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五带这样说话,尔古尔哈很不舒服,但是,她还是强忍着,回答:“我知道。”
放下电话,阿依在旁边问:“妈妈,你怎么啦?脸色很是不好。”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没什么,是阿巴五带的电话。走,去给他们买衣服。”
“妈妈,你知道吗?按照汉人的风俗,过春节大家都是要有压岁钱的。”阿依忽然说。
尔古尔哈回答:“我知道,我有准备,你跟奶奶一百,阿呷和伟古每人五十。”
正走着,阿娟忽然来了电话,她告诉尔古尔哈,她寄过去的那三百多件棉衣出手了大部分,现在只剩几十件了,估计明天一天就会卖完。她问尔古尔哈能不能再寄一点来。尔古尔哈问了一下阿依,阿依说各个工厂都陆续放假了,物流也开始停止收货了,要找这种货也要到年后了。尔古尔哈把阿依的话跟阿娟说了一下,阿娟有点遗憾地说:“唉,那就年后吧。这样,明天卖完了,我算下账,把本钱和赚的钱给你打回去。”
尔古尔哈说:“算了,你就把本钱给我就行,赚的钱留给来福治病吧。”
阿娟有点急,说:“那怎么能行?亲姐妹明算账。咱俩就这么定了,你在那边找这些尾货,我在这边卖,不到一年,咱俩准能赚到钱。”
“那好吧,趁着春节,我在这边想想路子。”尔古尔哈又跟阿娟聊了一会儿家常,然后收了线。
阿依问:“怎么?阿娟阿姨这么快就卖完了?”
尔古尔哈说:“可能是这批货对路子吧?阿娟阿姨说明天卖完了,算算账,把钱寄回来。”
“哦?说不定以后,这事儿会改变咱家的未来呢。”阿依眼睛里忽然冒出一股火苗。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你千万别这样想,这种生意遇上了能赚钱,遇不上很难赚钱。咱们将来要想做点什么,还是要做那些风险可控的事情。”
阿依皱起眉头,反问:“风险可控?妈妈,这话怎么那么像王经理说的话啊?”
尔古尔哈回答:“就是他开会时说的啊,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是有道理。”阿依点点头,眼睛滴溜转了一下,看着尔古尔哈,说:“你好像很在意他的话啊?”
尔古尔哈看阿依的表情,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打了她一下,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晚上,尔古尔哈带着马海伍机和阿呷、伟古做手工活计,这是春节前的最后一批,做完了厂里来收走,然后就休息了,年后才能再领新的活计。
两个孩子都很高兴,因为他们都有了新的衣服,伟古甚至要求马上就穿上,尔古尔哈坚决不同意。伟古一边做手工一边央求着尔古尔哈,说:“就一会儿,就穿一会儿好不好?”
尔古尔哈不理他,默默地做着活计。她心里一直有些纠结,一直在想将来何去何从。白天阿娟说这批货已经基本出手了,这是她没想到的,从时间上算,阿娟拿到这批货也就是三天,平均一天卖一百件?乖乖,真不得了。可是,这批是棉衣,下批是什么尔古尔哈心里也没有把握,在那边销量怎么样也没把握。是接着做还是见好就收?
忽然有人敲门,尔古尔哈一抬头,木门没关,居然是很久没见的罗里火。尔古尔哈站起来,打开门,问:“你怎么来了?”
罗里火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尔古尔哈说:“这个给你,这是阿花姐给你的。”
“阿花给我的?”尔古尔哈有些奇怪,接过袋子问。
“嗯,她派人捎来的。她还有话叫我带给你,你出来一下。”罗里火看看房间里尔古尔哈的家人,犹豫了一下说。
尔古尔哈点点头,跟着罗里火走到楼下。罗里火站住,对尔古尔哈说:“阿花姐给你买了套衣服,她叫你去见王老板的时候穿上。”
尔古尔哈脸一热,嗯了一声。罗里火说:“尔古老师,阿花姐再三嘱咐我,让我告诉你,一定要对王老板态度好一点。”
尔古尔哈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对了,罗里火,上次你跟阿巴五带来,似乎是有些话要对我说,后来你回大凉山了,咱们就一直没见着,你今天可以跟我说说吗?”
罗里火有点犹豫,想了想,回答:“算了,当时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的,可是,现在就不说了。尔古老师,我也是在别人手下混饭吃的,你要理解我。”
“稍微透露一点也不行吗?”尔古尔哈问。
罗里火摇摇头,说:“尔古老师,我一个山里娃,要养一大家人,你还是别难为我了。不过,我有句话倒是可以说,有些人在你面前买好,这种人你一定要小心。真正帮你的,你未必知道。”说完,他开着那辆破面包车走了。
罗里火的话叫尔古尔哈烦了好一阵子,他指的真正帮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回到房间,尔古尔哈注意到,阿花给她的衣服是一条裤子,一件绒衣和一件外套,质地很好,看来价格不会便宜。不用说,这又是吉伍学才的主意。吉伍学才叫自己劝王跃进捐个学校,按理说这应该不是大事,于公于私自己都应该去做。只是,吉伍学才费了这么大的劲,恐怕目的不仅仅是建个学校这么简单吧?那天他说到电的问题,他是什么意思?
