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一个月,有五千余名民众聚集到了杨家村。
在众人云集的过程中,杨安儿请张虎负责编队并训练;请刘全负责后勤;请杨天佑负责筹集粮食、武装器械等。
不久,汲君立征得父亲汲汝章的同意,将益都振远镖局志愿参加起义军的十五个人带到了杨家村。振远镖局的人均身强力壮,有一身好功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中。此时的杨安儿,在众人面前煞是威风,威风得就像一尊护法天王。众人不再称杨安儿为“安儿”、“杨大哥”等,而是称呼他为“大将军”。
八月十五日。黄昏的时候,天上的云层染上了淡黑色。山岳变成了一幢幢黑影。黄掴阿鲁达从密州(今山东诸城)巡视返回至益都城南。
“大将军,密探来报,在杨家村聚集了不少人,”山东东路兵马副统军使仆散安贞出城迎接黄掴阿鲁达,他见到黄掴阿鲁达,立即汇报道,“可能是反民。”黄掴阿鲁达听后并未感到吃惊,因为不断有反民聚集,皆不成气候,所以,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大约有多少人?”“五千多人!”“五千多人?”黄掴阿鲁达听到如此数字,有些惊讶,认为此事不能不管了,于是他对仆散安贞说道:“回城,马上开会!”“是!”在将军府里,黄掴阿鲁达召集各队首领开会。首先,仆散安贞向大家叙述了密探报上来的情况。
“这个杨安儿,”黄掴阿鲁达在听完了仆散安贞的叙述后问道,“有什么背景?”“他是个卖马鞍子的,会武。据说,他的祖辈是‘杨家将’。他曾经被我们抓过,他是上次逃跑的那帮人中的一个。”“噢,原来如此!这个人不简单,”黄掴阿鲁达决定道,“必须除掉!
我们必须马上行动!多带些人,就带十猛安(一万人)吧!”“是!”天空乌云层积,月亮躲得无影无踪,黑夜匆匆来到了。
一道闪电凌空亮出,接着就是一声闷雷。几粒大雨点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雨点落到地面上,将地面上的尘土击起。继而,密集的雨水向大地倾洒下来。雨势迅猛,雨水顺沟沿壕流淌。
在益都城南赵家庄园铁匠铺里,铁匠们正在打造大刀、长矛、板斧、剑、戟等兵器。在赵家庄园的地下粮库里,长工们正在将小麦、高梁、谷子等粮食分装到每条麻袋里。
杨妙真移居赵家庄园。下雨的时候,她在住宿的房间里,信手拿起从赵布仁那儿借来的《战国策》读起来。<战国策》中有不少关于战争的小故事,她一一读来,受益匪浅。她正读着,忽然想到了哥哥,想到了正在组织的义军。现在义军的情况怎么样了?会不会暴露了?想到这里,她决定到杨家村去看看。
雨已经停了,但天尚未晴。月亮和星星不出来,夜更显得深沉。
杨妙真从赵家庄园马厩里牵出一匹黑马,也没有在马身上装上鞍子,即骑上马往杨家村方向赶去。不久,她看到了一支正在急急前行的队伍。
她远远地跟着这支队伍走了一段路,发现这支队伍正朝着杨家村的方向奔去。她再走近些,隐隐约约看清这支队伍是一队金兵。不好,一种不祥的感觉漫上她的心头。于是,她找了条小路下了道,她必须绕路且迅速赶到杨家村。
雨过天晴。当杨妙真抵达杨家村时,月亮已经升起,皎洁的清辉照亮了大地。天气爽适宜人,四周一片静谧。
“什么人?”在杨家村北门,五名义军士兵拦住了杨妙真。
正在急驰中的杨妙真勒住马,大声应道:“杨妙真!快闪开,有急事!”“稍等,”一名义军小头领说道,“俺去报告大将军。”“这不是姑姑吗?”一名名叫杨见名的士兵认出了杨妙真。他也是杨家村人,比杨妙真小一辈,年仅十六岁。
“正是我!”“是姑姑回来了,”杨见名对同伴喊道,“快闪开!”众士兵听到杨见名的喊声,几乎同时闪开了道。杨妙真打马进村,直奔家门。
杨妙真闯进东屋,向正在研究军务的众人开门见山地说道:“金兵来了!”众人均感到吃惊。刚刚组织起来的队伍从来没有跟金兵打过仗,没有实战经验,虽不能说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但与金兵对抗,绝对没有胜算。
