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斜射的阳光零零散散地洒进来,昏黄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聂染青歪着脑袋看窗外,深吸一口气,再次轻轻叫他:“习进南。”
他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又吻了吻她,微微笑道:“嗯?”
聂染青轻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的事?”不等他回答,她就兀自说下去,“我记得我初中时看过一本小说,里面男女主人公前世今生纠缠得那叫一个纠结,我眼泪掉了不少,那可是我看的第一本言情啊,当时我看了不下十遍。有天我吃晚饭,咬着筷子问我妈,如果有下辈子,她还会不会和我爸结婚。我本以为我妈好歹也能给我个会或者不会呢,结果我妈站起来去盛饭,顺带着飘过来一句话,‘这辈子还没过完呢,想什么下辈子。’”
感到习进南胸腔震动,聂染青立刻拍他:“不准笑!”
他勉强忍住笑,点头:“嗯,你继续说。”
聂染青接着说:“我当时被狠狠打击到了。我和我妈代沟真大,所以我很庆幸有姚蜜,我俩的兴趣爱好就比较搭。上大学的时候,她有天看完一个动画片后,神情飘忽地问我,要是有个仙女能实现我三个愿望,我会希望许什么愿。”
习进南长长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答?”
聂染青笑眯眯地接着说:“我回答她,我不需要三个,她只要能帮我实现一个就够了。”
“是什么?”
聂染青还是笑眯眯地说:“我要她长期待在我身边,等以后我有什么愿望的时候,都能帮我实现。”
习进南大笑:“可真是贪得无厌。”
她点点头,倒是很认同他的话:“我就是贪得无厌。”
过了两天,习进南出差,大概是三周的时间。临走的时候他的举动让聂染青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幼稚了十几岁。
其实就只有一个动作而已。
习进南在机场揉着聂染青的头发说:“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聂染青真想跟他说,我一向不亏待自己。不过她看着习进南淡淡的笑意,话溜到嘴边停留了好半晌,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家里太大,聂染青把姚蜜拽来陪了几个晚上。姚蜜讽刺她:“胆小鬼。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聂染青说:“我是没做什么啊,我怕鬼对我做亏心事。”
姚蜜歪在她家那张沙发上,满足地叹息一声:“这沙发谁选的?真舒服,有眼光。”
“这家是习进南布置的,我没参与。”
姚蜜啧了一声:“我都想替习进南叫屈。从我对你们两个的了解来看,你真是没为你们这个家贡献过一丝一毫心血啊。”
她俩腻在一起看电影,姚蜜坚持看鬼片,并声称不看她就走,得逞后,她又坚持说关灯看才有氛围,聂染青被她搞得头大,幽怨地看着她:“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让我晚上更害怕的。”
姚蜜无视之,直接关灯。
聂染青闭眼捂耳朵,对姚蜜这一恶劣的行径表示无力的抗议。电影里正放到电话筒里飘出一个鬼魅,黑影幢幢,只有屏幕幽幽发着光,恰好这时聂染青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尖叫一声,抱着姚蜜的胳膊不撒手。姚蜜把灯打开,将手机递给她的时候看了眼,一脸蔑视的样子忽然立刻变成了暧昧:“赶紧接电话。”
聂染青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看也不看就接起来:“喂?”
好听的声音帮助聂染青灵魂归位:“在做什么?”
姚蜜的身子贴过来,聂染青一闪身,悠悠然站起身去了窗户旁边,姚蜜的脑袋就这么磕到了沙发角,除了没流血之外,和电影里的女主人公死亡是一个动作。
聂染青很解气,声音变得欢快了点:“在和姚蜜看电影。”
她听到那边“嗯”了一声,微微带着笑意:“在家?”
“嗯。”
“唔……”习进南笑意扩大,“自己一个人待在家害怕了?”
聂染青立刻否认:“怎么可能!”
姚蜜做表情嘲弄她,聂染青回敬了一个,听到那边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嗯?哦,”聂染青愣了愣,反应过来,“不必了吧,我都多大了啊,没什么想要的。”
习进南笑:“那可不行。去年和前年你也这么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今年想要什么?”
“……”这什么歪理。
习进南启发她:“或者说,你小时候有什么理想还没有实现?”
聂染青想了想,说:“我一直希望有间自己的书房,然后拥有一整排的书柜,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我喜欢的书。”
他还是笑:“这理想挺好实现的。为什么不早说?要不等我回去后腾出间客房给你作书房?”
