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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郭忠学之后,白祁执意要送陈依上楼,她心里是百般不情愿,但找的借口却都说服力不足,她说:“屋里乱。”他说,“不介意。”
她说:“天太晚了。”他反问,“那又怎样?”
她说:“我想早些休息。”他暧昧地笑一笑说,“我不过夜。”
在他们僵持时,褚凡已经自顾自上了楼,她的女儿还站在楼梯上等她。
进了陈依的家门,白祁便立刻知道她为何表现抗拒,这四十平米的屋里容下褚凡母女之后,再等他这样一个大个子走进来,室内的空气都逃光了,三个大人一个孩子的呼吸都不觉间变得局促起来。
“这……”白祁环顾四周,发现能落座的地方就只有餐桌前的两张椅子,以及床对面的一条陈旧的沙发,“能住人吗?”
“我就是人啊。”陈依瞪他一眼。
“方便吗?”褚凡拉着女儿在桌前坐下,一边取下她肩膀上的书包,边歉意地看着陈依说,“我等会儿还得回去继续跟郭忠学掰斥,不想叫琪琪一个人住酒店,在你这儿我放心些。”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琪琪晚上跟我睡就好了。”陈依上前把桌面上摊的一堆杂物挪开,示意琪琪可以在这儿写作业了,她与这孩子相熟已久,所以说话也不客套,“琪琪明天的早饭想吃什么?我可不会做,但楼下早点摊什么都有。”
琪琪摊开自己的作业,边说着“不用,妈妈给钱了,我自己去吃麦当劳就行。”边偷瞄白祁,因为他相貌打扮颇有几分韩国明星的味道,正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会多看几眼的那种“欧巴”款,但是她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大哥哥属于“不喜欢小孩的人群”。
果然白祁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他皱着眉头以夸张的语气反问褚凡,“这么大一个的孩子,看着都快比你高了,怎么就不能去酒店住一晚?”
褚凡以“你谁啊?”的眼神扫了一眼他之后,立即猜到了他就是陈依提过数次的白祁,想到自己在陈依心中的分量被这个天降之人刮去了大半,一股敌意便油然而生,她眯起了双眼,挑衅地说,“你就是那谁吧,也没陈依说的那么帅啊。”
白祁精准地抓住了他关心的重点,扭过脸冲陈依咧嘴一笑,“哟,夸我帅啊?没必要,真没必要,我帅得这么明显,人都看得出来。”
陈依翻个白眼,继而却又笑了,语气里含着几分甜蜜味道,“贱死你。”
受不了俩人在自己眼前秀恩爱,褚凡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后,交代女儿早些休息,有事儿打电话联系,便欲离去,却被白祁叫住。
“等会儿,这包是你送的啊?”白祁拎起陈依的名牌包,对褚凡晃了一晃说,“谢谢你啦,但是你拿回去,我女朋友的包,该我给她买。”
“神经病啊你。”陈依夺回自己的包,对褚凡歉意地笑一笑,“凡姐你别理他。”
褚凡难以置信地瞪着白祁,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弱智,张嘴半晌也没蹦出一个字来,便摇着头出了门。
陈依莫名其妙地看着白祁,“你今天够奇怪的。”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这个姐姐,以前没听你提过啊。”他走到琪琪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抱在胸前,阴阳怪气地看着陈依说,“她还知道你住哪儿,你俩关系可够深的,怎么都不给我介绍一下?”
陈依双手插着腰,面露愠色,于是隔着琪琪与他拌起嘴来,“你不至于吧?凡姐的醋也吃?”
“你都没招待我上来坐过,她连孩子都能跟你这儿寄存了。”白祁不是真要与她计较,却又忍不住要故意刁难地发问,“我有些好奇,我俩掉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陈依被气笑了,“你还怕我被凡姐拐跑了?”
白祁也笑起来,“那可不一定,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也许你转取向了呢。”
“我妈妈是宇宙第一直女。”琪琪突然仰起头,中断了俩人的打情骂俏,一本正经地说,“但是比起男人,她最爱的是钱,因为爸爸太能花钱了,所以她要跟他离婚。”
虽然穿着小学制服,但郭文琪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六,她身上已经显露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气质,但是眼神与说话语气还是很孩子气,混合着直白的纯真与纤弱的敏感。
突然凝重的话题令陈依一时失语,她借口明天还要上班,溜去了浴室。
等陈依洗完出来时,见到白祁还没离去,竟然坐在桌前给琪琪讲题,他脱了外套,浅咖啡色的毛衣让他在昏黄的灯光里看起来好像一只柔软的袋鼠,他的发型已经不再一丝不苟,额前垂落的刘海使他身上的精英气息终于了无踪迹,他此刻有些像个新晋的爸爸,又叫陈依看在眼里,有了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赶紧将自己从美梦里捞起来,摇了摇头劝自己别想太多,“你怎么还不回去?”她问。
“我明早再走。”白祁仰起头,揉了揉脖子,语气轻快地说,“最近新闻里太多老实人犯罪了,我看你那姐姐的老公就一脸老实相,你不怕他晚上破门而入抢孩子?一着急,把你给伤咯?”
陈依心中一暖,嘴上却是调侃的语气,“真难得,担心我呢。”
白祁站起来,顺手拿走陈依脖子上的毛巾,为她擦起了湿漉漉的头发,“认识这么多年,好歹有些感情基础,我不至于放着你不管。”
她笑,“就不能说因为我是你女朋友?”
