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的自行车报废了,这几天一直走路上课。
她换了一双舒服的粗跟皮鞋,走路带风,腋下夹着书袋,哼着歌曲。经历过暮年不良于行的苦楚,现在能健步如飞,如一件宝贝失而复得。
身后一辆汽车按着喇叭,沈梦昔向路边让了让,继续快步行走,今天是鲍恩先生的心理学课程,他是个刻板认真的人,若是迟到,他一言不发,镜片后的眼神亦足以杀死一个人。
汽车超过沈梦昔,停了下来,司机下车冲沈梦昔喊了一声:“章女士!”
见沈梦昔回头,就走过去,沈梦昔认出他是那天落水汽车的司机,扭头看看汽车,哦,又换了一辆奔驰。
“先生,你是来赔我自行车的对吗?我急着去上课,给我一张名片,我们稍后再谈吧。”沈梦昔笑着说。
司机有些尴尬,指了指汽车的方向:“冯.路德维希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车窗边露出一个女人的侧脸,她并不看沈梦昔这边,而是继续凝视着前方。
“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啊,既然不方便下车,就算了,我急着上课呢,如果不打算赔自行车,那就免谈了!”沈梦昔呵了一声错开司机,继续大步向前。
司机完不成任务,很是焦急,追着沈梦昔喊道:“女士,请务必过去谈一下,冯.路德维希夫人打算好好感谢您,自行车一定会赔偿,请到车上谈一谈!“
“对不起,司机先生,我现在要去上课,要不你们等我下课吧!”
“我送您去学院,正好您和冯.路德维希夫人谈一谈。”
沈梦昔看看手表,时间还有富余,但她不打算乘坐陌生人的汽车,“如果真想谈,就下车和我谈,不然就算了。”沈梦昔继续走。
那司机跑回去开车,追上她,一个女人下了车,正是那天落水获救的女人,今天的她完全不似那天哀伤哭泣,她神情严肃,带着一种似乎天生的傲慢:“您好,章小姐!”
沈梦昔停下来:“我可以和你说五分钟,因为我要上课。”
冯.路德维希太太面色不虞地笑了一下,“十分感谢你那天救了我和我的儿子!”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救命恩人,觉得她穿着虽然还算入时,但是整个人的行为举止看起来粗鄙无礼,想来在东方也是个下等人。
“你要多少钱?”
沈梦昔听了一挑眉毛,倒是直截了当省时间。
“一辆新的自行车。你的车子掉下河之前,差点撞到我,并且轧坏了我的自行车。”
那位尊贵的夫人,忽然脸色胀红,仿佛受到侮辱。转身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沈梦昔莫名其妙,继续赶路。她心想,这个女人,或许觉得自己和儿子的命就值一辆自行车,而受到了侮辱吧。管不了那么多了,上课要紧。
傍晚,沈梦昔在做饭,她今天想吃麻婆豆腐,来了欧洲一年多,都没吃豆腐,今天海伦回去的早,她正好可以吃些独食,在武陵空间找出一块水豆腐,三下五除二一番操作,一盘火锅底料版的麻婆豆腐出锅了。
舀了一小勺尝尝,嗯,妙极!她又从电饭锅里盛了一碗米饭。
刚坐下,门铃响了。
一开门,又是那个司机,身后还有个小男孩,正是那个蓝眼睛的弗兰克。
沈梦昔犹豫了一下,把他们让进了家门。
弗兰克的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沈梦昔笑了,“我刚做好了饭,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一点吧。”
司机连忙拒绝,”我是受冯.路德维希夫人的委托来感谢您的。“
却见弗兰克已经坐到了餐桌边,拿起餐盘里的细瓷勺子,舀了一勺红油油的豆腐,吃进嘴里,辣的双眼冒火,却不肯吐出去,倔强地咀嚼两下,咽了下去。吃了一勺米饭,又把勺子伸向了麻婆豆腐。
沈梦昔愣了,这孩子咋一句话不说,进来就吃呢!
司机尴尬地去拉弗兰克,提醒道:“弗兰克少爷,我们是来感谢章女士的!”
“这就是中国的菜吗?很辣,很好吃!我喜欢。”
司机听了弗兰克的话,却突然一付很高兴的样子。
也不再管他,径自拿出两张纸,又拿出四万马克纸币,放到餐桌上,请沈梦昔过目。
沈梦昔好奇地拿起两张纸,原来是协议,写明了沈梦昔于某日救了他们母子两人,又于某日获得四万马克和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作为报偿,以后两不相欠,如若再行纠缠,诉诸法律制裁云云。
沈梦昔乐了,还真是严谨。
“我说过不要报酬,只是顺手救人而已,只要你赔我一辆轧坏的自行车就可以了。”
“可冯.路德维希夫人坚持要您收下,冯.路德维希家族不想欠您这份人情。”
“哦,明白了。也就是说,他们母子各值2万块!”沈梦昔弯下腰,看着埋头苦吃的弗兰克,那一盘豆腐已经干掉一半,弗兰德把空碗递给沈梦昔,示意再来一碗米饭。
沈梦昔接过碗,去厨房又盛了一碗饭,递给弗兰克,慈爱地说:“慢慢吃,都是你的。”
弗兰克接过碗,忽然笑了一下,蓝色的眼睛里光芒一闪,沈梦昔忍不住捏住他的脸蛋,“你可真好看!”