阿呷一定要尔古尔哈试试,尔古尔哈犹豫了一下。本来她是想把这些东西给阿花退回去的,可是,她忽然想到了依火夫哈的案子还没有完全了结,自己要是把东西退给阿花,那就是得罪了吉伍学才,万一他再做出对依火夫哈不利的事情怎么办?想来想去,她一咬牙,还是换上了那套衣服。
别说,这虽然是冬装,但是,绝对合身。尔古尔哈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上次在那个川菜馆,阿花用手在自己身上量了几下,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袋子里除了衣服,还有一盒化妆品,尔古尔哈从来也没用过化妆品,因此,也不是很在意,随手把那个盒子放在了一边。
再看镜子里,现在的尔古尔哈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差一点都认不出自己了。
“哎哟,这要是烫个头发,这哪是尔古老师,这分明是女明星嘛。”不知道什么时候,阿依已经回来了。
“别拿你老妈开玩笑。”尔古尔哈有点不好意思,回手轻轻打了她一下。阿依脸上画着妆,看起来很是怪异,尔古尔哈问道:“文化站的人都是啥人啊?把我女儿画得这么难看?”
阿依走到一边,边洗脸边说:“你知道什么呀,这是演出妆,在舞台上被灯光一照就好看了。如果是平时那些生活妆,在舞台上反而不好看的。”
“是这样啊,我老了,不懂这些。”尔古尔哈靠在一边,看着女儿卸妆。
阿依洗完脸,回头问:“哪个老情人送你的衣服啊?都是名牌啊。”
“什么老情人?罗里火送的。”伟古在一边插嘴道。
“不是吧?”阿依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
尔古尔哈招呼阿依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阿依似乎明白了,点点头。阿依冷笑着,说:“还真舍得下血本啊。”
尔古尔哈没说什么,向房间里指了指,阿依没再说话。
母女俩走出来,尔古尔哈换了衣服。伟古忽然说:“妈,我同学说,汉人的春节都有压岁钱,你会不会给我压岁钱?”
尔古尔哈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呷在一边说:“别给他,给他就会去黑网吧。”
伟古瞪了阿呷一眼,说:“小人,叛徒。”
尔古尔哈对伟古说:“伟古啊,你应该有点志气,你能上学不容易,为什么不努力,总想着玩呢?你看阿依,为了你俩能上学,自己辍学了,然后上夜校。这样的机会你不争取,你太叫人失望了。”
“行了,我知道了。不给压岁钱就不给,啰嗦什么?”伟古不耐烦地说。
“你还烦了,你知不知道,果吉村那些孩子现在想上学都没得上,你还这个态度。”阿依在一边插嘴道。
“唉。”尔古尔哈叹了口气,说:“那些孩子也够可怜的,白白耽误了半年。要是有个学校就好了。”
“怎么,你还在想着那些学生?”阿依问。
“怎么能不想?他们在我心里跟你们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尔古尔哈不自主地回答。
“妈,我问你,如果果吉村有了学校,他们叫你回去教书你会不会回去?”阿依忽然问。
尔古尔哈思忖了一阵子,说:“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我问你,我要是想回去,你们会不会回去?”
阿依马上说:“我可不回去,你俩呢?”
伟古和阿呷马上异口同声地说:“不回去。”
马海伍机在一边接了一句:“都心野了。”
这天早上,尔古尔哈叫上阿依,准备去市场买菜,阿依因为头天晚上跟几个同学去饺子宴上唱歌,结束后喝了酒,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尔古尔哈骂道:“你也太懒了,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嫁人?”
阿依含混地回答:“想娶我的都在排队,你女儿是不愿意嫁,要是想嫁,高富帅要交报名费才行。”
尔古尔哈骂道:“死女子,没羞没臊。”
阿依依旧不起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发出慵懒的哼哼声。尔古尔哈叹口气,摇摇头,准备下楼买菜。谁知,她刚想走,阿依忽然在后面跳起来搂住她的脖子,使劲地亲了一口。
尔古尔哈骂道:“你发什么癫?”
阿依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个红包在尔古尔哈眼前一晃,得意地说:“你看?”
尔古尔哈问:“什么呀?”
