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行刺
“林作基,林作基!”李廷羽与他说了许多话,他却充耳不闻,只一脸呆滞的看着窗外,不由怀疑他不会是白日里太阳晒得太多,中暑变傻了吧!
“林作基——”
李廷羽的一声冲天巨吼终于唤醒了正在神游的林作基,他慌忙捂住受伤的耳朵,只觉得被她吼的眼冒金星。
“公主殿下,拜托你有点皇家风度好不好!”
“呵!林作基——林作基……”李廷羽却并不理他,忽然转身倚在了桌沿儿上,两手捧着茶杯念念有词,忽而转头,两只黑色的大眼睛完成月牙,闪着明亮的光芒,“林作基,林做鸡,做鸡做鸡……哈哈……”她笑嘻嘻的看着林作基,忽然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林作基从小到大为了这个名字被人嘲笑过无数次了,此刻怎不知李廷羽嘲笑他什么,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头顶青筋跳动。他猛然揪住李廷羽的肩膀,一双鹰眸闪着寒光,紧紧的盯着李廷羽的眼睛。
“林……林大哥,我开玩笑的,你别这么认真啦!“
李廷羽看着他眼中那阴凉凉的光芒,顿时捉弄的心也被吓跑了八分,她慌慌忙忙的退后两尺,却忽然发现林作基高举的手掌无奈的落下,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顿时也没了戾气。
林作基看着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奈的拉起她的小手道:“林氏兄弟到了我们这一代,名字里都有一个“作”字,太爷爷留下遗训,曾孙辈的名字都要按照“梁栋基础,桃李源霄”作为最后一个字……”
“哦!这么说你还有一个哥哥,叫林作栋,对吗?”李廷羽仍忍不住笑意,慌忙以手掩口,双眼弯成了月牙,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尚握在林作基的手里,顿时有些脸红。
“姓林的,你为什么握着我的手?”她问得高声,却全无底气。
林作基只觉得她的手小巧白嫩,忍不住放在手心里细细把玩,听出她话里的羞涩,忽然抬首对她痞痞一笑,“我就是要握着你的手,还要亲亲你的小嘴。”他在她的唇上忽然“啾”的落下一个响吻,让李廷羽原本微微发烫的小脸顿时成了熟透了的番茄。
林作基看着她那娇俏的样子,更是忍不住想要逗她。可四目相对,却觉得原本玩笑的吻竟让他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李廷羽抬头见到他两潭深泉般的眼眸,段是她这般驽钝的人,也被那眸中的情意所动。只感到心里一阵羞涩一阵甜蜜,又觉得两个人这般亲热有些不对,支支吾吾道:“不行,不行,我爹爹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我都亲过了,这可怎么办?”林作基故意逗她。
“那我就要杀了你以保名节。”她学着府里的姨娘们的样子大义凌然的宣布,那认真的样子吓得林作基一抖,看她手里没有利刃,才放下心来。
“笨丫头,我们只要成亲了也一样可以亲嘴的。我要带着三媒六聘去跟你爹爹提亲……”他轻轻的揉揉她的黑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只觉得昏黄的烛光中,李廷羽的红唇格外娇艳,不由心神一荡,话说到一半,便直直的向那红唇凑去。
李廷羽一听到“成亲”、“爹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闺房里的那口大缸,顿时只觉得黑云罩顶,仿佛无数张李氏家训从头顶上狠狠的压下来,猛然从这惊悚的幻境里惊醒,却见到林作基放大的脸,顿时一声尖叫,一掌狠狠的推开他凑近的脸孔。
“我不要——啊——”
最后的一个字转化成了两个人的惨叫。林作基正沉浸在柔情蜜意里,措不及防猛然被她一推,顿时失去了平衡,双手还紧紧的搂住李廷羽的腰身,霎时便拖着李廷羽狠狠的向后倒去!
“林作基!!!”
