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实在劝不了尔古尔哈,吉伍学才和莫色有体只好失望地走了。不过,吉伍学才临走时再三表示,只要尔古尔哈想去他那里,绝对欢迎。
此外,吉伍学才还当着尔古尔哈的面再三嘱咐莫色有体,一旦那几个拉惹再来捣乱,一定要带人把他们赶出村子,如果打坏,他来负责。他这么一说,尔古尔哈反倒是犹豫起来了,她一直认为那几个拉惹是跟吉伍学才一起给依火不吉下了个圈套。吉伍学才这么一说,又好像不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回房间,尔古尔哈听见马海伍机在那边轻声地叹息,她问:“阿妈,你怎么啦?”
马海伍机幽幽地回答:“苦了你了。”
阿依问:“妈妈,他今天来到底什么意思啊?两个大男人跑到咱家里喝酒,还喝的这么晚?村里人会怎么说?”
尔古尔哈把她叫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阿依恍然大悟,理解地说:“妈妈,你真不容易。”
尔古尔哈叹口气,说:“阿依,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妈妈,你千万别参与。有些闲话,你更不要听,你相信妈妈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嗯。”阿依点点头。
两人一回头,伟古已经在吉伍学才和莫色有体吃剩的那堆残羹冷炙那里大吃起来,阿依摇摇头,鄙夷地说:“真没骨气。”
伟古则向阿依做了个鬼脸,继续埋头吃东西。
这天,尔古尔哈正要下山去咨询一下劳务公司怎么组织人出去打工的事儿,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依火夫哈忽然鬼鬼祟祟地钻进院子,向她招招手,同时伸着脖子向屋子里面张望,人却并不进屋。
尔古尔哈走出门,来到依火夫哈面前,问:“你来干什么?”
依火夫哈似乎很关心地说:“阿珉,听说你要去山下?你可别去,那些拉惹能饶了你吗?”
“他们敢把我怎么样?”尔古尔哈满不在乎地问。
“阿珉,他们是不敢把你怎么样,因为你是一个女人。可是,他们敢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他们这几天四处放风,如果你不赔,就要让我赔。”依火夫哈心有余悸地说。
尔古尔哈觉得他这话很奇怪,便问:“钱是依火不吉输的,凭什么要你赔?”
“我那天不是在场吗?所以,他们要找我的麻烦。”依火夫哈心有余悸地回答。
尔古尔哈感觉到有点好笑,就说:“他们如果找你,你就报警啊。”
“阿珉,你可别这么说,报警?我可不敢啊,你知道那些人有多大势力吗?”依火夫哈期期艾艾地说。
“你要怕了,不敢报警,你就赔呗。”尔古尔哈冷笑着,她把地上的一个背篓背起来,准备出门。
依火夫哈委屈地说:“是不吉玛子(彝族话:哥哥)输的,怎么要我赔?”
“你要不肯赔,你就报警。没有别的选择,你自己想吧。夫哈,没事儿啦?没事儿我要下山了。”尔古尔哈看着面前这个像是吓破了胆的男人,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哎,阿珉,你别急着走啊。我问你,这两天阿莫的身体怎么样?”依火夫哈望着房门,低声问。
尔古尔哈回答:“不怎么样,身体很弱,喉咙说不出话,也没钱买药,吃不下饭,只喝了点粥。”
“唉,其实,阿珉,你知道,我也不是不想养她,只是,这不还有依坡玛子吗?按理说应该他养才对,你说是不是?”依火夫哈显得很无奈地说。
尔古尔哈尽量显得平静地回答:“我想,依坡的想法也跟你一样。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这事儿你俩还是要好好商议一下,不然的话,叫家支里的人知道,你俩可是没面子的。”
“我知道,我知道。”依火夫哈神不守舍地说。
“那好,我等你们消息。我走了。”尔古尔哈道,说完就往院外走。
“别呀,阿珉,你还没跟我说,他们万一找我麻烦,我怎么办?”依火夫哈拦住尔古尔哈,焦急地说。
“你不报警,那你就得受着,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尔古尔哈有点不耐烦地道。
“阿珉,你读过书,你帮我想想,我要是报警,警察会不会不管?”依火夫哈不安地问。
尔古尔哈皱皱眉头,说:“你这人也是的,果吉村周围依火家支这么多人,就被他们欺负了不成?”
