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尔古尔哈刚上班,艾晓伟就跑过来,拉她到了一个角落里,问昨天是怎么回事。于是,尔古尔哈尽量详细地把那个拿警棍的治安员以前怎么因为赖马日坡去找她麻烦,昨天又借机报复的事跟艾晓伟说了一遍。艾晓伟愤愤地说:“这个坏蛋,回头我非让他知道一下厉害不可,不然,他以后还会欺负你。”
尔古尔哈赶紧说:“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艾晓伟气定神闲地说:“放心吧,我们有办法。”尔古尔哈注意到,她用了个我们,想来指的是还有王经理。尔古尔哈想起昨天王经理称派出所的那个警察叫老孙,想来他们是有一定交情的。不过,那个疑问又涌上了尔古尔哈的心头,艾晓伟跟王经理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真的不想惹事。你要知道,我这一大家子,可是不想有麻烦的。万一他怀恨在心怎么办?”尔古尔哈心有余悸地说。
艾晓伟拍拍尔古尔哈的手臂,说:“别怕,我们会有分寸的。对了,孩子上学啦?”尔古尔哈点点头,说:“多谢你们了。”
艾晓伟笑道:“谢什么,你来厂里,这么任劳任怨,让我们很省心,帮帮你是应该的嘛。”
尔古尔哈看看艾晓伟,道:“类似的话王经理也这么说过,哎,你俩不是有点什么事儿吧?”
艾晓伟扑哧一声笑了,看着尔古尔哈,说:“我这个性格,像个男人婆,他能喜欢吗?倒是你这个性格我想他能喜欢。”
尔古尔哈脸上一热,伸手打了艾晓伟一下,说:“你瞎扯什么呢?”
艾晓伟阴阴地看着尔古尔哈,说:“心虚了吧?他可是不断地夸奖你呢,说你能干,有修养,气质也好。”
“你到底是王经理啥人?怎么说话这么奇怪?”尔古尔哈问。
艾晓伟撇撇嘴,说:“啥人?反正不是他老婆。对了,说点正事,你想不想赚点快钱?”
“是现钱吗?我现在就是缺钱。”尔古尔哈一听有钱赚,马上来了精神。
艾晓伟回答:“现钱倒不是,不过,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叫他们预支一点给你。”
尔古尔哈很兴奋,觉得孩子们的礼服有着落了,于是赶紧说:“能预支?我去干。干啥都行。”
“那好,下了班我带你去。”艾晓伟道。
“今天下班?那可不行,我今天下班后有事要做,我要给我家邻居送饭。”尔古尔哈赶紧摆手,拒绝道。
艾晓伟看看尔古尔哈,说:“这样啊,那好,明天也行,我明天带你去。”
整个下午,尔古尔哈都在想着见到王经理,一定要跟他说说孩子上学的事儿,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他。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有看见他,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下了班,尔古尔哈没有在厂里吃饭,她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她要给阿娟和来福做顿好吃的。一进门,她就发现伟古和阿呷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好,而马海伍机正蜷缩在床上,脸色很不好,表情很是痛苦。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哮喘犯了。
尔古尔哈问:“阿妈,你吃药了吗?”
马海伍机没有回答,痛苦地呼吸着。阿呷在一边说:“奶奶的药没有了。”
尔古尔哈皱着眉头,问:“奶奶的药怎么会没有了?”
阿呷这才告诉尔古尔哈,马海伍机的药昨天就没了,她本来想说,但是,考虑到两个孩子要上学,家里缺钱,就没说,想坚持两天,谁知道突然就犯了病。而阿呷手里的钱刚才在放学的路上又买了鸡,所以,只有等尔古尔哈回来才有办法。
尔古尔哈二话不说,冲下楼,到药店买了最好的治疗哮喘的药,一种喷雾剂。回来马上叫马海伍机用上,到底是特效药,用上不久,马海伍机的呼吸就正常了,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了。
尔古尔哈埋怨道:“阿妈,没有药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儿?”
“这不是孩子们要上学,家里没钱嘛。”马海伍机有气无力地说。
“有没有钱,你的药是要常备的,万一我们都不在家,出了事情怎么办?”尔古尔哈见马海伍机没事了,边说便往厨房走,突然又转脸对阿呷说:“给你个任务,以后要经常检查奶奶的药,没有了赶紧告诉我,明白?”
