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个女人,脑子里开始浮想联翩,并且想好了劝慰的话:“姑娘呀,你这样骂街影响不好呀,与建设和谐社会的主旋律不符呀。我们扬正气、讲文明、树新风的,有什么困难可以找警察,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找妇科大夫。总之,骂街是不妥当的。而且,你穿得这么少坐在地上很容易着凉生病的,现在看病这么贵,这样一来就是人财两空,你会后悔的。你有几分姿色难道不怕遇到色狼?在现今社会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凭你这姿色不怕的……总而言之,你要停止骂街这一影响恶劣的行径,振作起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迎接新的一天……”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在我伤心欲绝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对我谈什么做人的道理,我肯定认为他心理有毛病。但不可否认我所说的都是正经的道理,寓意深刻。
但我只是看一眼地上的姑娘就走了,这是因为女子旁边站着一个健壮的男子。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风中,让我以为是个城市雕塑。
我向前走,但耳朵一直注意在听女子的话。她骂来骂去,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我自己只好净化一遍把每句话里的淫秽词语去掉,转述如下,但这就像蒸馏水的生产过程,剩下的,虽无害也无味了。
“我就卖了,我今晚就是卖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从字面看这是疑问句,但男子暴跳如雷,说了句侮辱女子她妈的话,对女子拳脚相加。一会儿,女子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骂声不绝。男子继续把女子当沙包练了一阵。
这种情景下,我应该上去阻拦。但在搞不清他们之间关系的情况下不能擅自行动,不然事情会发展成他们联手追打我。夫妻之间的事情不只是表面上的谁欺负谁,男女之前的事情也不只是肤浅的谈情说爱。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我对婚姻法并不熟悉。
我默然地走到另一条街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如果这是起谋杀案的话,我这么袖手旁观那我还是人吗?在自我鼓励之下,我见义勇为的情绪高涨,于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迅速跑回那条街。
路灯还亮着,女子还躺在地上,男子还站成塑像状。我当时认为女子已经被男子殴打致死,但转念一想男子还在,没有畏罪潜逃的迹象,难道他被自己的行为吓傻了?我掏出手机要报警。男子可能是猜测到了我的心理活动,立刻蹲下把女子的上身抱在怀里,说:“老婆,咱回家吧。”
女子含糊不清地说:“我这是在哪呀,怎么这么黑呀?”
男子把女子拖起来,女子两腿发颤地摇晃着说:“干啥玩意儿呀,我怎么感觉自己的脸大了,身体也飘了,咋回事呀?”
男子说:“啥事也没有,你喝多了,天亮就好了。”
看这情形没出人命,我丢掉砖头继续往回走,路上一直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但一直没想明白。这里补充一点,当时女子躺在一家KTV门口。KTV的招牌一直亮着,火红火红的。
躺在旅馆的床上我想起了很多人,首先是我从小到大死掉的那些同龄人。我七岁的时候,小时候的玩伴溺水死掉了。大家打捞了整个下午才从水库的下面把他的尸体弄上岸,他的双脚被水草缠住了,整个身体深陷在淤泥里。当时我们本来想去见他最后一面的,结果在半路上被大人拦住了,他们不让我们看是怕我们被吓到。据说他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死掉,肚子鼓得很大,双脚叉开站在地上撒了尿,撒完尿之后就倒地不起了。他的脸是青紫的,眼睛鼓出来,整个嘴咧着舌头伸出来很长的一块。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溺水身亡该有的表现。
初中的时候我的一个同学也死掉了。他是个混混,人高马大,为人卑鄙。初二的时候被学校开除,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是被车撞死的。在一条漆黑的公路上,两边是些花岗石铺成的路墩子,他骑着一辆摩托车被迎面驶来的大卡车撞倒。这还不是全部,他身体撞向路边的花岗岩又被弹回来,接着卡车的后轮胎又从他的身子上轧了过去。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还没有死掉,虽然盆骨粉碎,肋骨断了很多根,但他还有呼吸。如果他戴着安全头盔的话,也不至于会死掉,最多只是下半身残疾,失去性功能。他的头肿得很大,足足有起先的两倍大,脸部像是被离心机甩出来的绿棉花糖。
朋友告诉我这些的时候,都没有让我感觉很悲伤。他的口碑很差,没什么人会为他伤心的。但我还是伤心了。他当时有个女朋友,去医院看到病床上的他,哭得也很伤心。我那时候青春萌动,对爱情很向往,悲剧的结果也总让我随之悲伤。
高中的同学是开车掉进悬崖死的。他那时候还在上大学,放假后在山里的采石场给人打工开卡车,事发的第二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他那天感觉头痛本来不打算去开车的,但他母亲执意让他去,然后悲剧就发生了。山里刚下过雨,路面很滑,他开着卡车走在山腰的盘旋公路上,在一个转弯的地方,轮胎打滑,卡车和一车的石头全部掉进了悬崖里。石头砸断了驾驶室的铁板,铁板插进去把他的身子一分为二。当时他的姐姐还怀有身孕,知道自己的弟弟出了这样的事情,哭得流产了。这也算是两条性命。
现在他的家已经荒废了,父母的精神都出现了问题,已经不知搬去何处了。这就是家破人亡,每次想到这些,我都很难过。
想过这些死亡的事情,我的思路变得异常的清晰,思考了人的命运,但这个题目确实太过宏大也没有确切的答案。究竟命运是怎么回事?死亡又是什么?后来我知道了命运和死亡的联系,我是从我母亲——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身上知道的。她平时的兴趣就是周围村子里有人死了,就去看发丧。每次看完发丧后就会对我说一句:“该当要死。”我听完之后觉得她说得很有哲理,这就是群众的智慧。
