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赵先生”或“赵小姐”三月底以高龄九十岁去世了。
这位“先生”或“小姐”其实是夫人,已故名作家叶灵凤的夫人赵克臻。
我们是从叶灵凤口中得知她“女诗人”之名的。有时闲谈,叶公不经意说“女诗人”如何如何,谈的就是他自己的太太。
她原来是写诗的,写的是旧体诗词。据说当年上海的一张小报《大报》的主编看了她的四首五言绝句后,赞之为“诗在李杜之间”。叶灵凤倒不这么认为,他说跟李杜还差得远,尽管如此,叶赵之间终于成了秦晋之好,结为夫妇。这“女诗人”的外号就是这样来的。我是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件事,已经是距离叶灵凤的去世二十八个年头了。
“女诗人”出过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诗集,其中的篇章记不得了,这两首绝句是从梁羽生的《笔剑书》中看到的,是挽洪膺的两首七绝:“万里长空怅望中,此行总觉太匆匆。诗魂今夜归何处?月冷风凄泣断鸿。”“旧知新雨笔留痕,笑语樽前意尚温。云海茫茫尘梦断,却从何处赋招魂?”洪膺是刘芃如,英文杂志《东方地平线》的主编,一九六二年因飞机失事在曼谷附近遇难。这些诗尽管不能在李杜之间,但比起当前不少自命为是诗的时人篇章来,却真是诗人的作品了。
她的诗集我已经找不到,但有人却找出了其中的断句:“杜鹃花是啼鹃血,叶叶枝枝总可怜”,也还是自有诗味的。
她的朋友之中,有个人诗名很大,这就是上海的女画家周练霞,诗好词好,被传诵一时的是这样的两句:“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真是千古名句。周在“文革”中被打瞎了一只眼。“文革”后到洛杉矶依女而住。我就是通过赵克臻,求得她的一幅花卉的。她去世也快十年了。
赵克臻生前不止一次表示,她当年在上海的居处是可以写成一本书的。叶家住在大陆新村兴民里,那一带住了不少作家,鲁迅、郁达夫都住过那里。其中只有两位作家的夫人不让女佣叫她们“太太”,一位是许广平,要女庸叫她“许先生”,另一位就是她这位叶太太了。她怎么知道呢?因为两家的女佣是姊妹,两家虽然没有来往,但这两姊妹却是来往如常,互通消息的。你知道我这一家是鲁迅,我知道你那一家是叶灵凤。因此也就知道,你那里只有“许先生”,我这里并没有“叶太太”。不仅这样,两家还通过女佣,互相问好。那当然是太太们之间,而不是先生们之间的事。没想到,两位在文坛上彼此相骂过的人,会在私底下辗转互相问好。
赵克臻说是可以写书,但却迟迟没有动笔。要不然,人们就可以看到好些作家不为人知的故事了。
赵克臻是吴兴人。祖先应是有名的大画家赵子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