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抽烟吗?”李汝南问,“我皮包里有烟。”
马学病从皮包里找到一包女士香烟,他还发现皮包里有盒避孕套。这一发现让马学病的脸有些发热,他自己点上烟又给李汝南点上。在李汝南抽烟的过程中,马学病坐在她的身边,不时拿过李汝南的烟将烟灰弹到烟灰缸里。
李汝南说:“我从十五岁就开始抽烟了,你呢?”
“我上大学才抽烟。”
在马学病对我讲述的过程中,我实在想象不到他把一个女的绑在床上一起抽烟然后谈论自己的吸烟史会是怎样的场景。我总觉得他说的这一切都不真实,起码缺乏可信度,所以在马学病越来越深入的讲述中,我并不把这当成是马学病亲身经历的事情。也许我听到的只是他在添油加醋后的另一件事情,但这里面哪些是虚构成分和哪些是真实成分我还无法分辨。尤其是在他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他所能有的举动让我更加不敢确定,关于马学病潜在的人性的东西,我并不知晓。
马学病说在整个过程中,不论是谈话还是肢体动作,他都是个被动者,不仅被动而且还相当的不成熟。马学病说也可以把这当成纯洁,而李汝南虽然年龄不大但阅历丰富,尤其是阅男人无数见多识广,言语和行为都会自然和淡定。对于这点我有点不可思议,毕竟马学病手里有匕首,而李汝南是个女的,是个被绑住失去基本行动能力的女性。
马学病说有没有匕首并不重要,有没有被绑住也不重要,这是内心的较量,我在一开始就处于劣势,也很有可能成为烈士。一个渴望去爱的人的行为一开始就是被动的,所以就算你表面上表现得多么强势多么自由和为所欲为,你的内心始终都是畏惧的。
我说:“难道犯罪分子都这样?”
“我想有良知的犯罪分子都这样。”马学病认真看着我。
我点头说:“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纯洁的话就好了,如果每个人都是纯洁的话,每天都会像过春节一样。”
李汝南躺在马学病的身边,这时的马学病像个心怀鬼胎的人一样显得十分不安。这种不安在李汝南的眼里就是焦虑,既焦躁又心虚。马学病用余光看着李汝南的身体,李汝南穿在身上的黑大衣已经不见了,她的上身是一件紧身的黑色线衣,乳房很明显地存在,随着心跳在动。
“你怎么流泪了?”马学病问。
“快把烟拿走,熏到我的眼睛了。”
马学病把烟放进烟灰缸里,起身把水杯里的水喝光了。
李汝南哭了起来,她的哭开始是不动声色的,后来就有了笑声,声音越来越大。录音机里的音乐和哭声混在一起,马学病觉得很和谐。
马学病说李汝南哭的时候他并不是很在意,女的总是莫名其妙地哭,尤其是一个被人捆绑住的女人,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李汝南会哭会闹的准备。在马学病看来李汝南的哭来得有些晚。说晚是因为他不知道李汝南哭的原因,他认为李汝南是为她自己的处境而哭,在她的眼里马学病是个危险的人物,危险的情况下女人的眼泪会容易出来,也是廉价的。
在马学病对我说李汝南哭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说:“你知道余小烟的电话吗?”我知道这时候问这个不太合适,但我确实不是很想听马学病讲下去了。
马学病感到意外地看着我,他的眼珠由于喝酒的原因有点不在正确的位置上。他的眼睛并没有准确地表达出意外的表情,尽管这样我还是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我一直在听,你不是在说李汝南哭了吗?”
“你真的在听?”马学病问。
我有点不耐烦了,站起来右手指着天空说:“我发誓我在听你讲话,我只是在听你讲话的时候对余小烟有些兴趣。”
“为什么呀?”马学病的声调有些发麻和拖长。
我说:“我对自己的事比较感兴趣,你所谓的李汝南离我太远了。”
马学病说:“不远,一点也不远。”
我当时想的是快点住进马学病的出租房里,他给我的那把钥匙还在我的手里。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听他说什么李汝南,半个小时之前李汝南对我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我说的是李汝南这件事情并不是这个人。关于马学病和李汝南的事我之前是很关心的,但当马学病在李汝南哭的上面浓墨重彩地描述后,我就觉得索然无味了。这不能责怪马学病,他肯定是依据事实而讲述的,虽然也融入了个人的情感,但整体来讲是客观的没有弄虚作假。不然他完全可以虚构些有意思的色情场面来引起我的兴趣,同时也能提升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一如既往地乏味和单调,说出来的话和其中的李汝南都让我的感情无法投入进去,而我也有些无所谓了。
“你认真听我说,我保证下面的事情肯定会让你感兴趣的。”马学病真诚地看着我。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感兴趣?”
马学病伸出手指一一给我举例,“故事扣人心弦,情节跌宕起伏,身世悲惨凄凉,遭遇令人发指,人物错综复杂,直指当下社会的黑暗面。”
李汝南哭着对马学病说:“你刚才喝水的样子很像我第一个男朋友。”
“真的吗?”