聂染青摇头:“算了,这个不急。”
电话怎么挂断的聂染青忘记了,反正她挂断的时候电影已经播放完毕。聂染青深呼一口气,庆幸这电话来得真是时候。
至于聂染青的理想,其实它一直在变。十岁的时候她希望自己长大是个动物学家,十五岁的时候她希望自己能独当一面,做个女强人,二十岁的时候她希望和陆沛白头偕老,而去年她的生日,聂染青则默默希望她所爱的人都平静地过完一辈子。
姚蜜知道后,问:“里面包括习进南么?”
聂染青一愣,随即笑:“当然啊,我又不恨他。”
姚蜜接着慢悠悠地问:“那你爱他吗?”
聂染青因为她的第三个字精神抖擞地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立刻说:“什么爱不爱啊,多俗啊。我是已婚妇女,这词太清纯了,别问我,我不适合回答这种问题。”
姚蜜还是悠悠地看着她,说:“不适合就不适合呗,说这么多废话干吗?你这叫欲盖弥彰。”
聂染青挥手道:“我今天又困又没状态,说不过你,歇战。”
姚蜜最近疯狂扫荡夏装,精力和金钱都旺盛得不正常,聂染青被她拉去逛街逛得都快吐了。当距离聂染青的生日还有三天时,姚蜜在火锅店托着下巴愁眉苦脸道:“怎么办,咱市里的大商场都被我逛完了。”
聂染青长舒一口气,她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姚蜜冥思苦想:“要不,去邻市看看?”
啪,聂染青好不容易夹起的鱼丸又掉了回去。
等姚蜜吃饱喝足,擦了擦嘴再次旧事重提:“陆沛的演讲你真不去?”
距离陆沛做演讲的时间越来越近,最近姚蜜在她耳边一天天的倒计时,聂染青对她的这一神经行为已经麻木,姚蜜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就选择间歇性耳鸣。
聂染青闭上眼,终于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耐心地回答:“不知道。”
姚蜜看了看她,说:“陆沛做得确实不厚道。”
这句话成功地让聂染青耐心流光,她阴森森地威胁好友:“你要是再提,我就把你打包从这里的窗户扔出去。”
那次在校园里见到陆沛的第二天,聂染青就收到一封请柬,上面语气诚恳地邀请她去参加陆沛的演讲。聂染青看到一半就随手把请柬夹到了一堆旧报纸里,跟着一堆废品一起送去了垃圾回收场。可是她耳根清净了没几天,陆沛上个星期又给她打了电话。一共两次,第一次她不知道那是他的号码,接了起来,结果一听到声音立刻就挂断了,等到陆沛隔了两天再打第二次事,聂染青就直接摁掉。
不过通讯方式里还有一项短信的业务,于是聂染青跟着就收到了一条陆沛的短信,内容让她气得简直想把手机甩出去。
短信的大致意思就是:我有事要和你说。你若不来,奖学金将不设立。
其实陆沛的话在短信里说得还是很客气的,但意思摆在那里,话再怎么委婉,聂染青还是很想骂他混账。
她后来直接拨了回去,正想劈头盖脸一顿骂,想不到那边竟然比她更快。陆沛说:“染青,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三年前我跟你分手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陆沛的言辞恳切挡不住聂染青的怒意:“当然会有原因,你又没疯也没傻,跟我分手当然有原因。你当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我任性又幼稚,怎么也不可能配得上你。难道你现在还想改?不过陆沛,你想改我就得听么?陆沛,你觉得在你抛弃了我娶了我姐之后,我还能对你笑脸相迎?还是说,我曾经为了你自杀你很高兴?就算是你解释了原因那又怎样,你想让我原谅你?你觉得我这么任性的人可能会原谅你?你原来说得多对,我就是任性,我就是幼稚,你原来指责我的都对,我承认,但是现在请你闭嘴,我跟你没关系。我也不想和你说话,你是打算脚踏两只船还是打算和我重修旧好,我都没什么兴趣。还有,你的演讲,恕我懒得去捧场。我不去奖学金就不设立是吧?真是我的荣幸啊。既然这样,你别设啊,谁逼着你了?”