这天晚上我还想起了杨文菌,在思考死亡的时候想起他确实有些不合时宜,因为他还健在,在重庆上大学。我那个身体被一分为二死掉的高中同学和杨文菌是发小,上高中的时候,我们曾住在一个宿舍。我和杨文菌的关系很铁,杨文菌和那个同学的关系很铁,但我和那个同学的关系一般。不过我很感激这个死掉的高中同学,因为他我才和杨文菌相识。
我和杨文菌是不打不相识。刚开始我和那个同学是一个班的,杨文菌是另一个班的。有一天晚上我和那个同学因为洗脚水的事情发生了争执,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他没有打过我,就放狠话让我在宿舍等着,一会儿喊人来收拾我。过了一会儿他就把杨文菌喊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同学指着我对杨文菌说:“就是他打我。”
我和杨文菌四目相对。
“你帮我打他呀。”
杨文菌向我伸出手来说:“看你面熟。”
我说:“我看你也面熟。”
“我没见过你呀。”
“我也没见过你。”
杨文菌说:“那我一定是梦见过你。”
“我好像也是。”
这就是我和杨文菌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有点类似于男女一见钟情。
我给杨文菌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干吗。
杨文菌说:“在宿舍里。”
“怎么听你那边这么吵。”
“正打牌呢。”
“是不是赌博?”
杨文菌笑着说:“小赌怡情。”
我告诉杨文菌,我现在在H城,让他有时间来找我玩。
杨文菌说:“好的,我现在很忙,有空再聊。”
回忆是痛苦的,至少现在的我有些痛苦,我已经在这个旅馆中暗无天日地住了几天,我觉得身子都在发霉了。这个小旅馆是这么的让人难以忍受,每天天还没亮就能听到隔壁房间的男女在乱叫,对此你能说些什么?我夜晚睡不着,早晨却这么早地被吵醒,反抗也是没什么用的,因为每天居住的都是不同的男女,你总不能把昨天的怨气发泄在今天的人身上。我的处事原则是你要给人一次机会,这能怎么办,给了机会他们就走掉了,再来新的人你还是要给机会的。这是忍气吞声,没办法,现在我就是要学着忍气吞声,这不是我的地盘,我不能为所欲为,这也不是我的房子我也不能大呼小叫。
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房间里连个电视都没有,阳光也没有,而且背阴的房子散发着霉味。早上我在噪声中酝酿着睡觉,我计划晚上不在这个房间待下去。说来也奇怪,我对阳光也没有多少的渴望,我只是需要干爽。
晚上我去网吧通宵,看了《电锯惊魂》。影片讲述了一个得了癌症的老头子设法把人设置到一个机关中,在有限的时间内让他选择生与死。当然生存的代价是你必须要承受痛苦,选择丢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没觉得这个电影有多血腥和暴力,相反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哲理的电影。我从中得出了一个结论,人在还有选择的时候要懂得珍惜自己的时间,别消耗自己的生命。当然人也不能做太多的亏心事,影片中受考验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或多或少都做过损人利己的事情。看完这个电影之后我又重新看了遍王小波的视频,记得第一次看到王小波的影像还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在网吧通宵。第二天早晨回宿舍睡觉的时候,我梦见了王小波并从梦中哭醒。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王小波用慵懒的声音在说:“四十岁突发奇想写小说,要跟同龄人比,中国作家大概没有这么晚开始写作的……”
在马学病对我不信任而让我耿耿于怀的时候,马学病在电话中跟我说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
晚上我们在师大附近的小饭馆里吃饭,后来余小烟就来了,马学病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表妹。在吃饭的过程中我讲了很多笑话,有些比较好笑有些挺无聊的。中途马学病有事情先走了,我对余小烟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感觉很不一样,你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孩。”
余小烟说:“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我又说:“我想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余小烟说:“有多好?”
我说:“如果现在的我能知晓将来的话,我要对你说我们以后会成为幸福的一对。”
余小烟说:“你能为我做任何事情吗?”
我说:“当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对我说的话还存在怀疑,怀疑的主要原因是我不知道余小烟要让我做什么。说完这句话我看余小烟的眼神就有些躲闪了。
“你害怕了?”余小烟说。
我说:“我没害怕。”
余小烟撅着嘴说:“随你怎么说。”
我说:“你要让我为你做什么?”
余小烟把手放在下巴上想了想,在想的过程中她一直看着窗外。
“暂时还不知道,”余小烟笑着说,“等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从饭馆走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余小烟带着我去了他们学校的柿子林。柿子林外面的路灯还亮着,余小烟面对着灯光,在我看来她的表情很复杂。她正在读大三,比我小两岁。柿子林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男女,余小烟说这是校园里公认的情侣幽会场所,你看到的人是这么多,但你看不到的人更多,他们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或者是树底下,有些还爬在树的上面。我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