一声震天巨吼响彻云霄,李廷羽愤恨的瞪着把自己拖倒的林作基,却意外的发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不由疑惑的眼光下移,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肘正抵在他的软肋上……
“林……林作基,你没事吧……”她战战兢兢的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忽然有了些愧疚,可她死鸭子嘴硬的天性断然不能在林作基面前服输,原本愧疚的神色立刻烟消云散。
“林作基你不拖着我,我又怎么会撞到你,所以都怪你自己!”她说得理直气壮,一面揪住他的领子以震声势。
忽然,一声熟悉的“吱拗”声打断了她的怒吼,两个人不由疑惑的转头,却在狭窄的门缝里,赫然看见了阮明鉴惊愕的脸庞……
阮明鉴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却无人应答,心中疑虑恐有刺客,慌忙推门一看,却恰巧看见这尴尬的一幕——
凶神恶煞的李廷羽趴在林作基的身上,另一只手似乎再在撕他的衣服……这样暧昧的景象让阮明鉴只觉得似乎头顶一队乌鸦低空飞过,他张了张嘴,却忘了想要说些什么。
李廷羽和林作基看着阮明鉴那一脸捉奸在床的表情,顿时陷入石化状态,许久,林作基慌忙拍拍呆滞的李廷羽,两人一同翻身而起。阮明鉴忙躬身一礼,低声道:“林大人,林家的探子送信来了。”
林作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仍兀自羞涩的李廷羽,只得暗自叹息,沉声道:“公主累了,出去谈便是。”
阮明鉴一脸讪笑,忙又转身向李廷羽施礼,“微臣告退。”李廷羽还沉浸在刚刚那的打击里,呆呆的点头,看着两人推门而出的背影,不由感到一种恐惧……似乎她的祸越闯越大了,要是爹爹知道了她今天跟林作基亲嘴了,不知道会怎么责罚她呢……
两人出了公主的闺房,转过一道院落,进了行馆书房。林家的探子见了三少爷,取出密函交予二人,转身便如风一般消失在了夜色里。
林作基撕开蜡封,抖落开密函,却只见一张雪白的信笺上没有半个字。他在书桌上将信笺展平,又在怀里取出一个玉瓶,在信笺上点了些许药水,便见那白纸上缓缓显出一行小字,“镜月双湖,重兵合围”。
阮明鉴低眉深思,口里喃喃的念着这八个字,略微沉吟,转头道:“夏禇到屺迳一路都是沙漠,途经两个绿洲。这两个绿洲的中心分别是释月湖和止水湖,俗称镜月双湖。这一路黄沙,而这两处绿洲就是和亲队伍的必经之路,看来戈萨郡王就是想在这两处地方动手了……”
阮明鉴摇摇头,若是暗杀,只几个武林高手,还好对付,可是若戈萨郡王执意领兵来袭,对方人多势众,倒着实有些为难了。
“这镜月双湖都在屺迳国内,若是通知朝廷领兵来护,恐怕会落人口实,让戈萨以此为把柄,挑起两国战事……”阮明鉴的眉头越皱越紧,戈萨把持屺迳兵权,汉国军队一旦进入屺迳,两国开战便成了必然,如今这样的局面,却是让他左右为难了。
“阮兄何不给南托木的族长修书一封。早听闻南托木的部族想要归顺我夏禇,如今正是他们投诚的机会。南托木的沙漠骑兵号称黄沙鬼影,有他们相助,公主定然无恙!”林作基不紧不慢的在油灯上焚毁了密信,笑嘻嘻的看着一旁的阮明鉴。
南托木投诚夏禇的事情乃是朝廷机密,却不知这只死狐狸竟然能得到情报。阮明鉴被他的笑容气的牙龈发痒,却还得无奈的与他商讨。
“南托木与夏禇的联盟唯有当今皇上方能过问,林兄让阮某修书,恐怕有所不妥吧。”南托木虽只是小邦,但毕竟是两族和谈,这里牵扯的利益太过复杂,南托木的族长怎么可能凭借他一封信就出兵相助呢。
“你不是掌管本朝相印吗?用朝廷的口气修书,然后盖上相印,南托木定然出兵。”林作基笑嘻嘻的拍拍阮明鉴的肩膀,安抚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阮兄此时修书询问朝廷,为时已晚,难道要此次和亲失败?!”
他的话说的头头是道,让阮明鉴找不出半句话来辩驳,不由心里暗暗窒闷。朝中不比江湖,繁文缛节多如牛毛,官场厉害关系复杂。如今他私自写下外交文书,又加盖相印,日后回朝,他的麻烦数不胜数。但纵使心里有万分不愿,此时已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奈的坐在书案边,取纸研磨,心里思咐着外交辞令。
林作基一脸悠闲的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吃口点心,喝点热茶,忽而起身鉴赏一下书房里的字画,摇头晃脑的赞叹道:“这幅《四君子图》虽非出自名家之手,却笔锋遒劲,实有王绂戴进之风,瞻基林良之骨啊!”