杨安儿故作镇静地问道:“多少人?”“看不清,在路上排了一长趟,我没有看到头,”杨妙真答道,“数量不少。”“怎么办?谁有好办法?”杨安儿不再镇静,霍地站了起来。
“别着急!天塌不下来。”刘全毕竟年长,见过世面,他不急不慢地安排道:“(杨)天佑组织村里人从村东门撤,不管大人小孩,一律撤。(汲)
君立领镖局的人和一队守西门;张虎领二队守南门;三队和刚组建的四队由大将军带领,在村里人撤出后,从东门撤出;然后君立和张虎分别带着队伍撤出。各队向东十里左右,再转向西南,奔大山里。快行动吧!”“舅舅说得对!”杨安儿下令道,“按舅舅说的,大家分头行动!”众人分头行动。
上午刚刚才来参加义军的私塾先生王敏,听说金兵来了,匆匆走进杨家,向杨安儿说道:“大将军,我有一计,不知当使不当使。”“请说!”杨安儿从未指挥过作战,他需要谋士,需要计策。
“我在城里教书时,认识一个金人(女真人),他是一个商人,倒卖布匹、鞋子,他会说汉语,但汉语说得不怎么好,他让我教他……”“快说计策!”杨安儿听王敏说得有些哕嗦,心中着急。
“好,直说吧,我也跟着他学会了金文(女真文字)。”王敏是个学究,讲究叙述过程,经杨安儿这一催,才开始点题道:“我想,用金文写几个字,写在木板上,再将木板钉在各个路口,吓吓金兵,是不是缓兵之计?”“写什么呢?”
“就写:来吧,狗日的,不怕死的就进村!”“好!好!”杨安儿认为可行。
杨妙真听明白了,她认为木板太小,不如写在门板上,因此,她径直走向大门口,将两扇大门摘了下来,然后将门撂起来搬到王敏面前,非常干脆地说道:“写吧,就写到这上面!”王敏见一个小女子竟在瞬间将大门摘下来并摞在一起,然后搬到自己面前,十分惊讶。大门没有用漆漆过,如用墨在上面写字,会相当明显。
然而没有笔,亦没有墨。故他向杨妙真问道:“用什么写?”“好办!”杨妙真说着跑进屋内,之后,取出一只大碗和一块布来。尔后,她到鸡窝里捉出一只鸡来,手起刀落,血从没有了头的鸡脖子里汩汩流出,流到了大碗里。接着,她将布搓成一卷,再将其中一头浸到碗里。
继而,她将大碗和布交给了王敏。
“太好了!太好了!”王敏一边感叹,一边取起布卷,稍顿片刻,即在两扇大门上用鸡血分别写上了一句警告语:来吧,狗日的,不怕死的就进村!
王敏写完后,杨安儿安排士兵,将两扇大门,分别立在村南和村西的大路上。
黄掴阿鲁达带领一万金兵,赶到了杨家村村南,突前的骑兵拍马来报:“大将军,前面路上发现一块大木板,好像一块门板,上面写着我们的文字。”“什么字?”“骂我们的字。”“尽管说!”“上面写着:来吧,狗日的,不怕死的就进村!”黄掴阿鲁达想,反民中怎么会有写女真文字的?难道反民中有大学问人?看来这群反民不可小觑!既然反民早有防范,就不可轻举妄动。他想到这里,对仆散安贞说道:“仆散将军,你带个小队到村西查看一下!不要进村,小心伏兵!”“是!大将军。”仆散安贞带着一个小队,赶到村西,在村西的进村路上发现了同样的木板,木板上写着同样的字。他不敢贸然带队进村,便原路返回村南。
仆散安贞来到黄掴阿鲁达面前,没有下马,向同样坐在马上的黄掴阿鲁达汇报道:“大将军,在村西的路上,也发现了同样的木板,上面写着同样的字。”“噢,说不定在村北、村东的路上,他们也竖着(这样的木板)。看来,他们早有准备。”“大将军,你听!村里好像有动静!”仆散安贞听到了来自杨家村的杂乱的声音。
黄掴阿鲁达竖起耳朵来听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好像是调兵的声音!”“大将军,”仆散安贞请示道,“我带几个人摸进去看看?”“你现在是个指挥官了,不要轻举妄动,要改改你的急躁脾气。”“是!大将军。”“今天有月亮,反民又有准备,摸进去容易被发现。这样吧,你带一个小队到村东看看。反民认为我们能从村南或村西赶来,对村东、村北防范较差。”“是!”仆散安贞接受了命令。
