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数日后,褚凡因为不想独自面对郭忠学,于是叫陈依陪她一起去家里拿些东西。
陈依上了车之后,看见了迟诺,他穿着豆绿色的羊绒大衣,头发很久没修剪了,有些乱蓬蓬的,刘海盖在眼睛上,很有许久不见的感觉,当他抬起头时,一双好像绵羊一般湿漉漉的眼睛见到了陈依,脸上立即盈满了笑意,“姐姐。”他唤她,犹如一个中学生一般乖巧。
“真乖。”陈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拍一拍他的头,但又立即反应过来,对方年纪虽小却也是成年男性,为了避免误会,这手便落在了他肩上,好像触电般挨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要早知道迟诺也在,自己就坐副驾驶座了,陈依埋怨地看一眼正在开车的褚凡,而这位司机对后座弥漫而来的尴尬气氛却浑然不觉。
“你的微信怎么了?”迟诺并不在意陈依刻意与自己保持的肢体距离,他坦率地发问,“给你发消息都不回,把我屏蔽了吗?”
陈依早已经在脑内模拟过了这个场景,她飞快地回答,“最近工作比较忙,看到你消息的时候,想着你可能已经睡了,就没回。”
迟诺对这个答案并不买账,他说:“是你的话,我会很高兴被吵醒。”
陈依迎上他的目光,言语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调情,“迟诺,我是有男朋友的。”
因为他在微信上的言语一直表现得非常暧昧,所以陈依才不再回复。
“我知道啊,白糖告诉我了。”迟诺笑眯眯地反问,“但是,有男朋友了就不需要朋友了吗?”
既然提到了白糖,陈依借机转移了话题,“你跟白糖怎么回事儿?”
迟诺轻松地说,“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告白、交往,然后分手的故事。”
4
白糖是个没有梦想的女生,她从小就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但是没有梦想并不代表她不聪明,所以在小学老师布置作业的时候,她投其所好地在《我的梦想》里描绘自己的未来——长大了以后,要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天使——这篇作文得到了九十九的高分。
哪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由于成绩不好,没能考上高中,而去读了医护专科,穿上了白色的的护士服。
虽然没有梦想,但是白糖对自己的人生还是有两大主要规划,一个是挣钱,一个是恋爱。
她想要挣很多钱,也想要谈很多爱,但是做实习护士挣不了几个钱,在全是“姐妹”的学校里也认识不到优质的异性,还好现在是网络时代,外在硬件优秀的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能兼顾挣钱与恋爱的兼职,那就是当主播。
迟诺就是在直播间里认识的白糖,他当时也只是个电视台里的实习生,正要写一篇网红现象调查的报告,需要找一个主播进行采访,点进北京地区就在封面看见了正直播的白糖,他没有钱刷礼物,所以只能靠不断打字吸引她的注意力。
起初,白糖对迟诺很不耐烦,这个用柴犬做头像的男生,每天最多也就刷个二三十块钱的礼物,问题却很多——“你为什么做主播?”“你哪天不想做了会转行干什么?”“你每个月挣的钱大概是多少?”——好像一个啄木鸟似的,找足了存在感。
她一般假装没看见,但偶尔直播间里没人时,她闲得无聊也会回应他几句,久而久之,她发现守护榜单上排名前十的人都换了三轮了,而这个柴犬头像却依旧每天准点出现,也必然刷着叫她翻白眼的便宜礼物,她终于对他有些好奇了。
问题这么多,不如约出来见个面,一次性问个够好了,她非常难得的,主动提出要和关注者见面。
当时是秋天,白糖出于恶作剧的心态要求迟诺穿一身白色衣服赴约,她远远可以看见,如果是个丑八怪,她就不相认了,哪想到,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美少年,白毛衣、白色牛仔裤和白球鞋,这从头到脚的“时尚界死亡配色”不但没把他变成一个进城务工的乡下崽,反倒把他的皮肤衬得像是秋日里落了一身雪。
白糖踩着喀嚓作响的一片片落叶走过去时,迟诺正在买烤红薯,他才刚咬一口,就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一回首,看见了脱离直播滤镜之后更显漂亮的白糖,不过他忙着“呼呼哈哈”地咀嚼嘴里滚烫的红薯,半晌没能吐出一个打招呼的字来。
于是她率先开口了,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候,“你是处男吧?”
