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隔天早上,一夜无眠的陈依听见敲门声音,以为是父母回来了,她冲过去开门,却见到白祁,他笑一笑,“你家怎么这么多年也不搬啊?”
她没等他话音落地就整个人扑了上去,像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
白祁于是双手托起她,迈开双腿朝陈依上学时住的次卧走去,她奇怪地问:“干嘛?”
他把她扔在床上,一边俯身压下去边坏笑道,“圆一下我青春期的遗憾。”
一脸愁苦的陈依立即被逗笑了,一脚把他踹开,白祁敏捷地躲开后,握住了她的脚腕,在她的小腿上轻轻咬了一口,陈依不服气,弹起来要咬回来,两个人于是打闹了一会儿。
打累了,他们抱在一起喘气,陈依说:“谢谢你,我知道对你来说特别难。”
白祁说,“比我想象的简单太多了,我下了车,看到熟悉的路,和陌生的人,我发现我把所有人的脸都忘了,我仔细去看他们的脸,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可能他们也把我忘了,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我也变成了陌生的人。”
陈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侧脸,白祁便转过脸来亲吻她的眼窝,咧嘴笑了,“我想你。”
他们不过才分开了一天,陈依也笑了,“我也想你。”俩人又静静抱了一会儿,好像两只动物在确认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她问,“你晚上睡这儿吗?我爸爸妈妈会很开心的。”
“我已经订好了酒店,市中心的,距离不远。”他说完,见到陈依面露低落之情,赶紧亲一口她的额头说,“但是我会和你们一起吃饭,你爸爸妈妈还在医院?”
陈依点点头,白祁坐起来,“走吧,去看看他们。”
6
太久没有探望长辈,白祁艺竟有些不知道该带些什么见面礼,他走进超市直奔酒类区,拿了两瓶货架上最贵的进口酒放进推车,被陈依拦了,她笑着说,“你忘了吗?我爸爸不抽烟也不喝酒。”
“年纪大了的人不都喜欢喝酒么?”白祁还是把酒扔进了推车里,朝别的货架走去,边说,“没关系,拿着不喝,家里有客人也是需要开瓶酒的,那你爸爸妈妈喜欢什么?”
陈依的手搭上了推车扶手,示意白祁往另一个货架走,“给他们买老年奶粉和钙片吧。”
白祁于是退一步走在陈依的身后,双手穿过她腋下抓着扶手,形成环抱的姿势,把下巴压在她头上,他的呼吸弄得她头顶痒痒的。
陈依笑起来,“我是真没想到这一天——”
白祁懒洋洋地“嗯?”一声以示询问,她继续说,“十年前,我一定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我竟然会和你在老家逛超市。”
他问:“那你以前想象的十年后,是怎样的?”
“说出来你别笑。”陈依陷入回忆,“我当时给自己假设的未来是,演戏,红了,大赚特赚一笔,然后在三十岁宣布暂别演艺圈,带着钱回来找你,然后带你一起去法国,你可以读艺术学校,而我读音乐和舞蹈学校,弥补我没有读大学的遗憾,然后再回国高调宣布复出,不过不再那么拼命赚钱,我只接最好的电影剧本,平时就和你环游世界,最后选一座最美的城市定居。”
白祁难以置信地惊呼,“哇哦,你那个时候的人生规划里就有我?”
“你忘了吗?我离开的时候说什么,我要你去北京找我,如果你不来,等我挣了钱我会回来接你。”陈依仰起脖子,看着他说,“你一直在我的人生规划里。”
白祁感动地说:“我们先把你后半截的梦圆了,环游世界,买房定居,然后等我挣了大钱,给你投资拍一部电影,杀回演艺圈。”
陈依笑道,“那时候我都是老太太了,还演电影?”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哪要那么久。”白祁冲她挑挑眉毛,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了,老太太不是更好,人生阅历足,演技更逼真,把故事再写得凄风苦雨点儿,可以拿奥斯卡。”
陈依往后仰躺在白祁的怀里,一边笑一边用后脑勺蹭一蹭他,太幸福了,她感觉胸腔里被什么充盈着光和热,她希望父母身体都更强壮一些,全家人都平安健康又和和美美地一起走完这条人间道,那她这一生就别无所求了。
她突然想起来,问道:“叔叔阿姨还在这里吗?”
虽然她隐晦地使用“这里”来指代“监狱”,但白祁还是瞬间变了脸色,他阴沉地点点头,“在吧,出来了的话总会通知我的。”
陈依小心地使用着平和的口吻,“你去看过他们吗?”
白祁摇摇头,“从来没去过。”
陈依劝说:“难得回来了,去看一下吧?我陪你去。”
“再说吧。”白祁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抬起胳膊再放下,使得陈依从自己怀里“漏”了出去,他推着推车径直走向收银台。
7
在医院里,周碧云见到白祁很是高兴,她躺在床上急于坐起来,以至于身上贴着的心电监控仪那些线差点儿没被挣开,陈阔忙起身把她按住,她才反应过来,乖巧地倚着床头坐好,对白祁打招呼,“白祁,怎么这么突然?”
