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读信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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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孙道临的信

孙道临

(1921—2007)北京人。原名孙以亮。表演艺术家、导演艺术家、剧作家。1938年考入燕京大学哲学系,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和戏剧演出活动。1941年珍珠港事变后,因学校被迫关闭而失学。1943年起,先后加入中国旅行剧团、上海国华剧社等,开始话剧演员生涯。曾把英国女作家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改编成话剧《魂归离恨天》。1945年重返燕京大学学习。1947年毕业后,相继在上海清华影业公司、昆仑影业公司参加拍摄了《大团圆》《乌鸦与麻雀》等故事片。新中国成立后,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当演员。五六十年代活跃在银幕上,塑造了《渡江侦察记》中的李连长、《家》中的高觉新、《不夜城》中的张伯韩、《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李侠、《革命家庭》中的江梅青、《早春二月》中的萧涧秋等各种类型的人物形象。1978年开始从事编导工作。1981年与叶丹合作,将巴金的小说《灭亡》改编为同名电影文学剧本。1984年把曹禺的话剧《雷雨》改编为同名电影文学剧本,自任导演和主要演员,集编、导、演于一身。1986年又创作出电影文学剧本《非常大总统》(合编),自任导演和主要演员。在传记故事片《李四光》中扮演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在中日合拍的《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中扮演中国棋手况易山等银幕形象。当选为第四、第五届中国影协理事。

韩羽兄:

春节左右接大札并赠诗后,曾奉复一信至保定,嗣后迄未得音信,未悉一切均好否,甚念、甚念。

弟数月来,先写《孙中山》下集剧本,后又筹备电影艺术团出国演出之事。五月中去新加坡,住十五日演十场,随后经香港(住一星期)回来,《孙中山》影片摄制人员在此期间各忙于筹备事宜。弟回沪后,千头万绪皆要插手,实有疲于奔命之感。现在看来,在明年十一月全片(上、下集)拍成以前,是难获喘息机会的了。何日再得与吾兄“斗室荧灯,举樽相对”,但愿这不是过奢之望。

这些天正试装,并与各部门谈计划,七月份去广东、广西看外景,八月份回沪做开拍前准备并分镜头等,九月份争取先到洛阳、北京拍较为简单的镜头。未识吾兄届时有兴去洛阳一游或北京小聚否?最近有否来沪可能,亦望见告,友情诗情,当不至如此难续吧!

承为宗江作画,代他致谢。

《孙中山》困难多,要求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实不知能否侥幸过此大关也!不尽言,祈赐音信!祝

健康!

道临

1985年6月22日 上海

札记

“承为宗江作画,代他致谢”,信中这句话,使我想起黄宗江,他家住后海东煤厂,是孙道临带我去的。孙和黄是同窗好友,我则初识。到后不久,又来了一位熟人李骆公,他从桂林来,甫坐定即大呼“坐火车太浪费时间”,有顷,又说“坐在火车上什么事都不能干,太浪费时间了”,道临兄冲我低声说:“要那么多时间干什么?”中午留饭,有酒。饭前,宗江兄如导游,领我在庭院观光。盖此处乃恭王府(红学家周汝昌著《恭王府考》,谓恭王府之花园即大观园)后旧院一角,渠顿生红楼遐想,此地当为焦大、茗烟等奴辈聚居之处。一隅有一陈旧小戏台,按图索骥,绘声绘色,谓赖大因其子得官在家摆席唱戏,这院落又可能是赖大家的云云。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又言俞平伯曾为之题“焦大故居”,周汝昌为题“湘莲旧台”,黄裳为题“琪官遗馆”,境由心造,复姑妄信之了。

姑妄信之,也就姑妄画之,画琪官持短笛,焦大挥臂张口作“爬灰的爬灰”叫骂之状,黄大戏剧家在温语宽解,并附一歪诗:“琪官曲罢愤难平,焦大赌气耍酒疯,合应黄兄来排解,只缘同住‘红楼’中。”