“阿珉,你的意思是?”依火夫哈不解地问。
“我没意思,凡事都要自己有主见,做事让家支里的人佩服。不过,有一点你要记得,你要是不养阿妈,把名声搞坏了,恐怕家支里的人没人会帮你。”尔古尔哈轻蔑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依火夫哈点着头。然而,他眼珠儿忽然一转,问:“阿珉,我听说那天吉伍村长在你这里喝酒?”
“你什么意思?”尔古尔哈很不高兴地问。
“阿珉,你不用瞒我,我知道吉伍村长对你好,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跟那些拉惹说说,别找我麻烦?”依火夫哈一脸谄媚地说。
“夫哈,你什么意思?你可是家里人,你也跟别人一样乱说?”尔古尔哈很生气地问。
依火夫哈赔着笑,表情怪异地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想求你跟他说说。让他们别来找我的麻烦,我知道,你说话他会听的。”
“夫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尔古尔哈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发麻,一股热流直往上冲,厉声骂道。
“阿珉,你也要想开点,别想不开,你又不想让孩子嫁了,还想叫他们读书,钱从哪儿来?他对你好,你就……”依火夫哈无耻地说。
“滚,你给我滚。”尔古尔哈终于忍不住了,不顾斯文大骂道。然后,回手抄起了一把叉子,就要刺依火夫哈。依火夫哈边往后退边说:“你这是干什么?我也是好心。”后面有块石头,他没看见,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倒了。
尔古尔哈往前冲,拿着叉子用力刺他。依火夫哈尖叫着,大喊:“不好啦,杀人了,杀人了。”然后,敏捷地打了一个滚,爬起来就跑。
尔古尔哈将手里的叉子向他掷去,叉子差点刺中依火夫哈,他灵巧地拐了一个弯,连滚带爬地跑了。
尔古尔哈望着他满身泥巴的背影,慢慢蹲下身,捂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她心里感到万分的委屈,就连小叔子依火夫哈都这样说自己,村里人说不上怎么议论自己呢。有句话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看来自己真难洗清自己了。
忽然,有一只手在尔古尔哈肩头拍拍,她一回头,居然是马海伍机,这是自打依火不吉死后她第一次走到院子里来。她原本就身体虚弱,经过这一次,脸上的皱纹更深邃了,眼睛已经完全陷入了眼眶,甚至很难分清黑白。
“尔哈,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孽畜啊。”马海伍机说。
尔古尔哈抱住马海伍机的腰,说:“阿妈,我心里堵得慌。”
“尔哈,你要觉得委屈,就哭吧。”马海伍机道。
尔古尔哈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她真的想放声大哭,可是,她却不得不控制自己。因为,她要是挺不住,这个家怎么办?婆婆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于是,尔古尔哈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对马海伍机说:“阿妈,没事,你回吧,我下山去看看,晚上回。”
马海伍机拉着她的手,眼里噙着泪水,说:“尔哈,小心啊。”
临出村子,尔古尔哈忽然想起了件事,于是,她找到莫色有体,告诉他自己要下山,麻烦他万一那些拉惹来搞事,一定要帮着赶他们出去。
莫色有体拍着胸脯,满口答应,说:“没问题,这事儿吉伍村长交代过,你不说我也会帮的。”
说来也巧,尔古尔哈刚从镇上的劳务派遣公司咨询完出来,迎头就碰上那天到她家闹事的黄毛带着几个拉惹和两个穿得很暴露的女孩子喝得醉醺醺地走过来。
尔古尔哈心里一惊,低下头想赶紧走过去,谁知道,黄毛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放开自己搂着的女孩子,一脸坏笑地走了过来,看着脖子上还缠着白布的尔古尔哈,笑眯眯地道:“哎哟,这么巧?这不是我们的女英雄吗?”
几个拉惹也在一边起哄,怪叫,有人还在打着口哨,他们似乎很兴奋。
尔古尔哈知道今天麻烦了,既然躲不过去,不如勇敢地面对这些拉惹。因为,你越显得胆怯,他们越会放肆。于是,尔古尔哈沉着脸问:“黄毛,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很简单。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遇上了,我现在就跟你说实话吧,你要么还钱,要么签字把房子给我们老大抵债。”黄毛笑嘻嘻地说。
“做梦。”尔古尔哈哼了一声,抬腿就要走。
黄毛一使眼色,几个年轻人上来围住尔古尔哈,一个个抱着臂膀,把尔古尔哈围在中间,用眼睛瞪着她,就像一群遇到了一只小羊的饿狼。
尔古尔哈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慌张,如果慌张就会更麻烦。于是,她冷静地对黄毛说:“黄毛,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啊,这可是法治社会。”
“法治社会?在这里,我们老大就是法。”黄毛似笑非笑地道。
“你们老大?叫你们老大来,我跟他谈谈。”尔古尔哈冷静地说。
黄毛一阵怪笑,道:“我们老大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也不想想你有资格见我们老大吗?”
