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尔古尔哈正在煮粥,她摸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点烧,于是又吃了点药,阿娟送的药只剩最后两粒了。门口啪的一声,尔古尔哈一回头,只见罗里火忽然气急败坏地走了进来,他黑着脸问:“你把吉古依洪怎么着啦?”
尔古尔哈有些莫名其妙,问:“什么怎么着啦?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他怎么被你们那个厂给退回来啦?”罗里火问。
尔古尔哈看着他,问:“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他被退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没问问他自己吗?”
罗里火生气地说:“他说你吃里爬外,跟外人穿一条裤子。”
尔古尔哈冷笑着,回答:“你就光听他一个人的,你也不问问别人是咋回事?”
“我不管这些,他昨天被你们那个厂的保安打了,很严重,你要给他营养费。”罗里火道。
尔古尔哈使劲把勺子在锅沿上敲了两下,冷笑着,说:“你搞没搞错,他把我打坏了,我还没找他算账,你还要我给他营养费?罗里火,我不管你跟他什么亲戚,你要是这么欺负人,别怪我翻脸啊!”
“你翻脸?我叫阿巴五带扣你工资。”罗里火不屑地道。
尔古尔哈把勺子放下,想想,忽然拉开了自己的衬衫,露出自己的肩头,问罗里火:“你说,他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该不该叫他赔偿我医药费?”
“妈妈,你怎么啦?”刚好走进来的阿依看到了这一幕,扑了过来,声音颤抖地说。
尔古尔哈看着罗里火,说:“你说,我要不要去报警,叫警察处理这件事?”
罗里火显得有点慌张,眼珠转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说:“哎呀,真是对不起,我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了。”
尔古尔哈把衣服穿整齐,说:“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他跟你是亲戚,你想替他出头,事实是,他打了我,而我没追究,他现在还想倒打一耙。”
“真对不起啊,这样,我回去教训他。你忙,你忙。”罗里火说完,迅速地走掉了。
尔古尔哈一回头,阿依已经是满脸泪水。尔古尔哈勉强地笑笑,安慰着女儿说:“没事,没事。”
“妈妈,你的肩头这样了,你怎么一声也不吭?”阿依的眼泪簌簌地落下。
尔古尔哈装作没事人一样,淡淡地说:“没事,没事。早好了。”
阿依走上前,轻轻抱住尔古尔哈,抽噎着,说:“妈妈,你疼吗?”
吃完早饭,尔古尔哈交代阿呷,叫她照顾好弟弟,再督促奶奶马海伍机吃药。虽然说马海伍机不拉肚子了,但是,还是要吃药巩固一下,一旦犯病,家里剩的这点钱就麻烦了。临走时,她留了十二块钱给阿呷,叫她去买点菜和一瓶菜油。他们现在要吃粥,没有一点青菜也是不行的。
阿呷很乖,说自己知道了。阿呷虽然没有阿依懂事,但是,大人交代给她的事情那是可以放心的,就是伟古,有些不懂事,身上沾染了很多他父亲依火不吉的坏毛病。懒惰,没有上进心,这些毛病以后一定要给他改过来不可。
临出门,尔古尔哈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想起那个被图钉扎了脚的人,就再三嘱咐阿呷不要乱跑。阿呷答应着,看了看伟古,脸上显出一种为难的表情。尔古尔哈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又嘱咐了伟古一下。“伟古,你今天千万不要乱跑啊,在家里跟姐姐做手工,明白吗?”伟古懒洋洋地回答:“知道啦。”
尔古尔哈跟阿依走在路上,尔古尔哈说:“阿依,你还是坐车吧,太远了。”
阿依摇摇头,说:“没事,我锻炼锻炼。”阿依穿着厂服,但是,难掩美丽。路上行人匆匆,不时有男孩子回头看看阿依,这些眼神很是让尔古尔哈担心。
“阿依,你老实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安排你做前台?”尔古尔哈不放心地问。
阿依不以为然地回答:“因为我漂亮呗。”
“你可要小心啊,我怕他们对你图谋不轨。”尔古尔哈不无担忧地说。
“行啦,我知道啊。”阿依表情轻松地回答。她顿了一下,说:“对了,我们厂里有许多山里来的人,他们都住在宿舍里。”
“哦?”尔古尔哈没在意,一抬头,她已经到了自己的手电筒厂门口。阿依一个人继续向前走,望着阿依轻盈的脚步越走越远,她的心似乎也随着阿依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尔古尔哈忽然想起了一首歌:“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这是什么歌她不知道,只听毕摩唱过。
这一天,一切顺利,经过尔古尔哈的悉心辅导,新来的几个人都上手了,装配速度也上来了,艾晓伟很高兴,中午特地又给了尔古尔哈一些辣椒酱。这种辣椒酱尔古尔哈没吃过,仔细问艾晓伟是怎么做的?艾晓伟说是独家秘方,一般人学不会。
尔古尔哈没说什么,她之所以问,是觉得应该有机会给马海伍机和孩子们做一点,他们实在太苦了。艾晓伟似乎也没在意,只是跟尔古尔哈聊一些家长里短。快上班的时候,艾晓伟忽然问尔古尔哈:“你没有想到再嫁个人吗?”
