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表面上是日军占领下的汉奸,暗中又先后做了国民党中统和军统的特务,其实却是中共的情报工作者,袁殊这人的经历是十分复杂的。
他曾经在“文革”的七十年代里写过《自嘲》诗:“坚子昂藏五尺躯,腹空咄咄缺诗书;虽掷黄金若粪土,琴心剑胆小侏儒。每读艰危无字书,不惜身命未踌躇;人间了无私仇怨,爱拍苍蝇扫蠹鱼。”诗里的“琴心剑胆”不是泛泛的语言,它是大有讲究的。
一九三四年,袁殊在上海做地下工作时,他总是在送给上级的情报上,盖上刻有“剑胆琴心”四个字的印章,作为记号;而上级给他指示时,他也总要在回件上盖上这个印记,表示无误。不过,后来他却被传递文件给他的交通员出卖了,那人叛后,他也被捕。袁殊早年是个文艺青年,参加过高艾虹领导的狂飓社。一九三一年在上海创办了著名的《文艺新闻》周刊,做了最著名的一件事:揭露了国民党杀害左联作家柔石等五人。
柔石他们被捕、遇害的消息是受到严密封锁的,一般人不知道,知道了的也不敢发表。冯雪峰找到袁殊,要他主持公道,冯雪峰既是左联负责人之一,又是地下的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长,袁殊却什么也不是,他那时还不是中共党员。但他接受了冯雪峰的要求,而且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用读者来信询问五位作家下落的方式,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先是刊出了《在地狱或是人世的作家》的打听下落的读者来信,然后刊出《呜呼,死者已矣》的读者复信,接下去又发表五作家的照片,各方面的反映以及纪念文章,都是用读者来信的方式。国民党方面一时竟然奈何他不得。
《文艺新闻》先后办了一年零四个月,是寿命最长的左翼文化刊物。袁殊的勇敢和机智因此大受赏识,就在这一段期间,他被发展成为中共党员、特科成员,开始了他的情报生涯。
二
还是袁殊的诗:“坚子昂藏五尺躯,腹空咄咄缺诗书;曾掷黄金若粪土,琴心剑胆小侏儒。每读艰危无字书,不惜身命未踏躇;人间了无私仇怨,爱拍苍蝇扫蠹鱼。”看到它时,是被介绍为“这首《自嘲》诗”的。但看来看去,我却渐渐有些怀疑。
我怀疑这是两首诗而不是一首诗,是两首七绝而不是一首七律。首先是中间四句没有对仗,不成其为两联;其次是第五句末一字“书”平声和“躯”、“书”、“儒”、“躇”、“鱼”同韵;再次是第二句和第五句两个“书”字重复了。如果一分为二,成为两首同韵的绝句,在格律上就比较完整,尽管还是有平仄不尽妥贴处,但好得多了。
“昂藏五尺”?七尺昂藏,五尺矮了点吧?咄咄书空,“腹空咄咄”不怎么合适。“无字书”,是说情报么?下边才有“不惜身命”(生命?)。“拍苍蝇扫蠹鱼”,“拍苍蝇”是说除小奸?“扫蠹鱼”是说痛击文化界的败类?诗不能算很好,但出于袁殊这样一位历尽“艰危”、几回被捕的情报工作者之手,就可贵了。
目前有人在替他编文集。我曾看到过一本小册子。诗,就还没有见过。
他做地下工作时,曾在吴醒亚和潘公展领导的中统“干社”任情报组长,而行动组长是李士群,两人地位相当。李士群后来在汪伪政府中做了大特务头子。
在汪伪政府中,他做过伪江苏省教育厅长。在苏州,他接待过从北京到江南的伪华北教育督办的周作人。
他参加共产党的介绍人是潘汉年。这使他在五十年代中被卷进了潘案之中,直到“文革”以后才得到平反,也才洗刷掉“汉奸”的罪名。
他这两首诗是“文革”结束前一年的一九七五在武汉做的。北伐期间,他在武汉进过“反省院”,坐过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