“真的。”
马学病又倒了一杯水,喝光。
李汝南看着马学病用力点了点头说:“像,太像了。”
李汝南说:“我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原因来自家庭和学校两个方面。我的学习成绩不好,那个正处于更年期的女教师经常在课堂上当众羞辱我,每当我回答不出问题就让我钻到桌子底下去。这让我每次去学校都有种恐惧的心理,似乎我去学校的目的不是去学习而是去钻桌子。更让我不能忍受的是,有一天父亲跑到学校去,把我喊到外面打了我一个耳光,然后问我家里的钱是不是我拿的。
“我觉得父亲的行为很可笑,他先抽了我一个耳光,然后问钱是不是我拿的。如果我说不是我拿的他也不会相信,他会认为我在狡辩,说不定还会打我。我那时虽然年纪小但已经能独立思考一些问题了,说不上是察言观色,只是能认真听别人的对话和对我说的话,但是老师的话不包括在内。
“我说钱是我拿的。其实这钱是不是我拿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不想父亲在认定我是小偷后,我又给他一个我是骗子的形象。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欺骗了父亲,因为钱根本不是我拿的。
“父亲又给了我一个耳光,这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说钱不是我拿的父亲会不会就不打我了。这一记耳光是父亲为我偷钱而打的,还是为我欺骗他而打的,我已经不是很想弄明白了。
“后来我给家里留了张纸条,说我走了,你们保重。写完纸条后我就真从家里拿了两百块钱,其实我在父亲的屋里找到了五百块钱,但我只拿了两百。
“我在歌厅打工的时候从报纸上看到关于我的寻人启事,可是那天我已经不想回家了,看到报纸的前一天我还很想回家。歌厅的老板在我摔碎一个盘子后打了我,我躲在角落里哭的时候很想母亲。服务生小童看见我哭,过来安慰我,给了我一块巧克力。晚上,在潮湿阴暗的职工宿舍里我和小童睡在一张床上。有了小童后我就不想回家了,偶尔也想家但已经没以前那么强烈了。有时候我想如果没有小童,如果我提前一天看到报纸,只要两者中有一个成为现实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说不定我会重新回到学校去,回到我已经生厌的环境中,而我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被你捆绑在床上。”
“你后悔了?”马学病问。
“我一直生活在后悔的状态中,每分每秒都在后悔,我总觉得前一秒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接下来就不是现在的样子,我觉得生活完全有可能会更好,也许现状太糟了。”李汝南看着马学病。马学病发现经过眼泪的冲洗李汝南脸上的妆已经没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清秀的脸,由于泪水,李汝南的眼睛反射着灯光,很明亮,也很真实。
“也许你会成为一个舞蹈家,你跳舞的时候很美。”
“这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你以前学过舞蹈吗?”马学病问。
“我在学校参加过舞蹈班,教舞蹈的男老师很喜欢我,说我身体条件出众,四肢修长,身体协调性好。他总是对我说以后我会成为优秀的舞蹈演员,看得出来这个老师看人的眼光并不准,我并没成为演员。”
“差不多呀,你现在的工作和舞蹈还是有关联的。”
“我现在的舞蹈是为了勾起男人的性欲,和美无关。”
“你错了,性欲才是人类最本质的东西,美好的事物才能引起人类深层次的欲望。”
“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我的确从舞蹈中得到了好处,在歌舞厅工作了不久我就成了里面的专职舞蹈演员。站在舞台上领舞,这可比服务员的待遇好多了,而且有意思。”
李汝南继续说:“小童和我分手也是因为我跳舞。有个外号‘老怪’的人经常带着一帮人到舞厅来玩,而且和老板很熟,在一起称兄道弟。我知道我是因为跳舞的时候穿的衣服太少了才被老怪的弟弟小怪注意的。我身体发育得比较早。小童被小怪打了之后就辞职了,我也就再没见到他。我不喜欢小怪,他对我不坏也不凶,但并不是有人对你好你就要对他好的,男女感情之间的事情从来就是不均衡的。付出不一定能得到回报。”
“你说得很对。”马学病坐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听李汝南的话。
“所以我不喜欢你,你就是绑住我也没用。”
“先别说我的事情,我想听你的事,你是怎么从东北来到山东的?”
李汝南说:“我是被传销团伙骗来的。”
“真不幸。”
“我一直很不幸。”李汝南的眼泪又要出来了。
马学病讲到李汝南不幸的人生经历,说李汝南要哭的时候我的眼泪也要出来了。所不同的是李汝南的眼泪是悲伤的,我的眼泪是犯困所致。
我说:“这都是老生常谈。”
“李汝南的确很不幸的。”马学病说。
“她最多算是咎由自取。”
“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呀。”
“就算我没同情心,可我也没乘人之危挟持他人。”
“我最后把她放了。”
马学病说他还是放了李汝南,放走李汝南之前他有过非礼她的念头,这是一个正常男性会有的念头。
李汝南对马学病说:“你还是悬崖勒马吧,你这最多算是绑架,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不说出去,但你要是非礼我,我可是和你没完的,除非你杀我灭口,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马学病有点胆怯了,他虽然好色但还没到色胆包天的地步,况且李汝南旁敲侧击暗示自己连死都不放在眼里了。
归根结底,小马只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文学青年,这种感情还不是爱情,更多的成分是性欲。性欲是不可靠的,来势凶猛去也匆匆。
马学病扯掉李汝南的上衣,发现李汝南的乳房没有乳头,这一发现让他愣住了,连忙后退了几步。
“你没见过没有乳头的乳房吧。”马学病问我。
“我没你这么见多识广。”
“当时我真被吓住了,也不只是吓住而是被震住被雷到了,总之我立刻就没非分之想了。”
“看来你并不爱李汝南呀。”我说。
“我自己也知道,所以就把她放了。她临走的时候说不会放过我的。”
“你可小心点,像她们这种人,有可能会认识很厉害的角色。”
“没这么夸张吧。”马学病有点害怕了。
我说:“让事实来证明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