“笑话,你老大又不是县长?”尔古尔哈冷笑着,眼睛直视着黄毛,一点没有示弱的意思。
“我们老大是村长。”有人在一旁叫着。
谁知,听到这话,黄毛似乎有点慌张,转身踢了他一脚,骂道:“你瞎说什么?”
那个拉惹知道错了,马上闭了嘴,躲到一边去了。
这下子,尔古尔哈心里有数了,她明白,还是吉伍学才在后面搞鬼。而她也猜到了,这些拉惹不是自己偶尔碰上的,而是莫色有体通知的。他们说不上盯了自己多长时间了,这是故意来找事来了。
既然他们不敢说自己的老大是谁,尔古尔哈心里有数了,吉伍学才只敢在背后捣鬼,当面还是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的。于是,她说:“你不把你们老大找来,我怎么能把房子给你们呢?”
“这个,这个……”黄毛有点犹豫,他开始环顾四周,那几个拉惹似乎也没了主意。或许,他们没有想到尔古尔哈会这么痛快。
尔古尔哈趁热打铁,使出了激将法,她说:“你不找你们老大,我走啦。”
“你不能走!”黄毛伸手拦住了她。然后,他眼珠一转,对几个拉惹说:“你们看着她,我去找老大。”
有拉惹说:“你打电话给老大嘛。”也有人说:“把她带到老大家去嘛。”
黄毛骂道:“你们懂个锤子,把她看好,我去去就来。”
黄毛这么一骂,尔古尔哈更有底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跟这些人打交道,动蛮力肯定要吃亏的,要动脑子。
于是,尔古尔哈尽量让自己变得轻松,笑着对上次去过她家里的长头发说:“小伙子,我要打电话。”
长头发摇着头说:“不行,你要等我们老大来。”
“小伙子,你别这么固执。你说,我要是喊打劫或者是非礼,这条街上的人会不会报警?”尔古尔哈半开玩笑地说。
“这个……”长头发的气焰有点弱,开始犹豫起来。
尔古尔哈接着说:“小伙子,我就打个电话,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长头发跟周围几个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咬咬牙说:“那好,不过,你不能报警。”
尔古尔哈笑道:“不会的,不过,我没有电话,你们要借电话给我。”
于是,一个拉惹把手机递给尔古尔哈,尔古尔哈马上拨通了莫色有体的电话,她说:“莫色会计,我又遇到他们了。”
莫色有体问:“那群拉惹?他们对你怎么啦?”
尔古尔哈不动声色地说:“他们围着我,不让我走。”
莫色有体在电话那边显得很男人地说:“你别怕,我马上打电话给吉伍村长。”
尔古尔哈心里明白黄毛去找吉伍学才了,而按照吉伍学才的想法,他既想逼自己交房子,又想装好人。他一定会派一个不相干的人冒充黄毛的老大,那样的话,自己还真不好脱身。现在,尔古尔哈打了电话给莫色有体,这就是逼着吉伍学才出面。这样的话,他的戏就不好演了。
尔古尔哈现在很想看看吉伍学才怎么处理这件事,看看他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放下电话,尔古尔哈把电话还给拉惹,说:“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这么站着也不好吧?”
于是,一群人走到路边,尔古尔哈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两个女孩子一边一个也跟她坐下,几个男的则虎视眈眈地站在一边,生怕她跑了。
天气有些阴沉,也有些发闷。因为是要到劳务公司谈事情,尔古尔哈穿着平时她当老师时常穿的那套半旧的西装,有些热。但是,她不能脱下外套,因为她里面的衬衫太破了,有的地方已经露肉了。
几个拉惹不停地跟那两个女孩子说着些无耻下流的话,女孩子似乎很受用,也恬不知耻地胡说八道。这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比阿依大不了多少,看着她们这样,尔古尔哈心里很是担心,万一自己出去打工,阿依会不会学坏?
阿依现在十六岁了,出落得也是不错了,如果把她留在镇上读书,自己照顾不到,学坏是很容易的事。万一变成这两个女孩子这样,那又怎么办?可是,带着她?听别人讲,在外面读书很贵的,自己能负担得了吗?自己出去打工这是一定的了,关键是这几个孩子怎么办?带着不容易,放在家里又不放心,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