黄兄见画嘉奖说:“这构思深得我心,只是遗憾少了尤三姐。”

羽兄:

22晚返家,尊函赫然在目,不意神速若此,阅后怿然者久之。“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古诗人云天厚谊不过若是。弟德薄,性复乖僻,受之徒增愧恧,唯望来日得以寸心报之耳。

日来浮想联翩,试形诸短句(忆秦娥)以谢知友:

天涯碧

深情如梦春归去

春归去

孤馆寥寂

夜风如泣(别后数夜大风扑窗)

最是推心相见日

白玉襟怀松柏意

松柏意

不堪惜依

但问前期

弟今日起开会一周,拟于下月初去穗搜集资料,估计为时月余,何日南来?如得在沪重聚,当是一大快事。照片印就后当即寄上。来沪后当代介绍熟识牙医,为兄配得一口利齿,以充分咀嚼人生滋味!

春寒料峭,诸多珍重,祝

画事如意

道临

1984年3月24日夜

札记

“紫色为《雷雨》之主色调,盖紫为红、蓝相生相克,热烈与幽冷之混合,用以衬托剧中人矛盾之心态。此不仅繁漪,亦兼及于周朴园、周萍、四凤。繁漪衣装初为亮藕合色,继之为暗紫色,后为黑紫色旗袍加红披风,衣装前后之变化,暗切人物心情之变化。室中紫色瓶插院中藤萝为紫之环境色。”

“看内部影片《女吸血鬼》,某女电影演员翌晨告人说:夜里惧不成寐,后以《毛选》拥之于怀,始心神稍定。”

“来沪后当代介绍熟识牙医,为兄配得一口利齿,以充分咀嚼人生滋味。”

这是多年前记录的道临兄的只言片语,现今读之,仍耐人“咀嚼”。

翻阅信札,见一信中有《忆秦娥》,从而想起我的快板诗,盖《忆秦娥》与快板诗有关。我们都喜欢聊天,一瓶烧酒,边喝边聊,“陶然共忘机”。一日,举杯相对,忽焉眼前一晃,孙道临欤?萧涧秋欤?我本不会作诗,感乎中,发于外,中情所激,只好亵渎缪斯了:

西窗剪烛,

举杯相对,

依稀当年涧秋,

一介书生。

叹文嫂长眠,

陶岚半老,

年年二月,

徒对春风。

几番坎坷,

几多悲欢,

人生如戏,

戏如人生。

俱往矣,

莫道鬓际添星,

壮怀未减,

“围棋”赛罢,

“雷雨”声起,

更拟讨逆平叛,

挥戈东征。

最堪忆,

长夜不寐,

中中外外,

今今古古,

谈兴酒兴,

友情诗情。

萧涧秋、陶岚、文嫂均为影片《早春二月》剧中人,孙道临是萧涧秋的扮演者。影片拍摄于1964年。上推二年(1962年)文化部、剧协在广州召开创作座谈会,后称之为“广州会议”。此会调动起了文艺界、知识界的积极性,被誉之为文艺界的春天。此影片适值此会之后应时而问世。凑巧得很,片名恰是《早春二月》。快板诗“年年二月,徒对春风”依此而发。道临兄则更慨乎言之“春归去”。盖恶紫夺朱,此会很快被“四人帮”诋毁为“黑会”,不止“春归去”,竟归而不返达十年之久,而《早春二月》亦被诬茵成溷。一句快板诗本闲事讴吟,不料想触及噩梦,意兴全消,更哪堪“孤馆寥寂,夜风如泣”。

孙道临的同岁、同窗、同行、同乡黄宗江说他是“一首诗”,“是一首舒伯特和林黛玉合写的诗”,“看来是一句玩笑,确是玩笑,却又是我和道临七八岁时相识,如今却七老八十了,我积累了这么一句对他的既虚且实的总结。”(孙道临《走进阳光》一书的代序)出自乡巴佬的我的感触,继宗江先生再添补一句:每与之相对,借黄山谷语“便可扑去面上三斗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