仆散安贞带着侦察兵从两片青纱帐中间穿过。由于刚刚下过雨,中间路上一片泥泞。他们来到村东,透过青纱帐,看到了正在转移的村民及义军。
张虎与二队队员守着南门。他们发现了金兵,手持弓箭的士兵将箭搭在了弦上,手持大刀、长矛等武器的士兵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武器。他们见金兵停止在竖立的门板前,知道门板上的字起了作用。他们瞪大眼睛盯着金兵的一举一动。
村民们用小推车推着上了年纪的老人或儿童或粮食等东西,一拨接着一拨在义军的护送下离开了村子。
村民们撤离后,汲君立和张虎几乎同时接到了杨安儿的撤退并殿后的命令,他们立即率队从村东门撤出。
“君立,金兵已经到了南门,你率队先走,我们殿后。”张虎比汲君立的年龄大,故张虎称呼汲君立的名字。
“不,张哥,还是你率队先走,我们殿后。镖局的人见过世面。”“不要争执了,要不,我们一起吧。”“好!”汲君立和张虎两个人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仆散安贞将侦察兵们留下继续观察动静,自己带着一名卫士返回村南,急匆匆赶到黄掴阿鲁达面前汇报道:“大将军,反民正在从村东逃走。”“拿着什么武器?”“大部分拿着木棍,还有拿着大刀、长矛、铁戟的。中间有不少村民,他们推着小推车,有的车上坐着老人,有的车上坐着小孩,有的车上装着东西。”“好!你带着骑兵到前头堵,我们两头夹击!”“是!”仆散安贞率二百余名骑兵,沿青纱帐中间的小路向东奔去。马蹄将雨后的小路踩出了一串串小坑。黄掴阿鲁达率大队人马,向村东杀去。
杨安儿听到了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而且此声越来越近。他估计可能是金骑兵穿插而来。于是,他对身边的士兵大声喊道:“准备战斗!”义军士兵们均听到了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战斗,他们心中着急,不知如何应对。
在大路与青纱帐中间小路的十字路口,杨安儿发现了从小路上急驰而来的金骑兵。他手持大刀骑着枣红大马站在小路上。三十余名义军战士拿着各种武器在他的两旁站立着。村民们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小路狭窄。杨安儿一个人骑着马,即挡住了欲从小路上越过的金骑兵。大部分金骑兵冲进小路两边的高梁地,踩倒了已长到一人多高的高梁秸。义军战士用各种武器分别与站在高粱地里的骑在马上的金兵搏斗。
尽管庄稼影响了金兵的作战能力,影响了战马的移动速度,但金兵毕竟训练有素,他们很快打垮了从未经历过战斗的三十余名义军战士。村民们和义军战士纷纷退向背后的青纱帐,并向青纱帐的深处跑去。
金兵截断了部分村民与义军战士的退路。
杨安儿与几名战士在十字路口被前后左右的金骑兵围在了中间。仅一会儿工夫,几名战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杨安儿怒砍两名金骑兵。小小的路口躺满了尸体。金兵愈来愈多,杨安儿不敢恋战,却又难以杀出重围。
再说黄掴阿鲁达率大队人马直奔村东,沿村东大路向东追出二里,即追上了殿后的义军。张虎和汲君立令弓弩手轮番向金兵射击,一时间阻止了金兵追赶的速度。大部分村民与义军战士钻进了青纱帐里,并在青纱帐的掩护下撤离。
张虎和汲君立及镖局的人见大部分村民和战士已经撤离,即一起撤向路北高梁地。尚滞留在高梁叶上的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泥土沾满了他们的鞋子。
金兵不再追赶钻进高梁地里的义军战士与村民,而是沿着大路向东追赶尚在路上的义军战士与村民。
正当杨安儿苦苦支撑、颇觉力不从心时,杨妙真舞动梨花枪骑马从路东杀人重围。原来,杨妙真与众村民、义军士兵在前行走,忽听到后面厮杀声,她先督促村民、士兵加速前行,后持枪骑马返了回来。
“妙真!”杨安儿见杨妙真杀了进来,顿时来了精神。
