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响起了一阵小范围的骚乱声。
登机已经近一个小时了,客机却迟迟没有起飞,乘客们安全带系得齐齐整整,如同闷在机舱中的沙丁鱼罐头。
渐渐地,有人开始坐不住了,微胖的中年妇女用粤语不耐烦地抱怨:“我们怎么还不起飞?”
“是啊,该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过了一会儿,机内响起了广播的声音:“因为航班管制等特殊原因,本次航班晚点未定,请旅客们在客舱耐心等候。”
航班管制是延误常用的官方理由,但“特殊原因”四个字甚有几分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有冇搞错啊?这要我哋等到几时?”注重效率的港人心怀不满不吐不快。
拿着公文包的男子也抬腕看了看表,坐在她旁边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她戴一顶浅棕色窄檐羊毛呢帽子,身上穿着短款流苏披肩,坐在靠窗的位子,双手捧了本书全程未发一语,仿佛与这一整个机舱的人都格格不入,却又美丽着。
早在候机厅,男人便注意到她了,她虽然被衣帽遮挡严实,但仅露出来的一点小脸白皙精致,身上有种干净清冷的美好气质。
接下来,男人惊喜地发现,她竟坐在他旁边。
难得遇到这么有气质的女人,她很静,翻开一本书坐在那儿像一幅画,男人心里琢磨着怎么搭话。
“小姐,你好像很淡定,不赶时间吗?”借着机舱那一点将要散去的热闹,他笑着问出了那句在心中酝酿了很久的话。
女人回过头,礼貌地笑了笑。
她依旧没有说话,可是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那是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男人竟短暂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舱门忽然打开了。
在航空公司,是否准时关舱门是他们承担延误责任的标准,这时候打开舱门基本上意味着主动揽责。
与此同时,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登机,个个看上去训练有素,他们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旅客们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作声。
西装男走到一半停下脚步,为首的那个人露出了客气的笑容,对靠窗的美丽女子微微弯下腰:“柳小姐,文先生派我们来接您。”
一直镇定,或许说强作镇静的柳莹莹顿时面如死灰。
这两年,她尝试了无数次逃跑,可是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派人“接”了回去。
就像这一次,她默默地策划了那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好时机。她以为进了登机口,舱门关了,飞机就能够带着她远远地逃离香港,逃离他的禁锢,他与她之间的情仇恩怨终有一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
她以为死生不见,便再无瓜葛。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他,她没有想到在这座城市已经只手遮天到如此程度,竟能控制航空公司,让即将起飞的飞机为他等候。
握着书脊的手泛了白,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如一尊美丽而又脆弱的瓷娃娃。
“柳小姐,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呵,为难!她在心里冷笑。
“大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小姐似乎不太愿意跟你们走,有事可以好好商……”一旁的公文包男想帮她说句话,可是“量”字还没出口便被对方粗暴地打断了,“柳小姐,如果您不肯跟我们回去,这架飞机将永远不能起飞。”
机舱里的旅客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什么航班管制,原来那个在登机后导致航班晚点未定的不是“风雨”、“雷暴”,不是任何危险,而仅仅是,一个女人。
“真是自古红颜多祸水。”
“可不是吗?做人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不要连累了大家。”
“叫空服员,问问这飞机还飞不飞了,不飞就退票赔偿。”
“……”
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很久,柳莹莹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站了起来。
她无声地合上书,抱在怀中,跟着西装男走了出去。
那一刻,她不用想就能知道,接下来文浚那张英俊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他曾和她说过无论你心系着谁,你都只能身老于此。他说,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面前。
他是掌控欲那样强的人,在她与他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中,他已然被激怒,绝不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只是她,真的累了。
一行人的离去,让机舱迅速恢复了清静,旅客心底都在为解决了“麻烦”而欢呼喝彩吧!只有一旁那位起来让路的男人注意到,那个女子孑然一身,竟一件行李都没有。
他注意到的还有她的神情——疲惫的,绝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