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我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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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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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陈依根本来不及告别,虽然她每天都做好了告别的准备,但是因为还能看见,能摸着爸爸的手,她总觉得“还不至于真的就到了告别的时刻”,所以她的每一次告别,都不诚实,她认为他会康复的,会坐起来,站起来,脱下病号服,穿上他那毛衣和休闲裤,大家一起坐车回到霞光市的家。

那之后,爸爸可能会经常需要吃药,动不动就喊这里疼那里难受,但他还是会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伸长了腿把脚架在茶几上,和妈妈继续吵吵嚷嚷,当有亲朋好友来拜访时,两个人会一遍遍述说这一段住院的经历,最后感慨地总结,“真是死里逃生!”

按理来说,剧情就该这么发展的,一家人齐心合力,迎战病魔,共渡难关,在惊涛骇浪之后回归平静,更懂得生活珍贵,一家人更亲密无间,陈依见过很多类似的剧本都是这么写的,所以她觉得此时此刻,她是应该挽着爸爸的手臂,而不是抱着一个冰冷的骨灰坛子。

在陈阔去世之后,原本哭闹不停的周碧云却好像终于从鬼压床般的梦里惊醒,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总算表现得像一个大人了,回忆起自己母亲去世之后的丧葬流程,她平静地与陈依商量,把陈阔遗体再运回霞光市举行葬礼太折腾,人都没了,也不再叫他身体遭这罪了,不如就在省会殡仪馆举行一个小的告别式,通知与他最亲近的人就行。

陈依还没回过神,她只能点头,至于执行,都是白祁在帮周碧云忙碌,现在也是他约了一辆宽敞静音的车送她们母女回家。

白祁坐在副驾驶座,时不时从后视镜确认陈依的情况,她全程侧着脸,双眼茫茫地凝视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这是一段女儿对父亲的漫长告别路,他没有任何恰当的话语可以说出口,所以也只能轻轻叹息,使车内的沉默氛围更为凝重。

“依依,你说你怎么会这么勇敢呢?”周碧云突然开口说话,她的手掌搭在陈依的手背上,轻轻拍打着,就像她说话的节奏一般,好像海浪在轻抚沙滩,“去太平间的那个走廊是那么黑,灯都没有一盏,我都有些害怕,你怎么就可以把爸爸一路推进去呢?不怕吗?”

“不怕啊,我本来就不怕鬼,我也不怕死人,我理解死亡,知道死是不可回避的,可我怕爱我的人先我一步。”陈依看着妈妈说,“我舍不得爸爸,那是我能陪爸爸的最后一段路了。”

周碧云嘴巴一撇,又要哭了,但她只是忍着眼泪,挤出笑容,抱着陈依说:“妈妈会努力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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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久违的家,打开门后,随着一阵被揭开封印的气息扑面而来,陈依觉得屋里变得不太一样了,周碧云抢先说出口,“哟,这屋子怎么感觉大了?”她说完,朝里走两步,自言自语地说,“平时没觉得你爸爸块头大啊,这人没了一看,他占地面积还挺大的。”

白祁正把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拉进来,里面装着住院时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都是周碧云舍不得扔的,他最近也忙瘦了,一边要远程处理工作,一边要照顾这对母女,他说,“别做饭了吧?出去吃?”

“啊!”被他这一句话点醒,陈依慌忙走向冰箱说,“这么多天没清理,菜都坏了吧?”

“哇啊——”白祁不敢想象其中的画面,赶紧捂着鼻子喊,“别开,别开!”

但是陈依手快,已经打开了,还好气味不算刺鼻,她皱着眉头看了一下,边念叨,“妈妈,拿个垃圾袋过来,等会儿我们带下去扔了。”说着,她又拉开冻格,里面是陈阔精心用塑料盒装好的一盒盒生饺子,她翻了翻,转过头去问,“爸爸,这饺子还能要吗?”