“叔叔,阿姨。”白祁的仪态就好像电视广告里的男模一样优雅,他点头,微笑,轻巧地迈步,把两个塞满了昂贵进口食品的大袋子放在陈阔身边的空椅子上,转身看一眼周碧云床边的监控仪,再看着她关切地问,“听陈依说你身体不舒服,我马上就飞过来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周碧云一边搭话一边环视病房里的另外三个病人,这些婆婆阿姨纷纷投来好奇又羡慕的目光,并发出了她期待的提问,“云姐,这个帅哥,是你女儿的老公吗?”
然后她一副王母娘娘开宴会的含笑表情,眯起眼,点点头,并指使陈阔将白祁买的高级水果分给大家吃,又享受了一番大家的赞美,“这水果都切好了呀,真漂亮,还贴着外国字标签呢,肯定很贵吧,你的女婿又帅又有钱,还这么孝顺,姐姐太有福了。”
在一片笑闹声中,医生带着护士进来查房,陈依马上扑了过去询问母亲的病情,医生说,没查出毛病,但是因为周碧云不放心,所以留院监控了一夜心跳,现在他来看看心电图,大家于是紧张地看着医生,直到他抬起头宣布,“回去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唯有周碧云着急道,“怎么可能呢?我真的不舒服。”
陈阔抚着她的肩膀说,“哎呀!没病还不好啊?”
8
回了家之后,陈依实在是撑不住困意便倒头入睡了,等她醒来时,午后的光照洒满了一床被子,把灰色条纹都晕染成了火烤奶酪的颜色,她坐起来,听见门外传来电视机里正在播本地新闻的声音,还有从厨房里传来的沙沙炒菜声。
她走进客厅里,见到周碧云正斜躺在沙发上,用牙签吃着茶几上被切成块的哈密瓜,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一眼陈依,眼神里写满了“睡这么久啊?”的嫌弃,但是她嘴巴正忙着咀嚼,所以也没说什么。
餐桌上已经摆上好了三菜一汤,白祁正端着一个篮球大的不锈钢盆子从厨房走出来,边朝陈依招呼,“你醒的可真是时候,麻辣小龙虾刚刚做好,嚯,你闻闻这香,叔叔的手艺更厉害了,我们带叔叔出去开饭店吧?就叫uncle陈的小龙虾,占领唐人街。”
周碧云边走向餐桌边问,“那我呢?”
白祁一边摆放碗筷边笑着回答:“阿姨负责收钱。”
“别了,你阿姨还是只负责吃吧。”陈阔边说话,边端出一道蒜蓉空心菜来,冲陈依说,“刚炒完最后一个,来,坐下吃饭。”
陈依于是一脸如在梦中的表情坐下了,端起碗,在热腾腾的水蒸气里,看一圈餐桌上的家人,露出了满足的傻笑,她说,“好幸福啊。”
众人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但周碧云似乎感到“有机可趁”般,故意拉下脸来,打破了这温馨时刻,她提醒道,“幸福啥啊,如果你跟白祁结婚了,这桌上还能再坐个小宝宝,那才真叫阖家团圆呢。”
白祁笑一笑,不说话,而陈依则无奈地看着她,唤一声:“妈妈……”
“你啊,能别提大家不爱听的吗?”陈阔叹口气,“这么多菜也堵不上你的嘴。”
周碧云虽然心虚,但姿态还是强硬地,“怎么了?这一家人吃饭,可不就是随便聊聊天吗?”
陈阔摇摇头,“聊天也说些开心的,明知道女儿听了不开心,就别故意了。”
“就你懂她,你心疼她,坏人都叫我做了,你是大好人,好爸爸,我是坏妈妈。”周碧云不悦地说,“这依依不成家,我们俩老家伙这一撒手一闭眼倒好,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留下她一人在世上,无依无靠……”
“哪里会无依无靠?这女儿不是有白祁吗?”陈阔说罢,放下碗筷,很是郑重地看着白祁,每一个字与字之间都拉长好长,好像是为了把他重重的叹息声留出空间一般,他一字一喘地说,“我也不是非得见到一本结婚证才相信……白祁,你一定会照顾好陈依的,对吗?”
“对的,叔叔,你放心吧。”白祁也回以认真的表情,并再度向周碧云承诺,“阿姨,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叫陈依吃一天的苦,她想要的幸福,我都给得了,你放心。”
陈阔对周碧云说:“你瞧,白祁是我们打小看大的,老早就已经算是我们的儿子了,什么品性我们都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少说两句吧。”
周碧云从鼻孔里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转移了话题,指使陈阔道,“给我剥虾。”
9
最后这顿饭终于和乐融融地吃完了,白祁准备帮忙收拾了碗筷就回酒店里去,周碧云挽留一番无果,于是陈阔就劝白祁别留下洗碗了,长途跋涉不容易,早些去休息好了,白祁推辞不
了,便站起来去拿外套,同时回首对陈阔说,“叔叔,我看你脸色有些白啊,你陪阿姨在医院呆了一宿,也别忙了,我叫个保洁上门吧。”
陈阔站起来要送他,却突然一阵晕眩,肩膀一沉,一手扶着椅背,在陈依一声疑惑的“爸爸?”声音中,猛然地摔倒在地,众人这才看见他裤子上一大片渗人的血迹,白祁抢上前去要搀扶起他来,却见陈阔双目紧闭已经失去意识,陈依慌张地尖叫起来,“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