被她晴天霹雳的一句话给吓到的迟诺,慌乱地咽下食物之后,被噎得不断捶打胸口,他急着想问“为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写脸上了吗?!他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白糖看着他涨红的脸,只觉得心里也鼓鼓囊囊地肿胀起来,她直截了当地说,“做我男朋友。”
迟诺发问的音调又更高昂了,“为什么?”他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追问,“你喜欢我吗?”
白糖爽朗地咧嘴一笑,“现在开始喜欢。”
5
听完了俩人相识的过程,陈依难以置信地说,“听起来是她对你一见钟情啊。”
迟诺为她的口气感到奇怪,“有什么不对吗?”
“我以为是你先喜欢上她的。”陈依解释道,“因为她那么好看。”
迟诺摆摆手,“我不是看脸的哦……”
“哦?”她适时地一挑眉,坏笑起来,“所以我不好看?”
“怎么可能,你超好看!”迟诺没意识到她在逗自己,忙不迭地嚷嚷,“超——超——超好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禁不住为陈依的挑逗行为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见到他如此不加掩饰的开心,陈依不得不收敛了笑意,她不想传递出错误的信息,使得他以为俩人能有超乎一般情感的发展,可是,在白祁面前被钳制得死死的她,难免不为这种身为主导者的快感所动摇,就像眼前有一条摇着尾巴求抚摸的狗,是个人都忍不住要伸出手。
为了立即掐断这条易燃的感情线,陈依不再说话,扭过脸去看着车窗外,天阴了,似乎要下起雨来,等到褚凡将车开到单元楼下时,天空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雨珠子。
下了车之后,褚凡好像开战前动员士气的将领一般,严肃地对陈依与迟诺发表了一番演说,“好妹妹,小表弟,还能记得我说过咱们这趟的目的吗?我们不吵架,我们只是来搬家。”
她看一眼陈依,她立即昂首回答,“包包香水化妆品。”
她看一眼迟诺,他于是立正回答,“拿好的,拿贵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做出补充,“但我们的重中之重是?”
俩人齐声回答,“户口本儿。”
“对,重点是户口本。”褚凡很是苦恼地说,“郭忠学一天不答应离婚,这场仗就不知道还得打多久,我必须把琪琪先迁到她外婆那儿,争取主动权。”
“别担心,我们都是你的后盾。”陈依握了握褚凡的手,迟诺也跟着重重地点点头。
“走!”褚凡转身走向电梯间,豪迈地挥了挥手,“长话短说,绝不纠缠,保持清醒,速战速决!”
6
褚凡的口号喊得嘹亮,结果一进门,跟郭忠学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大声对骂起来,因为他把她的贵重物品都藏了起来,更不可能老实地交出户口本。
她吵得累了,拉开椅子坐下,“郭忠学你不要太过分,现在你可还住着我的房子,我好心搬出去,你还不让我搬了?”
郭忠学揉了揉胸口,似乎也被气得不行了,他隔着餐桌在另一头也拉开椅子坐下,以手掌敲打着桌面滔滔不绝起来,“你真好意思提房子,我跟你在一起十二年,你防我就跟防贼一样,你在北京有两套房子,在燕郊和廊坊还各有一套,北京的,一套是你父母后来过户给你的,一套是婚前买的,这和我确实没关系,但是环京那两二手套,可是你婚后买的,我开车陪你看的,跑前跑后帮你办的,眼睁睁看着你在房本上落你一人的名儿,你这心里啊,愣是一秒钟都没想过我,你说,就这,我怨过你吗?褚凡啊褚凡,你真拿我当过家里人吗?”
他大倒苦水,只换来她一声轻蔑的冷笑,“哎哟,你这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啊,但是到关键情节怎么就失忆了呢?你确定你嘴上没怨过?当初你没日没夜的可没少说,什么老了想去海南有个房子养老,什么那谁家夫妻一人一套房,一个大男人老说自己没资产没安全感,这暗示都快成明示了,这都不叫抱怨?”