“哥,向东撤!跟我走!”杨妙真来到杨安儿跟前,调转马头,重新向路东杀出。
兄妹一前一后杀出重围,沿大路向东奔去。金骑兵尾随追赶。为了不让金兵赶上撤出来的大队义军战士与村民,兄妹二人在十字路口处转向北,将金兵引开。
渐渐地,兄妹二人远离了金兵的视线,消失在夜色之中。他们听不到金骑兵的马蹄声了,即停了下来。喘息片刻,杨安儿对杨妙真说道:“妙真,你从这儿向东,绕道赶上大部队,把他们带到仰天山上。”“哥,你上哪儿去?”“我从这儿向西,绕道回村,看看村里还有没有人。”“不知金兵是否撤走,一定要小心!”“知道了!”杨安儿一边应着一边驱马向西行去。
杨妙真看着哥哥走远了,方骑马向东然后折向南而去。
月亮渐渐地偏了西。杨安儿绕了一大圈,方返回杨家村。他担心金兵设下埋伏,故没有直接进村。他将枣红大马拴在村西的一棵白杨树上,提着大刀,悄悄地从村西摸进村去。枣红大马本是杨妙真所钟爱的,杨妙真见杨安儿对此马亦情有独钟,就将此马让给了杨安儿。
曾有一队金兵奉命进村搜查,没有发现一名义军或村民,他们将点燃的火把扔到几栋房屋顶上,即撤离了村子。因为下过大雨,房屋顶上的茅草湿漉漉的,火把未能将它们点燃。
村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杨安儿在各条街巷上转了一圈,确认无人尚在村中后,即从村西门出了村,来到枣红大马前。他想,万籁俱寂,也许金兵已经撤离了。于是,他决定沿着村东大路,去查找跑散了的义军士兵和村民。
金兵确实撤走了,但躲在青纱帐里的义军士兵和村民尚不敢出来,有的虽已走出了青纱帐,但也不是从杨家村村东大路上走出来的。在杨家村村东大路上,有不少义军士兵和村民的尸体。金兵的尸体已被运走。
雨后的仲秋夜是清凉的,而杨安儿的心却是燥热的。他看着一具具义军士兵或村民的尸体,泪水盈满眼眶。
“有人吗?”杨安儿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有人吗?出来吧!”听到杨安儿的喊声,大胆的义军士兵和村民从青纱帐里走了出来。
“大将军!”“大将军!”近百名义军士兵和村民从青纱帐里走出来了,他们见到杨安儿,没有别的话好说,只分别叫了一声“大将军”。
杨安儿下了马,激动地对众人说道:“老少爷们们,我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受害了!”“大将军!别这么说,”一名士兵应道,“俺们愿意跟着你干!”“对!”一名名叫杨在烁的村民说道,“安儿,大爷一家都不怪你,你是大将军,俺一家都跟着你干!死也跟着你!”“俺也是!”众人纷纷表态。
杨安儿更加激动,既然大家这么信任他,他有什么不敢干的?于是,他哽咽着说道:“好,干就干到底!”“干到底!”众人附和。
“现在,我们先把老少爷们和弟兄们的遗体拉回村,好好安葬!”杨安儿向众人吩咐道,“下手吧!”众人开始将遇难人的遗体抬上小推车,然后用小推车将遗体推回村里。众人搜遍长长的大路两边,共找到九十六位遇难的人和十二位身负重伤的人。
村中缺医少药。杨安儿安排两名士兵,骑马连夜赶到杨家村北二十余里处的田家村,去请老中医田友善。
天很快就亮了。不少义军和村民返回了杨家村,村内哭声震天。
年过花甲的田友善被请来了,他一个接一个地给身负重伤的人看病、疗治。有三位村民因流血过多离开了人世,有两位村民头部受到重创而昏迷不醒,其他的人慢慢地脱离了危险。
上午,杨安儿与返回村里的杨玉荣经过商议,决定在村西墓地里安葬离世的村民和义军。
午后,杨玉荣主持了集体下葬仪式。战争年代,缺七少八,仪式从简。众人在杨玉荣的指挥下,向死难的人深深地三鞠躬,之后匆匆地将死难的人下葬了。
仪式结束后,杨安儿令返回村里的张虎和汲君立,率领所有返回村里的义军士兵和愿意参加义军的村民,先行起程前往仰天山。他自己想先挨家挨户安慰留下来的失去亲人的村民,然后再独自赶往仰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