屋里没人回应,见到周碧云和白祁一脸悲伤地看着她,陈依才反应过来,发出了为自己圆场的尴尬笑声。

白祁走上前去抱住她,用手轻拍她的后背,试图将她体内的痛苦全部拍打出去。

陈依艰难地笑一笑说,“我会习惯的。”

7

因为现在是艰难时期,陈依的情绪不稳定,身边离不开人,所以白祁并没有再住酒店,他与她们母女同吃同住,像在顶替家里缺失的成员,他请了保洁上门包办家务,带着陈依和周碧云外出散步、逛街、看电影,在室外逗留到很晚才回家,他耐心地陪伴着她们,希望能帮助她们尽快走出情绪乌云。

就这么持续了一周,白祁开始坐不住了,北京那边的工作已经积压了不少,他时刻都想跳上飞机回去处理,所以走神的频率越来越多,脸上不耐烦的情绪也显露无疑,起初,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陈依对外界反应麻木,没有注意到,但最近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拖累白祁了,他做得足够多,足够好,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能提出的范围。

夜里,如果大家不出门的话,就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依搂着白祁,而周碧云则枕着陈依,形成这样一幅多米诺骨牌的样子,他们已经像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了,而白祁则是那个支柱,陈依意识到她和母亲现在都很依赖他,甚至有些筋骨相连,难以割舍。

陈依把周碧云哄睡着了之后,来到次卧,看见白祁没有睡,他趴在床上正在使用电脑,他回过头来冲她打趣,“今晚想起来要宠幸我了?之前你和白糖睡,现在你和你妈睡,我们真是分床夫妻。”

“你先回北京吧。”陈依坐在床沿,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她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些活力,她双目如水地看着他说,“这些天,辛苦你了,有你在,我才能挺过来,你太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白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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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祁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周碧云醒来之后见到陈依在做早餐,她还理所当然地走去次卧想叫白祁起床,陈依劝住她,“妈妈,白祁回北京了,我怕你拦着人家,所以叫他别打招呼。”

“啊?”周碧云果然发出一声失落的惨叫,然后小跑到女儿跟前,着急地跺脚,“你怎么能这样?倒是叫他跟我们吃顿饭再走啊。”

“都跟我们吃了多少顿饭了?还差这一顿?怕不是你吃完这午饭又留着人家要吃晚饭呢。”陈依把粥盛起来一碗,撒上炸好的黄豆和爆炒的牛肉粒,再撒上葱花和芝麻,边递给周碧云边说,“你知道人家吃一顿饭的功夫能挣多少钱吗?他真的够意思了,陪了我们这么久,每一分钟都在扔钱。”

周碧云低落地“哦”一声,然后乖乖捧着碗走向餐桌。

陈依一手托着碟子,一手将备好的圆煎饼一张张从锅里飞快地过一遍油炸得薄脆鲜香,然后一张张叠在碟子里,端着滚烫冒烟的一摞饼子往客厅走,她见到周碧云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低头吹凉手里的粥,这一瞬间,她突然联想到从此往后,这屋里就妈妈一个人住了,顿时眼泪就要喷涌而出,她赶紧抬起头,又左右滚了滚眼珠子,才总算把眼泪给控制住。

等陈依也坐下了,周碧云小心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很奇怪她表现得一反常态,比起以前那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现在像一个不再受宠的乖孩子,她不再使性子了,可能因为陈阔不在了,她担心自己使性子,没人接着了,这份小心翼翼,叫陈依心里愈发难受。

陈依拿起一个茶鸡蛋,剥好了放在周碧云眼前,安抚地说,“我不着急,反正我也没工作了。”

“可是你和白祁不是计划去意大利?你别只顾着陪我,也要多花时间去关心他。”周碧云说,“白祁真是个好男人,你要珍惜哦,以后,你们……如果可以,常回来看看我呗。”她说罢,喝一口粥,试图掩藏自己话里的祈求。

陈依心痛如绞,表面还要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妈妈,要么你跟我回北京吧?”

“那哪儿行,你也没个屋子,我一个老人,跟你挤在白祁家里,多碍眼。”周碧云的话语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急道,“你跟他也不是夫妻,你就带你妈妈一起去蹭饭了,要传出去,我跟你像什么话?没脸没皮地占人便宜。”

见到陈依面露难色,她赶紧安慰她,“依依,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这么宽敞的房子,我自在,舒服,你别担心,你要真担心我一个人在家里受苦,你还不如多挣钱些钱,给你妈妈找个住家保姆,让我也享受天天被人伺候的日子,说出去给人听,我有个这么孝顺的女儿,不结婚怎么了?我这福可没少享。”

陈依皱眉,陷入了一番思索后,她点点头却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想和白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