那眼睛跟自己那混血儿孙子安东的一样好看,能忍住不嘬一口脸蛋,已经是很有定力了。
司机和弗兰克都愣了,弗兰克脸红了。
“继续吃,我们谈我们的。”沈梦昔接过协议,分别签字,自动留下了一份。“好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我不会纠缠你们的。我救人是出于本能,没有想过报酬,并且,生命和情义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这个可爱的小伙子,是无价之宝呢!”
四万马克差不多是一万美元,沈梦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将不必发愁找工作的事情了。
弗兰克吃完了饭,用手绢擦了嘴,他的嘴红红的,还有些肿。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他站起来,给沈梦昔行了一礼,“谢谢你救了我和妈妈,也谢谢你的饭菜!”
沈梦昔笑着摇头,弗兰克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严肃,像是始终在思考什么严峻的问题,沈梦昔觉得他的童年并不快乐。这种豪门贵族的家庭,谁能留心一个小孩子的心理问题呢。
弗兰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餐桌,忽然说:“我吃了你的饭,你吃什么?”
“没关系,再做一份就是了!”
弗兰克的脚忽然像是被什么缚住了,停在门口,似乎还没吃够,听说还要再做一份,就打算留下来再吃一吃。
那司机实在丢不起脸了,急忙拉着他的小少爷逃了出去。
沈梦昔关好门,笑了,这个小家伙挺有意思。
又做了一份麻婆豆腐和米饭。
她端起碗,侧耳倾听了一下,门铃没有响,笑了一下,吃起饭来。
饭后下楼,看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沈梦昔拍拍车座,左右看看,比自己那辆好多了。
转天拿着四万马克去银行存钱,沈梦昔福至心灵,突然决定把钱都换成了美元,又决定不存银行了,说不定哪天就回国了,又不能通存通兑怪麻烦的。
把一万美金放到武陵空间里,施施然回家了。
出了银行不远,她刚推上自行车,后面一个大力将她推到在地,手肘和膝盖刺痛,手上的皮包被一把抢走,一个大个子青年撒腿跑去,沈梦昔怒气攻心,从武陵空间拿出一块来自中国黑龙江省临江建设兵团的拳头大的石头,朝那个身影投去。当年在养老中心练习飞镖的准头还在,那个青年应声倒地,后脑流出了鲜血,沈梦昔跑过去,一跃而起,坐到那青年背上,将他的双臂背到身后,别到自己的腿上,左手锁住他的下巴,右手直插他的双眼,并未用足力气,那青年也疼得嗷嗷大叫。
银行里跑出两个保安,沈梦昔说自己刚刚从银行出来,这人抢了自己的钱包,请他们代为报警。
一个保安去报警,一个保安按住了青年,保安看着身穿及膝裙子、黑色厚丝袜的沈梦昔叉着腿坐在一个男人后背上,呲牙笑了一下,沈梦昔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伸手给了那青年脑瓜子一巴掌,“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偏偏去抢!”又扒拉他的头发看看伤口,从皮包里拿出云南白药和纱布给他包扎上,使劲勒了一下,疼得那青年又是嗷嗷直叫。
警察来了,保安将青年交给警察,沈梦昔也跟着去警察局做笔录,大胡子警察听说是沈梦昔自己抓住了抢劫者,非常好奇地看着这个东方女人,“东方人,你们都有功夫吗?”
“差不多吧,总之,谁也别想打我们的主意!”沈梦昔扬着下巴,严肃地用纯熟的德文回答。
大胡子将青年铐在椅子上,问他的姓名住址,有无前科。
听了回答,大胡子走到一排大柜子中的一个之前,打开,在一摞摞的带着标签的盒子中拿出一个,又在纸盒子里翻出青年的档案。
如果说中国的思维是圆形的,那么德国人的思维一定是方的。
他们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抽象思维能力超强,德语语法中,性、数、格的规律十分严格,造就了德国人严谨、重视规则的特点,也因此孕育出了康德、黑格尔、尼采、马克思等这样的伟大哲学家。
沈梦昔对他检索能力很感兴趣,但是大胡子并不予理睬。她被另一个警察带到一边,当听到沈梦昔说,“冯.路德维希夫人感谢我救了他们母子,给了我一些钱,所以我到银行......”,那做笔录的警察多看了她一眼,很快做完笔录就让她回家了。
沈梦昔打算学业一结束,就离开欧洲,这世界,从一战到二战,没有被战火燎到的地方,大概只有美国本土了吧。
她打算回国处理一下嫁妆,有机会就去美国转转,合适就住下来。反正一个人,哪里都是孤单一人,哪里都是异乡。
现在不用发愁学费生活费的问题,那就抓紧学业,拿到学位赶紧走人。
海伦听说了沈梦昔的遭遇,非常内疚,她认为自己辜负了章嘉森的托付,坚持以后要接送沈梦昔上下学,最后干脆退了自己的房子,搬过来与沈梦昔一起住了,坚称这样可以省下一半的房租和伙食费。
沈梦昔表示,房租是省了,但是伙食费,并没有。
——不仅多了个能吃的海伦,还有一个动辄上门吃蹭食的弗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