“知道了。”阿呷答应了一声。
尔古尔哈给阿娟跟来福做的是坨坨鸡,具体做法很简单,将鸡洗干净,剁成三厘米左右的大块,土豆去皮切成小块。锅中倒入油,烧至7成热的时候翻入鸡肉炸至金黄色,表皮微微焦黄。同样的方法也将土豆炸至金黄色捞出沥干油分。然后,锅中留底油,中火加热放入八角大蒜爆香,加入郫县豆瓣酱,炒出红油后放入鸡块和土豆块翻炒片刻,加入清水,烧开后调成中火烧至水分收干就行了。
这是有点汉化的做法,主要是考虑到阿娟和来福的口味,尔古尔哈他们在山上吃坨坨鸡,主要还是用木浆子辣椒做调料的那种不带汤的坨坨鸡,那样的味道有些冲,但是,更正宗一些,也不放土豆什么的,做出来也没有汤。
阿依还没回来,于是,尔古尔哈挑肉少的地方留了三块给婆婆马海伍机和两个孩子,告诉他们吃完鸡赶紧做作业,自己则端了个盆子用毛巾盖上直奔医院。
走在路上,她心里还是盘算着钱的问题,给阿娟和来福买了鸡,又给马海伍机买了药,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好在自己在超市那里拣了些菜足够吃两天的,家里还有米,应该不会像自己带着婆婆孩子刚来深圳的时候那么苦,吃饭都成问题,现在,吃干饭还是有保证的。况且,刚才艾晓伟告诉自己可以帮自己找个赚钱的工作,而且还能预支点工资,看起来,支持到出粮应该是没问题的。
尽管现在的日子还是很艰难,但是,毕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只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阿依的问题是她自己所说得那么简单吗?尔古尔哈不相信,她感觉阿依对自己有所隐瞒,只是,现在自己必须先装一阵糊涂,不然的话,局面有可能不好控制。
按照正常情况,刚才自己做坨坨鸡的当口儿阿依就应该到家了,但是,她没回来,她在忙什么?今天夜校不上课,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到了医院,尔古尔哈发现来福已经醒了,正靠在床边跟阿娟说话,看起来情况不是想象中那么严重。见尔古尔哈进来,阿娟哎哟一声,说:“我猜你一准儿会过来,刚才和来福还说呢。看看,果然。”
来福在另一张床上向尔古尔哈微微地点点头,没说话,显得很没力气。尔古尔哈做了个叫他别动的手势,来福做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尔古尔哈忽然想起他要为自己出头的事情,那时的他还是信心满满的,而现在的他看起来却是那样虚弱。
尔古尔哈问阿娟,说:“来福什么时候醒的?”
阿娟回答:“昨天半夜,真是幸运,他一直昏迷,医生都有些没底了。”
尔古尔哈问:“来福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娟回答:“还行,早上喝了粥,中午没吃饭,刚才又喝了些牛奶。可能是因为打了葡萄糖,他一直说不饿。”
尔古尔哈扭头看看来福,他依旧憨厚地笑着,并不作声。
阿娟看了看尔古尔哈拿过来的盆子,问:“这是什么呀?”
尔古尔哈道:“这是我们彝家的坨坨鸡,你们赶紧吃吧,还是热的。”
阿娟说:“你这么客气干啥?你家里那么困难,孩子们估计也很久没吃鸡了,还是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吧,你的情意我们心领了。”
尔古尔哈真诚地说:“阿娟,你别这样,这是我们全家人的一点心意,我们家里是不富裕,但是,你们遇到难处,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对了,这批活计今晚我回去加个班,估计明天能交货,你叫人来取吧,顺便再把新的一批送来,我们抓紧做。”
阿娟的眼圈忽然有点红,她没说什么,叫亲戚给她和来福拿了双筷子,开始吃鸡,一边吃一边点头,说:“好吃,好吃。”来福可能是胃口不好,只吃了一块土豆,然后就放下了筷子。
“对了,尔古,我问你个事儿,我前两天说的那个人你想不想见?”阿娟忽然抬起头问。
尔古尔哈摇摇头,叹口气回答:“还是算了,我最近没心情,家里的杂事太多。这不,刚才我婆婆又犯病了,幸亏我回去得及时,不然,非出大事。”
阿娟放下筷子,半晌没说话,她扭头看看来福,问:“你说尔古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好女人?”来福点点头,阿娟接着仰天长叹,道:“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啊?”
阿娟这么一叹息,勾起了尔古尔哈的满腹心事,于是,两个女人开始家长里短起来。
两人这么一聊,居然有些惺惺相惜,聊到伤心处,居然都抹起眼泪来,搞得来福在一边使劲地咳了几声。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擦擦眼泪,向来福笑笑。阿娟忽然说:“对了,听说你昨天被抓到派出所去了?咋回事?”
尔古尔哈很奇怪,问:“你在医院里,咋知道这事儿?”
阿娟答道:“哦,被阿达看见了。中午他来说的,说说,咋回事儿?”
尔古尔哈想起上午遇到阿达时他的表情,说:“难怪,我上午遇到了他,他的样子古古怪怪的。他不是以为我干了啥坏事儿吧?”