阿依把红包递给尔古尔哈,说:“劳务费,五百块,文化站给的。”
“是这样啊,你留着,去买套衣服吧。”尔古尔哈道。
阿依道:“不要了,我衣服够穿了,留着家里用吧。”
尔古尔哈笑了,说:“你还是去买一套吧。昨天你去参加饺子宴的演出了,阿娟阿姨已经打电话给我了,她算了一下账,你猜,这次这些衣服赚了多少钱?一万一千块,我们两家一家五千五百块。她说等下就连同进货的本金和利润一起寄回来。”
“哇,这么多?我们发财了。”阿依惊讶地叫道。
尔古尔哈瞪了她一眼,说:“发什么财啊?现在我们手里的钱连摆个小摊儿都成问题。”
阿依边穿衣服边说:“老妈,你太没有信心了。咱们年后如果再发两批尾货给阿娟阿姨,那不一切都有了?”
“你别这么信心满满,万一亏了哩?”尔古尔哈看着阿依,冷静地说。
“亏了再赚呗,咱们现在又不是赚不到钱?”阿依不以为然地说。尔古尔哈注意到,她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个子好像比自己都高了。看来,深圳的营养不错,这几个孩子就像施了化肥。
“我也要跟你们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呷也起床了,尔古尔哈想想,说:“走吧。”
天空有点阴暗,冷风飕飕,阿呷缩缩脖子,说:“要过春节了,怎么还这么冷?”
尔古尔哈说:“要不你回去?”阿呷摇摇头。
母女三人到百货公司给阿依买了套衣服,又到超市买了些年货。经过市场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尔古尔哈母女三个走过去,顺着人缝向里面看,发现里面有辆三轮车,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阿依说:“走吧。”尔古尔哈感觉有点不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阿依,挤了进去。结果,她赫然发现,那人居然是阿达。她伸手摸摸阿达的手,他的手冰凉,但是似乎还有脉搏,于是她赶紧叫阿依和阿呷去阿达店里叫人,自己则拨打了120。
阿达家的店离这里不远,很快,她老婆就哭天抹泪地跑来了。恰好,救护车也赶到了,医生下来检查了一下,站起来,摇摇头,对阿达老婆说:“赶紧准备钱吧。”然后,叫护士把阿达抬上车,救护车呼啸而去。
阿达老婆还有些发怔,尔古尔哈说:“你赶紧回家取钱,带人去医院啊。”阿达老婆这才醒悟过来,慌慌张张地往家跑,却忘了阿达的车子。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把东西放车子上,帮我把车子给他们推回去。”
两个孩子在后面推,尔古尔哈在前面扶着车把。然而,到了阿达家店子前,阿达老婆正要出门,见尔古尔哈推着三轮车回来,把一把锁头递给尔古尔哈,急着说:“尔古老师,你帮我把门关了,我马上去医院。”说完,急匆匆地招呼了一辆载客自行车走了。
尔古尔哈看看两个孩子,说:“来吧,咱们帮着阿达叔叔关店吧。”
关好店门,阿依忽然发了一声感慨,说:“现在的人心怎么这么冷漠啊?”
“怎么啦?”尔古尔哈感觉到阿依的话没头没脑的,就问。
阿依愤愤地说:“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有人说阿达叔叔已经在那里躺了好久了。你说,这些人认识阿达叔叔的应该不少吧?通知一下阿达婶婶不行吗?打个电话叫120也行啊。”
尔古尔哈叹口气,回答:“唉,是啊。走吧,回家吃饭。”
手机收到一个信息,是阿娟的,她告诉尔古尔哈钱已经汇了,让尔古尔哈去银行查一下。尔古尔哈回复:收到。
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阿娟阿姨把钱汇回来了,等下回家你拿了银行卡,去查一下。”阿依嗯了一声,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你怎么啦?”尔古尔哈问。
“没什么。”阿依回答。
晚上的时候,传来消息,阿达死了,医生说如果他早被送到医院,或许还有抢救过来的可能。听到这个消息,尔古尔哈感慨万分,心情很是复杂。自己跟阿达接触并不多,但是,在自己刚来的时候,阿达的确帮了自己。现在,他突然没了,这叫尔古尔哈一时难以接受。
或许阿依看出尔古尔哈心情不好,就过来安慰她。可是,无论怎么劝,尔古尔哈的心情都轻松不起来。她现在不仅是为阿达难过,还很担心马海伍机,她有严重的哮喘,下学期她不去学校了,两个孩子要上学,万一她一个人在家犯了病那可是不得了的。
尔古尔哈走到马海伍机的床头,发现还有药,于是就对马海伍机说:“阿妈,以后你可千万要注意按时服药,如果突然发病,就用那种喷雾剂。”
“嗯。”马海伍机随口答应着,她一直在捣鼓着她床头的一个盒子,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宝贝。
“阿妈,你在倒腾什么呢?”尔古尔哈问。
“没啥,没啥。”尔古尔哈回答。
尔古尔哈回到厅里,问伟古:“你寒假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伟古回答:“不着急,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