她说得太快,声音都变得有些不稳,但却依旧坚决:“陆沛,你现在是我姐夫,请你千万千万别让我顶上一顶乱伦的帽子,千万千万别,我可消受不起。”
那天她说完后,本来是打算立刻就狠狠挂断的,可事实却是她鬼使神差地一直等着那边说话。陆沛那边静悄悄的,周围也是静谧,聂染青都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半晌,她才听见他开口,有着几不可闻的叹息:“染青,如果当初我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不会放开你。”
聂染青微微张口,觉得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她无意识地紧紧咬着舌尖,心里涌起一种很强烈的空旷感。
陆沛曾经在她心中画了一个圈,这个圈曾占据了她生命的一大半,当它生生被剜去时,聂染青痛苦得几乎想死。三年后,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走了过来,可是如今他回来了,她再次看到他的风采,在人群中耀眼到无法忽视的风采,一刹那间她依旧觉得心疼。
她对陆沛冷嘲热讽,尖酸刻薄。不过她的每句话虽然伤人,却也在伤己。那些话时时提醒当时的不堪,聂染青每次想到都会觉得难受。习进南说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的冷淡,这句话真是有道理,可是没那么容易。人生总是兜兜转转,但是就算再怎么转,也转不回过去。
很多人错过了,就永远地错过。
聂染青晚上回到家,和习进南通了电话。电话是他打过来的,三天没通话,这次习进南的声音带了浓浓的鼻音。
不过习进南就算带着鼻音说话照旧还是很好听:“没什么,前两天回酒店比较晚,着凉了。”
聂染青只是觉得惊奇,结婚两年多,她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习进南感冒。以往总是习进南负责去药店,然后亲眼看着聂染青就义般地把药片咽下去,再把水杯递过去,顺便附赠几句风凉话。
聂染青问:“吃药了么?”
“不想吃。”
聂染青听他别扭的声音都可以想象到他皱眉的表情,她嘴角弯起:“还是吃吧,谁让你生病了呢。”
“仍然不想吃。”
“那你想怎么办呢?”
习进南轻笑一声,声线低低沉沉:“你哄一哄我啊?”
“……你几岁了?”
“不闹了。”习进南收了笑意,换了口吻,“这两天事情比较多,你生日的时候我估计回不去。”
聂染青歪着脑袋说:“没关系吧,反正我从小到大过的生日够多了,少过一个也没什么关系。”
习进南思索了下:“要不回去给你补阴历生日?”
聂染青再次无语,这男人就没听见她刚刚说的话,果然是习进南的风格,她泄气道:“随便你吧,反正我怎么都不亏。”
那边慵懒的笑声传过来:“要不,你来这里看我,顺便一起过生日?”
聂染青也学着他慵懒的调调说:“不。”
聂染青晚上没有睡好,她一个人在大床上滚来滚去,闭着眼听着新换的钟表一格格地走。聂染青穷极无聊,掏出手机想骚扰姚蜜,看了看表结果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又意识到最近姚蜜也总睡不好,聂染青埋进枕头里想了想,什么都没想到,最后只好去窗外看不灭的夜景。
她记起前两天习进南说她贪得无厌。她还记起,陆沛也曾说她贪得无厌。陆沛当时这么说她因为她拽着他去商场,在两件毛衣面前犹豫不决,加之服务员在旁一直吹风,聂染青耳根软,到最后只好装作豪气万丈地把两件都买下。当时陆沛无奈地看着她手里的袋子,然后接过去,眼睛微微弯起,说:“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记忆中,陆沛的手掌总是温热,而她的指尖一直很凉,从小到大,陆沛过马路习惯牵她的手,而她也习惯了被他牵着。
而习进南的手指修长,指甲圆润,他的手掌很瘦,而且似乎常年微凉。说是常年,是因为聂染青并不常有机会触碰他的手。偶尔他们牵手,他的手总带着凉意。
陆沛和习进南的性格与外表天差地别。虽然都是天之骄子,可是习进南比陆沛给人的感觉要冷峻得多,虽然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粲然,可他不笑的时候又实在冷然。而陆沛即使不笑,嘴角也常微微勾起。
母亲曾经告诫她,不能总把现在的生活和过去比,那只有两个后果。一,会让你沉浸在过去,对现实更加不满;二,会让你止步不前,着眼不到未来。
母亲的话一向很有道理,可惜她从小就不是个乖小孩,长大了也不会是完全乖巧的成年人。
夜色凉如水,聂染青看着明明灭灭的夜景,忽然想起习进南刚刚开玩笑说让她飞去看他。
聂染青觉得能见到习进南吃惊的样子实在是太难得了。
她站在他酒店房间门口,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然后又轻咳了声,朝里面望了一眼,故作严肃:“没金屋藏娇?”