郭忠学也笑了,是那种好像被开水呛到之后的哑然失笑,“原来你都听得懂,只是在装傻啊,我确实想要有个保障,但那又怎么了?我也是四十岁的人了,我名下有房子吗?褚凡,你扪心自问,这个家,确实是你在挣钱,但我也打理了,我付出了,我真占你便宜了吗?”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指望我一个娘们儿买房子,很正当吗?你真说得出口?还有,占没占我便宜,需要我替你回忆吗?当年我还被猪油蒙了心觉得咱俩有爱情的时候,难道没答应给你买个八十平?然后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让老婆买房,在兄弟间没面子,你要现金,叫我投资,让你做生意,你自己把房子堂堂正正地给挣出来。”快言快语的褚凡坐着说话总觉得不痛快,随着每个字的节奏抖腿的她,不觉间又站了起来,双手在空中好像老师在写黑板一般挥舞着,“刚认识那会儿,你说要跟人合伙做阳光早餐,我给了你六万整,那时候是07年,大兴的房子才五千一平,后来怎么了?不了了之,我一个三轮车都没见着,都不知道那钱你拿去干嘛了,然后你说开茶馆,我出了二十万,才三年赔个精光,前年你要开个西餐厅,开口要八十万,这回我盯着你干,结果全变成我在操心,好歹算是保了本,但这钱,我是一分都拿不回来了,得,算我认了,但这力气,我也不想出了。”
郭忠学也站了起来,但却是一副示弱的姿态,他委屈巴巴地说,“老婆,算得这么清楚,咱俩真的是夫妻吗?你这口气,好像我跟你是仇人似的,是,我承认我没有经商头脑,但这一切难道是我在算计你吗?我想挣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为了分担你的压力?”
“分担?添乱还差不多,砸在你身上的钱,够我再买套房子放着升值了。”褚凡双手握拳道,“你就当行行好,把离婚协议签了,放了我吧。”
他俩唇枪舌战时,陈依和迟诺正拿着褚凡给的大号帆布袋在满屋子摸索值钱的东西,郭忠学忍不住冲他们吼,“你们干嘛呢?”
迟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空荡荡的袋子,遗憾地说:“还没干嘛呢……”
褚凡于是顺势质问郭忠学:“你把我搁柜子里的包和鞋子都收哪儿了?这屋里什么东西都是我买的,你无权处置你知道吗?”
被指着鼻子的郭忠学挥手打开褚凡的手指,奔向陈依将她手里的帆布袋夺走,扔在地上撒气,迟诺这时候下意识地挡了一下,陈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郭忠学回首指着褚凡道:“咱们结婚是有感情基础的,你总是钱钱钱,掉钱眼儿里了!好,既然你一定要谈钱,我们就好好谈,我在这段婚姻里没有任何过错,你要怎么赔偿我这么多年的青春?”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你不就是想要分钱吗?不过我提醒你一下,不是每个人的时间都可以叫青春,也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都值钱,比尔盖茨的十年和扫大街的十年能比吗?你这瘫在家里的十年能跟我奔波的十年比吗?”褚凡似乎歇够了,又激动起来,“既然你脸都不要了,我也给你好好算算帐,看看我该赔你多少?还是你该赔我多少,从结婚摆酒开始,我明明白白花你身上的没到两百万也肯定有一百五十万,还有真金白银的北京户口,是不是我给你的?如果不是跟我结婚,论价格你也得掏个二十万吧。”
“你……”郭忠学的面部肌肉因为语塞而哆嗦了起来,他闷声不吭地在屋里踱了一圈。
褚凡乘胜追击道,“说到户口,把户口本给我,今天我是诚心诚意好言好语在跟你谈,你藏我东西,明天我可就带警察上门了。”见到他眉头紧锁地瞪着自己,她又火了,大声催促,“我没时间跟你耗!”
“行,我给你。”郭忠学突然点头,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结果他走进主卧室,发出一阵倒腾之声后,抱出来一个大纸箱,里面是已经被剪坏的名牌包和打碎的香水与化妆品,“给你!”郭忠学阴狠地笑着,将纸箱扔在地上,一堆昂贵的废品组成了一滩发光的狼藉。
陈依和迟诺都因为震惊而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捂住了嘴不叫出声来,而褚凡更是捂住了心脏的位置,也因为急火攻心而一时间哑口无言,等她回过神来以后,挥舞着拳头扑向了郭忠学,“那他妈可是快五十万人民币呢!你这个神经病!”
“五十万?”迟诺眨了眨眼,询问地看了一眼陈依,见到她点了点头,他嘀咕,“原来女人的东西这么贵啊,那我们赶紧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吧——”说完,他蹲下身去一件件翻捡起来。
“干什么?!不准碰!”郭忠学一边躲避着褚凡的攻击,一边将怒火撒向迟诺和陈依,“外人滚出我的房子,这屋里的东西,我高兴全烧咯——”说罢,他发狂地抓起正在烧水的电水壶朝着地面砸过去,似乎要将一地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的奢侈品更进一步破坏。
眼看着热水飞溅出来要洒在迟诺的脸上,陈依赶紧冲过去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