说罢,又眯起狐狸一般细长的眼睛,贴近画卷细细的将那副画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喃喃自语的又是一阵惊叹,许久,等不到阮明鉴的应和,忽然回首,一脸认真的问道:“阮兄以为如何啊?”
“林兄所言甚是。”阮明鉴眼皮都懒得抬,对这只狐狸恨之入骨,只计划一回中原,便在途中挖个陷阱把他埋在着黄沙之中以解心头只恨……
林作基风雅的将折扇放在胸前,满意的看着阮明鉴微微抽动的脸颊,暗自偷笑。他现在至少有十种办法解决镜月之围,但惟有这个办法最为摧残一心仕途的阮明鉴,不告诉他是因为看着他痛苦,就分外的有趣罢了……
两个男人各怀鬼胎,窄小的书房里暗流涌动,却被突然的一声尖叫划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啊——”
“救命啊!”
高声的尖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而这尖叫声竟然是传自公主的闺房!
“抓刺客!”
“护驾!”
随行的仆役侍卫顿时乱做一团,惊慌失措的丫鬟甚至嘤嘤啜泣了起来。偌大的行馆院内霎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林作基和阮明鉴在听到那一声尖叫的瞬间,有生以来首次如此默契的一同飞身从窗口跃出书房,直奔公主卧室而去!
该死!林作基眉峰紧皱,李廷羽虽然懂些武功,可是敌暗我明,这个丫头又心思单纯……
越想越是心寒,他脚下的步子也不由的有些混乱。自小到大,似乎从未这样害怕过什么,猛然推开公主卧房的大门,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踌躇着看向卧床,却只见到一脸梨花带泪的李廷羽。
烛光摇曳,灯影摇动,李廷羽坐在绣床沿儿上,娇俏的脸颊上还挂着一行新泪,听见大门被猛然破开,眼见着林作基和阮明鉴气喘吁吁的冲进大门,转眼间无数家丁侍卫也蜂拥而入,她的两眼顿时仿佛是泄闸的洪水,泪如泉涌。
“呜呜呜……吓死本宫了……呜呜呜……好危险啊……有刺客啊……”她哽咽的哭声震颤了整个闺房,让门口上百个侍卫家仆也顿时悲由心生,心如刀绞。
许久,当她激动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平静,一旁的阮明鉴慌忙小心翼翼的凑近她身旁,低声问道:“公主殿下,请问……刺客……在哪?”
“刺客……啊!本宫好害怕啊……呜呜呜……太可怕啦……”似乎仅只是这两个字也能勾起她的无限悲伤,本已低沉的哭声又在被激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哀怨的向那众人站立的位置快速的一瞥,又立刻回过头去继续哭泣。
“就在那里啦……好恐怖啊……人家不敢看啊……呜呜呜……”白皙的小手飞快的向着她刚刚目光探向的方向一指,众人立刻将关注的焦点转向他们身后房间的一个角落,却不由的集体猛然向后一退,大吃一惊。
原来,那房间的角落里正横七竖八的摆放了三具黑衣人的尸体,每人的额头上都裂开了一个大创口,鲜血此刻正如喷泉般向外涌着。
众人刚刚冲进门时,都只关注了公主的安危,此刻突然发现尸体,顿时都是一惊,却又不由疑惑的看向那哭泣的公主。
“公主殿下,这……这些都是刺客?”邺城郡守小心翼翼的问道,夏禇公主在他的邺城行馆遇刺,此事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让他的一颗心早都提到了嗓子口上,浑身上下抖如筛糠,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正是。”
阮明鉴看着李廷羽继续哀怨的哭泣,满头大汗。
这些刺客定然是贸然闯入,不知她武功高强,死的不明不白。只是他们离屺迳国都尚有百里之遥,此刻他只怕这小姑娘说错了一个字,让这假扮公主的事情穿帮,那他的一切努力便都要付诸东流了,他正待抢上前去替公主答话,却见那一脸泪痕的李廷羽又开始哀怨的哭诉了起来。
“本宫原本坐在这里绣花,突然看见从窗口里飞进来三条黑影冲向本宫,谁知道这几个黑影却撞在了梁柱之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摔死了……”李廷羽用丝帕轻轻的拭去眼角的泪痕,目光哀怨悲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人不由替她心痛。
阮明鉴一听此话,立刻额头青筋暴突,真恨不得掐死那梨花带泪的李廷羽。
这种蹩脚的借口竟然也能说得出来!
