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世事沉浮，白云苍狗
黑影的身子陡然向后飘移数步，堪堪避过萧寒烟的剑，却发出一声低低的冷哼，有一丝恼怒，又有一丝惊讶。
“什么人？半夜三更想干什么？”萧寒烟用剑指着黑影，低声喝道。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出此人身材窈窕，似乎是名女子。可刚才那声冷哼却低沉而略带沙哑，又象是男人。此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周围的温度却似乎因他而冷了许多。因为睡觉的缘故，萧寒烟早已脱了外袍，此刻面对这黑衣人，她浑身充满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姓萧？”黑影开口，好象刻意变过声，听来说不出的别扭。
“正是。”萧寒烟垂下剑，看着黑衣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长得很象一个人。”
“谁？”
黑衣人呆了呆，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好象有着无限怨气，却又不知道向谁去发泄，无限悲凉：“靖王萧然。”
萧寒烟愣住。此人是谁？他怎会认识自己父亲？两人是友是敌？
“萧然？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萧寒烟紧紧盯着黑衣人，目光开始变得锐利。
黑衣人似乎能够看到她的表情，轻轻笑起：“连表情和身上的气势都那么象……你是他什么人？”
语声中，一簇火苗燃起，黑衣人竟去点亮了桌上的灯，转过身来。
萧寒烟接触到他的目光，心头不禁一震，这双眼睛……这双眼睛犹如千年幽潭，看不见底，却似乎掩埋了无数岁月的痕迹，风霜雨雪的侵袭，有一种浓重的悲哀，可转瞬间又仿佛能掀起万丈狂澜。
这个人是谁？
黑衣人还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眼里似乎燃起了幽幽的火焰，手渐渐握紧，喃喃道：“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眼里利芒暴涨，忽然一掌拍向萧寒烟。
萧寒烟大惊，却丝毫没有慌乱，剑光一闪，斜劈向黑衣人的手掌，凌厉的剑气顿时弥漫了整间屋子。
黑衣人明显一怔，似乎没有料到这位小女孩竟有如此高超的剑法，不敢大意，收掌拔剑。
剑刃相击，萧寒烟觉得虎口一麻，这人好深的功力！不敢硬拼，只能用巧妙的身法与之缠斗。
“你是萧然的女儿？你用的是乾坤剑法！”黑衣人认出萧寒烟的剑法，语气一下子激烈，好象积蓄了多年的仇恨突然得到了渲泄的渠道，手中剑如疾风暴雨般袭向萧寒烟。
“我是萧然的女儿又如何？你与我爹有何仇怨？”萧寒烟口中轻斥，手下丝毫没有放松。乾坤剑法迅捷、凌厉，若由萧然这样内功登峰造极的人使来，有惊天动地、摧枯拉朽之威力，而由萧寒烟这样内力不够、轻功却绝佳的人使来，却又有着空灵飘忽的味道。
黑衣人沉声道：“等我拿下你，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萧寒烟笑道：“要抓住我，恐怕你得费点功夫吧。”
一语未了，门被砰地一声踢开，一条人影冲了进来：“烟儿，出了什么事？”
黑衣人一惊，萧寒烟的剑已划向她面门，黑衣人疾退，脸上的面纱被剑气激开，露出一张美丽如花却冷若冰霜的脸。高鼻梁、薄嘴唇，眼睛又大又深、眉很挺，额头很宽，沿颧骨斜插入鬓一条一寸来长的伤痕，看来是被剑划出来的。这伤痕就好象在一幅完美的画上撕了一道口子，虽然没有完全毁坏画的美，却实在是一种令人心酸的缺憾。
是一张女人的脸，可棱角分明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显示出一种冷静、刚毅、倔强的味道，让她身上有了一种性别不明的气质。
萧寒烟一剑挑开她的面纱，黑衣人仿佛受了惊，蓦然凌空跃起，从萧寒烟头顶掠过，打开后窗飞了出去。
萧寒烟提气欲追，却见一蓬梅花针向她打来，连忙挥剑去挡。等暗器落尽，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身影？
凤离飞冲到窗口，外面一片漆黑，四野寂寂，只有一弯冷月悬在天边，风过处，远处传来隐隐的更鼓之声。
凤离飞回过头来：“烟儿，你没事吧？”
萧寒烟怅怅地道：“我没事。只是这个人……好奇怪，说的话也莫名其妙。看她的样子，她好象有浓浓的心事，历尽沧桑，受过很多苦。她究竟是谁？”
凤离飞看着她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烟儿，怎么我感觉历尽沧桑的人是你？”
萧寒烟一愣，想一想才明白凤离飞话中的含义，不禁微红了脸，瞪着凤离飞道：“爷爷就会取笑烟儿。烟儿不过是比别的孩子多了几重心思……”
“好了，好了，小丫头，你多一重心思老夫就受不了了，何况是多了几重心思？”凤离飞在桌边坐下，气哼哼地道，“这女人什么来路？半夜三更搅人好梦！她绝不会是冲你来的，难道。。。。。。”眼珠一转，脸色一沉，“是不是你父亲惹了什么情缘孽债，人家找你出气？”