“你跟一群发廊女被抓到派出所,你说他会不会乱想?”阿娟半开玩笑地反问。
尔古尔哈望着天花板,叫道:“我这比窦娥还冤啊。”
阿娟一脸坏笑,说:“以后,你可是咱们那里的风云人物了。”
尔古尔哈伸手打了她一下,阿娟骂道:“你欺负病人啊,太没人性了。”
“这个保安太过分了。”声音很微弱,尔古尔哈回头看看,来福似乎在自言自语。
回到家里,尔古尔哈发现阿依已经回来了,正在辅导弟弟妹妹做功课。于是,向她使了个眼色,阿依会意地走到厨房,尔古尔哈跟了过去,问:“你把钱还给那人了吗?”
阿依显得有些为难,回答:“我想还他,可是,他说咱们家太困难了,他不要,而且说,他就是想帮帮咱们。”
尔古尔哈严肃地说:“阿依,一个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或许他是想帮你,可是,他必定是有所图的,明白吗?”
“可是,他真的说只想帮帮我们,没别的想法。”阿依低着头,不敢看尔古尔哈,这个样子更加叫尔古尔哈担心,于是,她说:“这样吧,我们先吃饭,回头我们下楼,找个地方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我跟他谈谈。”
“不要了,他老婆在家。”阿依有点焦虑,抬头看着尔古尔哈道。
阿依这个态度更让尔古尔哈怀疑,她怀疑阿依可能被那个男人给吃了什么迷幻药,于是,她坚定地说:“不行,我一定要跟他谈谈。”
“妈妈,你怎么这样?人家没什么嘛。”阿依显得更急了。
“行了,赶紧吃饭,吃完饭,你约他出来。对了,走的时候把那钱带着,听明白没有?”尔古尔哈不容置疑地说道。
“为什么?”阿依有些不愿意地问。
吃饭的时候,阿依显得有些忧虑,吃了两口就放下碗,想下楼。尔古尔哈严肃地说:“阿依,你在那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阿依显得有点无奈,脚在地上踏着碎步,赌气地把头转向了一边。马海伍机在一旁说:“阿依,你不要跟你妈妈这个样子。”
阿依没说什么,背对着大家。马海伍机意味深长地看了尔古尔哈一眼,说:“你发现没有?她这个劲儿有点像你。当年你不也是这样?”
尔古尔哈一愣,她知道马海伍机指的是什么。当年吉伍学才想娶她的时候,她不是也很倔强地坚决不肯?别说,那个劲儿还真有点像现在的阿依。
吃完饭,尔古尔哈拉着阿依到了街上,找了一个相对较远的士多店,叫她打电话给那个人,约那个人出来见面,阿依开始还不肯,可是,在尔古尔哈严厉的督促下,她不得不打了电话给那个经理。
电话里,那人似乎很犹豫,阿依也明显地不想他来,说话迟迟疑疑的。尔古尔哈上前夺过阿依手中的电话,说:“我是依火阿依的妈妈,我现在要求你马上来。”
“太晚了吧?”那人说。
尔古尔哈说:“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阿依的实际年龄只有十六虚岁,如果你知道你赶紧过来,如果你不知道更要过来。我说的话你明白了吗?”
那人沉默了,尔古尔哈听得出来,他的呼吸声很重,也很急促,半晌,他说:“好吧。我马上过来。”
尔古尔哈告诉他见面地点,然后,拉起阿依就走。尔古尔哈明显地感觉到阿依的手在颤抖,看样子很是恐惧,于是,对她说:“你别怕。”
“妈妈,你究竟想干什么?”阿依哆哆嗦嗦地问。
“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让这件事彻底了结。”尔古尔哈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阿依明显有些不情愿,但是,被尔古尔哈拖着也没有办法。
“对了,那钱你带着没有?”尔古尔哈问。
“带了。”阿依回答。
尔古尔哈停住脚步,放开阿依,伸出手,道:“把钱给我。”
见面的地点在一个小广场边上,这里是附近工厂的打工仔下工后来休闲的地方,广场周围有很多小摊子,卖着一些各式各样的小吃啦,便宜衣服啦,盗版光碟什么的。阿依的经理还没来,尔古尔哈就带着阿依坐在一边等,同时思考着,是不是自己以后也来摆个小摊儿?这样应该比给阿娟做手工赚钱多一些吧?可是,做点什么生意才好呢?
做餐饮应该是不行的,彝家的东西太粗糙,汉人不一定喜欢。自己倒是会做几样川菜,可是,绝对没有汉人正宗。卖一些小商品吗?自己又不知道进货渠道,进不到便宜的货那是会亏本的。
其实,一切的症结还是在于钱的问题,现在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如果按目前的情况看,下月发了工资,再往家里寄点钱,每月存一点,加上做手工的钱,到年底,会有点本钱的。有了本钱,做什么再说嘛。
尔古尔哈相信,在深圳,她会带着孩子改变目前这一切的。孩子们会有新衣服穿,会有肉吃,一切都会有的。
过了好久,那个经理终于骑着一辆女士摩托车来了。这是一个看起来长得很普通的男人,瘦小,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他自我介绍说他叫郭同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