尔古尔哈苦笑着:“你看我,拖着三个孩子,还有个多病的婆婆,有人肯要我吗?”
艾晓伟叹口气,说:“也是。不过,我怎么听说你们那里的风俗是女人改嫁,可以不管孩子们,有这事儿吗?”
尔古尔哈看着艾晓伟,回答:“是有这么个风俗。对于有些女人可以,对我来说办不到。他们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忍心把他们丢下,自己去嫁人?”
“你还年轻啊,长得也不赖。哎,你注意没有,这两天有不少男人注意你呢。”艾晓伟四处看看,神神秘秘地说。
“那些人也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个情况,扭头就会走。”尔古尔哈哼了一声,不屑地说。
“你呀,还真别没有信心,没准儿真有不怕死的。”艾晓伟笑道。
尔古尔哈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会有人跟自己过这种日子?除非是傻子。不知道怎么着,她忽然想起了王跃进,他老婆就住深圳,他此时会在深圳吗?
下班之前数数新工人的成果,艾晓伟发现这些从大凉山来的人的产品装配量跟老工人已经相差无几了,而且经过质检基本没啥问题。这让她很高兴,一个劲儿地跟尔古尔哈说:“没想到大家的进步这么大,这么快就能上手。回头我叫王经理给你奖励。”
尔古尔哈淡淡地笑了笑,回答:“奖励什么啊,来了不就是干活儿嘛。”
艾晓伟一本正经地说:“是要奖励的。”尔古尔哈以为艾晓伟是开玩笑,也就没在意。
晚上吃饭的时候有鸡腿,一人一只,尔古尔哈自己那只自然没舍得吃,她还是想带回家给婆婆和孩子们。谁知,艾晓伟用一个塑料餐盒装了一盒鸡腿给尔古尔哈,告诉她,这是王经理吩咐食堂给尔古尔哈,叫她带回家给孩子们的。而且,她非要尔古尔哈把自己那份鸡腿吃掉。尔古尔哈拗不过她,只好吃下了那只鸡腿。自从上次在王老板那里吃过一次肉,尔古尔哈还没沾过荤腥,猛地一吃鸡腿,感觉到是无比的美味。
王老板,尔古尔哈不由得想起他的形象。很奇怪,为什么会想起他?尔古尔哈不由得摇摇头。
尔古尔哈回到家里,一进门,惊讶地发现伟古的额头上有个明显的血包,就问他怎么啦?伟古一直低着头不说。尔古尔哈去问阿呷,阿呷正在煮粥,开始也不说,在尔古尔哈的再三逼问下,阿呷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叫别人打的。可是,为什么被人打了,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尔古尔哈见实在问不出来,就没再问下去,把那盒鸡腿递给阿呷。阿呷一见鸡腿尖叫起来,赶紧拿到房间里去了。尔古尔哈上了趟厕所,出来扫了一眼房间里,发现,马海伍机还在慢慢地啃着自己的那只鸡腿,伟古已经把自己的鸡腿吃光了,正在眼巴巴地看着阿呷那只没动的鸡腿。阿呷正要把自己的那只递给伟古,尔古尔哈喝住了她,说:“他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自己的。”
伟古明显有些不高兴,嘟囔着,说:“谁稀罕啊?”
尔古尔哈严肃地对伟古说:“你不能总这么自私,昨天姐姐把她的肉都给你吃了,你今天还想怎么着?”
“行了,我不好,我自私。”伟古显得很不高兴,一头躺在了垫子上。
尔古尔哈很生气,正想教训他两句,马海伍机却把自己剩下的半只鸡腿递给了伟古,伟古身体一扭,说:“我不吃。”
“阿妈,你别惯着他。”尔古尔哈生气地说道。
马海伍机没听她的,还是把自己的鸡腿递到了伟古的嘴边。这回伟古没客气,爬起来,接过去,三口两口就吃掉了。
尔古尔哈很无奈,对马海伍机说:“阿妈,你太宠着他了,他现在这样,见到好的就吃,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时间长了可怎么得了?你不能这样。”
马海伍机没说啥,只是笑笑,说:“孩子嘛,多吃点好的长身体。”
尔古尔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伟古:“伟古,你今天看书了没有?”
伟古支支吾吾地说看了,尔古尔哈觉得他可能在撒谎,就问阿呷:“阿呷,你老实告诉我,他真的看书了吗?”