“爷爷！”萧寒烟抗议地唤了一声，委屈地道，“爹爹一向洁身自好，自从娘亲过世，七年来他一直独守寂寞，连个小妾都没娶。爷爷怎能这样说他？”
凤离飞忍俊不禁：“孝顺丫头，爷爷知道你护着你爹。不过不一定是你父亲惹了什么债，也许是人家一厢情愿呢。男女之间的事，谁能说得清楚？你没见她被你看清面容后象见了鬼一样逃走么？回去问问你父亲，他必定知道此人是谁。”
“是，烟儿知道了。”萧寒烟乖巧地应道。
“好了，你快安歇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萧寒烟点头：“惊扰爷爷了，都是烟儿之过。”
凤离飞站起来，宠爱地拍拍萧寒烟的头：“嘴巴比你爹甜多了，真是个好姑娘。我要是有孙子或外孙……”突然好象触动了什么心事，闭上嘴巴，神情黯然。
“爷爷？”萧寒烟敏感地觉出他的异样，想问又不敢。
凤离飞摆摆手：“我没事。”轻轻走了出去。
客栈后的树林里，黑衣人倚在一棵树上，用手捂着胸口，连连喘息，身子不停地颤抖，抖得就象风中的落叶。
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好久，好久，她平静下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喃喃自语道：“他们要去天威营？真是巧啊，若不是被我遇见，萧翔的事……”
飞身掠起，从树梢上飘了出去。片刻后风中传来马蹄声，渐渐向北消失。
萧然低着头走进凤清宫，耳边听到萧潼和蔼的声音：“三弟免礼。”可是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大哥召见小弟，不知有何训示？”
萧潼低头看着他：“还在记恨朕？”
“小弟怎敢？”萧然唇边露出温润的笑意，心却痛得抽搐。萧潼是他此生最敬重的人，可他却一再地背叛他、违逆他，没有起身，却俯伏在地，低声道，“小弟罪不可恕，蒙大哥开恩赦免，小弟感激不尽。”
“傻小子。”萧潼苦笑，“还不起来？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小弟正是来请罚的。”萧然抬头，俊朗的眼里充满愧疚，“暗影他……他失忆了。都是小弟之错，若不是小弟派他去翼州，他就不会受伤失忆。请大哥重重责罚。”
萧潼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带着研判的味道：“然儿，你做了什么？”
萧然身子一颤，听到这声“然儿”，他只觉得心中的负罪感无限膨大，可是他不能表露出来。为了萧翔，他只有一错到底。
“大哥……小弟不明白。”
“你在朕面前从来都不会撒谎，一撒谎你的眼睛就泄露秘密。”萧潼缓缓地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还要等朕再问你么？”
“小弟没有。小弟只是觉得对不起暗影。”
“朕说过朕不怪你，起来坐吧。”
“多谢大哥。”
“伤好点了吧？”萧潼关切地看着三弟，见他目光清亮，气色看起来不错，放下心来，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了。
萧然暗暗松口气，幸好大哥没有再追问下去，否则自己真没把握是否能抗得住。
“好多了，多亏大哥派了太医来给小弟疗伤，小弟好得很快。不敢再耽误国事，所以小弟今日便来上朝了。一会儿小弟要带无双到军中看看。”
“嗯？”萧潼立刻皱眉，“为什么要带无双去？”
萧然感觉到萧潼语声中的不快，心微微一沉。看来大哥仍然不放心沐无双啊。
“军营是何等重要的地方，沐无双到底还有嫌疑，你怎可轻易带他前去？朕不准！”萧潼说得斩钉截铁。
萧然心中暗暗叹息，却不敢坚持：“是，既然大哥不允，小弟便让他先行回去好了。”
萧潼满意地点点头：“非是朕心胸狭窄，实在是你从无防人之心。朕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明明聪明绝顶，却又单纯善良的象个孩子！”说到最后语气充满无奈。
萧然蓦然想到暗影说的话，心中愈发惭愧：“小弟该死，让大哥操心了。”
萧潼摆手：“罢了，朕不怪你。”
“大哥还未讲，召小弟前来有何旨意？”萧然怕耽误大哥的时间，连忙转入正题。
“昭月国昨日递来国书，昭月王元曦有女名唤元蓉，年方十五。无曦有意与我朝结好，永世称臣，故此想将女儿嫁于丹儿为妃。朕请你来，就是想与你商议此事。”
萧然有些吃惊，但再一想，心中便已了然。这两年内自己陆续灭了周边四个大国，那些小国从此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厄运也降临到自己头上，这昭月国必定是想用和亲的办法来保全自己吧？
“小弟想，昭月王既有此美意，我们若不答应，倒显得没有容人之量。大哥刚灭四国，天下诸国人人自危。大哥若是与昭月王结交，可以安定其他各国之心，也让他们知道大哥是贤明君主，胸襟开阔。”
萧潼深以为然：“三弟之言正合朕意。”
“只是不知丹儿是否愿意？终身大事不比其他，总要丹儿自己接受才行。”
萧潼冷哼：“只要朕给他赐婚，他敢不同意？”
“儿臣不同意！”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萧然抬头，只见萧丹俊逸的身影已出现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