习进南缓过神来,一把抱起她,聂染青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以公主抱的方式被紧紧圈在他怀里,而她正勾着他的脖子。
习进南的怀抱是不可思议的温暖,聂染青眯着眼笑,得意地说:“想不到我会来吧?”
习进南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辗转吮吸,越来越激烈,聂染青很快就晕头转向,她一只手紧紧揪着他的睡衣。他抱着她往内室里走,她被他弄得全身软软的没了力气,再清醒的时候两人已经一起躺倒在了床上。
习进南仍然是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声音自上方响起,依旧带着明显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鼻音已经不见,聂染青问:“感冒这么快就好了?”
他随意地答:“嗯,只是着凉,睡了一觉就没大碍了。”
“这么神奇,为什么我一感冒就得一周啊!”
习进南仍是固执地问:“你怎么来了?”
聂染青想了想,在他怀里蹭了蹭,笑道:“我要是说因为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你信么?”
他的笑意更深:“你觉得我应该信吗?”
就知道不能指望他好好回答。聂染青撇撇嘴,习进南支起身子看她,聂染青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卷过被子要蒙头,却被他挡住。他挨她极近,熟悉的气息围绕上来,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聂染青今晚折腾了大半夜,她打车往机场跑,然后又打车到他这里,来来回回地折腾,现在已是凌晨三点。聂染青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突然觉得莫名的安心,她掩去一个呵欠,说:“困死我了。”
她被他抱着,习进南轻轻拍着她的背,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睡吧。”
第二天清晨聂染青生物钟作祟,七点钟的时候就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习进南的胳膊还是牢牢地锁着她,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遮出小片阴影。聂染青觉得身子有点发僵,刚换了姿势,就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聂染青仍处在迷糊状态,手在床头摸了摸,拿起来顺手就摁了通话键,懒懒地接话:“喂?”
那边声音停了停,有点不确定地问:“请问是习太太吗?您好,我是周可容,请问……”
聂染青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一偏头正好看到习进南在偷笑,连忙把手机扔给习进南,重新趴回床上装睡。
习进南轻笑一声接过电话:“喂,是我。”
聂染青紧紧闭着眼,听到习进南接着说:“等会儿我过去……嗯,对……还有,后天我要空出来,你帮我安排一下。”
聂染青感觉到他俯下身看她,她挥挥手:“早饭我先不吃了,困着呢。”
他贴着她的耳朵说:“不吃会胃疼。”
聂染青卷过被子继续睡,装作没听见。
习进南锲而不舍:“这家酒店的早餐还是挺有特色的,我保证你吃了不会后悔。”
聂染青腹诽,她又不是小孩子,这种吊人胃口的方法对她不奏效。天大地大现在睡觉最大,聂染青无论如何都不肯合作:“没兴趣。”
他笑,在毯子底下逗弄着她的腰,她被弄得没办法睡觉,一下子抱着毯子坐起来,指着他说:“喂,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她有点呆。
毯子被她全数抱在怀里,习进南的睡衣没有系好,他光裸的胸膛完全入了她的眼。
不仅入了她的眼,还入了她的脑。
聂染青浮想联翩,怪不得都喜欢看出浴图呢,美男半裸半露的样子实在太性感了。
习进南笑看她:“嗯?”
聂染青一句话憋在心里,怎么也说不上来。
总不能说,你系好衣扣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能诱惑人了?
聂染青重新躺下,闷闷地说:“没事。”
习进南明了似的笑,跟着钻进毯子躺下,还让她把毯子分给他一点,聂染青觉得有点好笑:“你今天早上真像个小孩子。”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狭长的眼里有什么开始要积聚,聂染青太清楚这种眼神了,赶紧止住他:“嗯,该起床了。”
她刚刚坐起来,又被他给压回去,下一刻,她就被困于他支在床上的双臂里。
聂染青叹气,可怜巴巴地说:“我饿了。”
她眨巴着乌黑的眼,习进南默不作声看了她半晌,直看得她有点窘迫,她刚想说点什么,他却忽然笑了起来,抚顺了她裹在身上的头发后重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