他剥开众人,装腔作势的走进那些尸体旁假意翻看。略微沉吟,起身对众人道:“这些刺客都是屺迳的一流高手。只可惜今夜房间内灯光昏暗,他们轻功太好,视力太差,都是撞到房梁上,撞碎颅骨而死。”
冷冰冰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忽然拉下一张黑脸,冷冷的看着冲进房内的邺城官员和众多侍卫仆役,“此次公主和亲,事关两国邦交,今日之事本官会奏明圣上,朝廷自会处理,闲杂人等不得外传今晚之事,否则一律以叛国通敌罪论处。”
一席话说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如今皇朝有意与屺迳结盟,多生事端只会引火自焚,在朝廷里闭口不言方能得保平安,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众人齐声应诺,得了阮大人的首肯,方才战战兢兢的出了公主的闺房。
林作基走在人群的最后,见阮明鉴一脸阴沉的在众人之后退出闺房,他转身关闭了房门,缓缓的走到李廷羽的身边,四目相对,猛然紧紧的抱住她。“你吓死我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搂紧她腰身的手不由收紧,一贯一脸漫不经心的他,此刻面容上却是全然赤裸的惊恐。
刚刚赶来的途中,他的脑海里飞速的旋转着上千种可怕的后果,强自压抑的惊恐此刻方才全然爆发出来,看着李廷羽完好无损的坐在自己面前,从不信信奉神佛的他,竟然也开始感激上苍的垂怜。
“林……”林作基的力道大得让李廷羽微微窒息,想要大吼他放开自己,可是猛然抬头,却看见他的眼眸里闪烁着盈盈暗芒,那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却生生咽下。
她撅着小嘴看着头顶他微微抽动的喉结,心里有了一丝不解,明明是个讨厌的家伙,此刻却不想看见他这样难过的样子,只想保护他,让他开心。
“林……大哥,你不要这样啦,其实我功夫很好的,那几个小毛贼我一只手就把他们打飞很远的!”她安慰的拍拍林作基的肩膀,说到这里,不禁又恢复了一脸生龙活虎,“要知道,我可是武林世家的传人,哈哈哈!”
林作基看着她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的阴霾竟然就在她的笑声里烟消云散了,无奈的放开勒紧的手,拉着她坐在床沿儿上。
理顺她额前一缕微微散乱的长发,心道既然这个傻丫头喜好热闹,便只能任她玩的尽兴了才好。这次护送公主和亲,本计划一路游玩,此刻却牵挂了这个丫头的安危,想不挂心都不成了。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阮明鉴那个家伙。
夜愈发深沉下来,林作基坐在床沿儿上听着李廷羽大肆吹嘘着自己的功夫如何了得。许久,听到她的声音渐渐低沉缓慢,明亮的眼眸有了一丝倦意,知道这个丫头累了一天,此刻是真的有些困了。
他俯身给她脱去了靴子,掀开棉被让她躺好,又为她盖严了锦被,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她扯进了袖角。
“林作基,你陪我说话!”李廷羽含含糊糊的说。
“好,我不走。”他转身坐在她床头,微微笑道。
“我爹爹他好坏!让我嫁人,还要我写完一大缸水……”她一脸哀怨。
“没关系,你嫁给我就好了。到时候你住在林府,我们天天比武打猎,再也不用发愁抄写家训了。”他理理她柔软的发丝,声音低沉温柔。
“嗯……”淡淡的回答淹没在均匀的呼吸里。
许久,红烛燃尽,林作基轻手轻脚的拉开被她揪紧的衣角,小心的把被她踢开的被子盖严,只见到暖黄色轻纱般的月光下,是她香甜的睡颜,让他那英挺的眉峰不由微微挑起,仿佛看见了她眉飞色舞的跟自己炫耀着武林世家的功夫……
他细长的眼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转身无声的走出闺房。一阵微凉的晚风轻轻拂面,卷走了他的倦意,带来一丝清醒。
邺城是他们在夏禇最后的一个落脚点,明日出城,便进入了屺迳国内。前路尽是沙漠,唯有两个落脚点,便是戈萨埋伏了重兵的镜月双湖,虽有南托木的骑兵相助,但戈萨郡王天生骁勇善战,势力仍然不可小觑。加之中原的十三剑门尚由戈萨暗中掌控,今日的暗杀只是一个开始,前路尚不知还有多少陷阱危急,一切还需小心应对了才是。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人伤害他的廷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