他反问,“咱俩还没正式‘官宣’吧?”
她于是转过身去,仰起脸看着他说:“那你去登个报,昭告天下。”
他不言语,顺势低头亲了一口她的额头,暧昧的气息立即随着陈依身上热乎乎的潮气在空中翻腾起来。
“我能洗洗睡了么?”琪琪合上课本,站起来举起手发言,“我可以睡沙发。”说罢,非常懂事地指着沙发,甚至补充道,“我睡得很沉,妈妈说就是地震都震不醒我。”
白祁和陈依一愣,他先“噗嗤”笑出来,陈依憋着笑走上去拍了拍琪琪的脑袋,没等她开口教育一下“现在的小孩子哦”,白祁在身后说,“小屁孩子,不懂装懂,动静哪有那么大。”惹得她转过身去,对着他就是一顿拳脚,看得琪琪在一边大笑。
2
夜里,与琪琪一同睡在单人床上的陈依,为了不挤着小朋友,紧紧贴着床沿,睡得很轻,所以能听见沙发上的白祁正辗转反侧的声音,也能听见他平整的呼吸声,终于当意识开始迷迷糊糊时,她却因为白祁的动作惊醒。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从被子里把陈依抱了出来,一转身放在了沙发上,然后自己也重新躺好,从身后紧紧搂着她,以双手将她锁在怀里。
她困惑地小声问:“你干嘛?”
他在她耳边轻声回应,“不干嘛,有孩子在呢。”
陈依挣了几下,想揍他两拳,但无奈整个身体都被他压着,只能抬头狠狠咬一口他的下巴,疼得白祁倒吸一口凉气,她才满意地笑出声,冲他“嘘”一声叫他安静一点儿。
两个人闷不吭声地互相以手脚缠斗了一会儿后,白祁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使得他俩的头都躲进了被子里,在黑乎乎的视野之中,两个人只看得见对方瞳仁里清浅的光芒,像黑色海面上相互以探照灯招呼的渔船。
“哎——”陈依才刚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心有灵犀的白祁已经抢先回答,“我记得。”
此情此景叫他们同时回忆起了一件上学时的往事,有一回周末,陈依家里没大人,白祁和她在卧室里,正挤在一张椅子上玩电脑里的大富翁游戏,在听到大门锁被钥匙转动的声音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虚的理由,白祁第一反应竟是慌乱地躲进了被子里。
那么明显一个大活人的表面起伏线怎么掩盖得了?情急之中,陈依也钻进了被子,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对路过门口的爸爸打招呼,“爸爸,你怎么回来了?”
“你妈妈说钱包落家里了,我过来给她拿了送过去。”陈阔看着端坐在床上的女儿,又看了看屋里的摆设,狐疑地问,“怎么了?电脑也不关。”
陈依曲起膝盖,使得被子更蓬起来,她回道:“正准备睡午觉呢。”
陈阔点点头,皱起眉命令道,“别穿着外套进被子。”
“知道了。”陈依故作不耐烦,一边乖巧地脱下外套,同时目送陈阔离去。
躲在被子里的白祁一直蜷缩着长手长脚,大气也不敢出,他眼前黑咕隆咚的,只有在陈依因为脱外套的动作而掀起了一角被子时,才见着了一丝滑进来的日光,这一缕光像一枚发光的剑,刚巧落在陈依的腰上,当她动起来时,上衣的衣摆便挪上去了两寸,露出一截比光还要亮的皮肤,鬼使神差地,白祁伸长脖子,轻轻地亲了一下。
陈依感觉到了,腰的位置,突然被一团热气贴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像是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探出了头又迅速地躲回了草丛,最后听见了关门声,两个人才如释重负地下了床,在一时尴尬的沉默之后,互相调侃了几句,都装作没发生这回事儿。
“当时我真的吓死了。”白祁感慨地说,“还以为我要被你爸爸揍一顿。”
“为什么?”陈依问,“我们当时只是同学,是好朋友,又没干什么,我到今天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好好跟我爸爸打个招呼就好了,躲起来才叫人误会。”
他在黑暗中轻轻叹一口气,“可能因为我心里有鬼吧。”
也许是困意袭来,白祁竟然也有放下防备如此坦率的一刻,陈依情不自禁地贴近了他,以脸颊蹭了蹭他的脖子。
俩人无言地抱了一会儿后,她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唇舌间没有停顿地问了出来,“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吧?”
“是。”他肯定地回答。
“那……”——那你爱我吗?——这个问题最终还是被吞了回去,她舌尖打滑了一下,“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即将入睡的白祁又将防线拉了起来,冷哼一声道,“好傻的问题。”
陈依也觉得自己傻,就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慌张无措,幼稚、愚钝,惹人厌烦,可是,她希望他能理解她的不理智,因为没有人在动了真情时是姿态优雅的,她凝视着他合上的双眼,借着微弱的光亮,细细琢磨着他睫毛的数量与鼻尖的弧度,心里叹息着说:我爱你呢,白祁。
此时此刻,她终于确信她爱他,是从过去到现在,虽然断断续续但一直存在着的爱,死咬着不将“我爱你”说出口,是她在他面前能保留的最后一分属于大人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