阿呷白了伟古一眼,赌气地回答:“你问他自己,让他自己说。”
尔古尔哈严肃地问伟古:“伟古,你自己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伟古这下子瞒不下去了,终于交代了自己不但没有看书,而且因为看到昨天阿呷卖废品赚了三块钱,就想自己也捡点卖。结果,被别人打了一顿,因为打他的人说,他捡废品的地方是自己的地盘。
“捡垃圾的还分地盘?”尔古尔哈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他们出来好几个人打我。”伟古委屈地说。
尔古尔哈心里有点难受,觉得自己刚才对伟古的态度有点不好,于是,语气变得和缓,说:“好了,伟古,以后没事儿不要去捡饮料瓶了,在家里看书,然后帮姐姐和奶奶做手工。深圳这个地方很复杂,没事儿不要出去惹事。对了,今天你们做了几个手工活计?”
“做了九个,我做了三个,阿呷做了五个,伟古做了一个。”马海伍机在一边说。
“不错啊,按这个速度,周末我们就可以交货给阿娟阿姨了。”尔古尔哈显得很高兴。阿娟给送来五十个包,按照约定,如果全部合格的话可以赚两百五十块钱,如果有了这些钱,尔古尔哈的心里就有底了。最起码,能让孩子们吃几顿干饭了。
孩子们吃饭的当口儿,她看了看米袋,只有不多的米了,于是,她下楼走到阿娟的士多店想再买点米。
不知怎么了,今天天气比昨天还闷热,似乎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的。
阿娟一见尔古尔哈,马上就摆摆手,叫她走到自己身边,然后悄声说:“你家昨天是不是往门口撒图钉啦?”
“咋啦?”尔古尔哈问。
阿娟低声道:“昨晚有人在你家走廊里脚板踩了图钉,据说伤得很严重,都报警了。所以,要是有警察找你们,你们一定说不知道。千万要记住啊,这可不是小事儿。”
“啊?”尔古尔哈的头嗡地一下,赶紧不自觉地回头看看。此时,她多么希望阿依赶紧回来啊!
“这事儿你千万别大意,要想好说辞,搞不好会叫你们赔很多钱的。”阿娟低声道。
“我明白了。”尔古尔哈有些心烦意乱,赶紧买了十斤米,拎着就往家走。
刚走到家门口,尔古尔哈就被两个治安员拦住了,其中一个手里居然拿着警棍,他们问:“你就是刚从凉山来的尔古尔哈?”
尔古尔哈点点头,回答:“是的。请问,找我有事吗?”
“把你的暂住证拿出来看看?”拿警棍的说。
“没有,还没办,我刚来三天。我这里只有身份证。”尔古尔哈回答,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了那人。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看完了身份证,拿警棍的说。
“凭啥呀,你别以为我们刚从山里出来不懂法,你们无权随便抓人。我没有暂住证是因为厂里还没给我办,你随便叫我跟你们去派出所这就超越你们的权限了。”尔古尔哈不急不躁地说。
“你!”拿警棍的有点气急败坏。
“哎哟,看不出来啊,你还有点法律意识啊,不像是大凉山出来的。”旁边那个一直没出声的胖治安员终于说话了。
“怎么?大凉山出来的就应该不懂法?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家了。”尔古尔哈说完就要往楼上走。
“等一下。”胖治安员伸手拦住了她,接着说:“我们接到反映,说你家往楼道里丢危险物品,有这事儿吗?”
因为有了阿娟的提醒,尔古尔哈早有了思想准备,于是,她冷静地回答:“你这话就我听不明白了,我们家刚搬过来,什么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危险品了。”
“不对吧,你仔细想想?”胖治安员眯着眼睛看着尔古尔哈,眼神很阴险。
尔古尔哈正想回答什么,忽然发现阿依远远地拎着个塑料袋走过来,于是,就大声喊:“阿依,你过来一下。”
阿依一看母亲正跟两个治安员在一起,赶紧小跑着跑过来。尔古尔哈不等阿依说什么,就对胖治安员说:“我们一层楼住四家,你们怎么就断定是我们家丢的?你说丢危险品,啥是危险品啊?”然后,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一下阿依,阿依是何等聪明,马上意识到是自己昨晚丢的图钉惹了麻烦,于是也问:“就是,即使是有什么危险品,凭什么就说是我们家丢的?”
“人家是在你家洗手间的前面受伤的。”拿警棍的治安员突然冒出一句。
阿依冷笑着,道:“这就奇怪了,那人跑到我家洗手间前面干什么?想偷窥?”
“你——”拿警棍的治安员有点急。
胖治安员赶紧拦住他,说:“行了,别多说了。这件事我们会调查的,如果是你们干的,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你吓唬谁啊?”阿依不服气地说。
“你别以为你是女孩子我就不敢打你啊!”拿警棍的治安员喝道。
胖治安员给同伴使了个眼色,说:“这事儿没完,我们会调查的。如果是你们干的,一定要负法律责任的。”
“切!”阿依不屑地一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