么对你的了?”
“没忘,不过这有什么,我又不打算和她长相厮守,她也没打算和我结婚,我又没车又没房子的。”张除非说他现在就在她住的地方,他还对我说有女人的感觉就是好。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情绪很低落。他说昨晚他们干了一晚上,今天起来腰酸背痛,好像把他二十几年的怨气都撒出来了。这还不是结局,张除非还有更舒筋活血的计划。“她之前背着我和别的男的厮混在一起,现在那男的不要她了,她又想起来找我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我问。
“将计就计,反戈一击。”张除非说,“这次我要先发制人,浑水摸鱼。”
“你最近《孙子兵法》没少看呀?”
“还成,我窝囊了这么多年了,不能再这样忍辱负重了。”张除非说,“对了,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给我呀,我……”
“喂,什么?你说什么?我这里信号不好,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我慌忙挂掉电话,从此之后我和张除非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决定要和之前的所有一切划清界限,不管怎样,我觉得我的新生活开始了。这个小县城给了我这样的感觉,事实证明这种感觉是正确的。
凌晨我还没有睡着,就从旅馆里出来,沿着小县城的路开始走。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街上的店铺基本上都关门了,街上十分的冷清。我对这里的道路还不熟悉,走了十几分钟之后我只好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在路上我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一条亮着几盏灰黄路灯的公路上,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地上满嘴淫秽话。对文化人来讲都是些隐晦难懂的,可我是懂得一些的。已经是深夜,路两边除了几家不正经的门头亮着红光其余的都已经关门。风吹起地上的塑料袋和纸屑,给人一股凄凉破败感。但人少并不能成为女子骂街的借口,我路过她身边,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听到她浓重的东北口音。我心里纳闷,这女的怎么这样特立独行?依照我平常不谙世事好奇心重的个性,我会走向前,问这女的:“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为什么在这骂街?你骂的人是谁?和你什么关系?对你做出什么事情了?”总之面对我的追问她肯定有种在警察局审讯室的错觉。可现在是午夜时分,这么晚还在大街上有这种出格的表现,一定不是贤妻良母,从表面看女子说话逻辑性强,掌握着丰富的骂人词汇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