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荣子笑那些活得很累的成功人士,因为这些人的成功为名利所累,他自己能做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全世界都赞誉你,你也不因此而更加努力;全世界都诋毁你,你也不因此而沮丧。庄子认为这是更高一层的逍遥。这不是任性,而是“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逍遥游》)。知道什么是自己内在的标准,什么是外物的标准;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荣,什么是真正的辱。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你每天发朋友圈,看到有人点赞,很高兴,就再发一条。每一个人都把阴暗面藏到后面,只给他人看精彩的一面,极大程度地获得关注和鼓励,浪费着元气和能量,也滋长着虚荣心和浮躁感。如果没人点赞,你还会发朋友圈吗?这就是人性。
我有一个朋友,大学时最大的梦想是买一辆摩托,觉得骑摩托特别拉风。后来读博了,我问他买了吗。他说没有,因为让导师看见在校园骑摩托飞奔不好吧。又过多年后,他到一所大学工作了,我又问他摩托买了吗。他说没有,现在同事都开车上班,我骑摩托上班,人家会怎么想。人生过半,这个青春时的小小梦想都没有实现,就是因为我们总是考虑别人怎么看。逍遥的第一步就是得知道什么是自己内在的需要,什么是外在的评价。如果你不能从社会普遍心理中挺立出来,去看清自己,就永远逍遥不起来。
庄子认为,一个人想做一件事情,根本原因是内心感到快乐,而不是为了别人的夸赞。夸赞是你做好一件事情的副产品。人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别人的意见与看法中,内心不为所扰,便是定力、定见。今天人的生活节奏快,互相带节奏,互相攀比,内心其实极其弱小,看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别人考研你也考研,别人出国你也出国,别人买房你也买房,别人买车你也买车,别人给孩子报班你也给孩子报班,等等。生怕自己落后,内心永远不安,这是社会的普遍心理。比如一个女孩到了该找对象的年龄不找对象,该结婚的时候还单身,就会被贴上“大龄剩女”“黄金剩斗士”“灭绝师太”等标签。如果内心不够坚定,为了世俗的眼光,放弃对爱情的原则,随便找个人嫁了,那才是人生的悲剧。很多人被竞争与野心牵着走了一辈子,没有停下来好好看看自己这桩生命是怎么回事。人生就变成了一个赚钱、花钱的重复劳作的机器,或者成了追求名利的工具,不曾认真地审视过自己,也不曾用心地观察过生活,说白了就是贪婪。
克里希那穆提在《超越孤独》中说:“未来五十年或更多年我们还会被困于这种自私自利、野蛮粗暴的活动之中:野心、竞争、对威望的追寻、地位、权利、贪婪和嫉妒。”人只有从一切外在的标准、期待、要求中走出来,感受到孤独的自己,在孤独的状态中看透生命的真相,才会真的知道这一生如何去活,临终的时候才无怨无悔。也只有超越了外物的束缚与别人的评价,才真正是自由的,也才有所创造。一切创造都源于有一颗自由、自主的心。
我遇到过很多学生,他们所学的专业不是自己热爱的,而是父母为他们选的。什么专业热门,什么专业好赚钱、好找工作,就让他们学什么。结果他们每天上着自己不喜欢的课,特别痛苦和受折磨,整个青春就陪葬给不感兴趣的现在和看不见的未来了。等他们走出校园,这个专业可能就过时了。也有同学上我的庄子课,痛哭流涕,说感觉之前的人生都白活了,然后转系了,现在有两位同学都在欧美读博了。转系是要付出代价的,要跨专业学更多的课程,转成了还得退一级,比别人慢一拍。但他们暑假回国,再见到我时,脸上洋溢着那种气定神闲的表情,这就是对的选择,对的道路。
所以,按照自己的内心行事,不意味着孤立、小众,更不意味着失败。相反,只有按照自己的内心行事,才能走得更远,获得真正的成功,取得巨大的成就。因为我们做事是需要动力,需要燃料的,它只能源源不断来自你内心最真实无欺的愿望。荣辱同样有两个标准,别人的标准和自己的标准。别人的标准是很残忍的,因为它是忽略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与个性的,是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一把尺子。它之所以奏效,就是因为人是社会性的人,人行走在社会中,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与肯定。因此,只做大家认为荣耀的事,去争、去抢、去努力,得到的却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哪怕做了帝王,他也会突然发现自己想要的不是天下。或者,他没有看到天下之外还有什么。庄子后面讲尧去见四子,就是四个隐居的神人,这四个人都是谁?大家可以读北岛的《失败之书》,那些看起来失败的人,他们恰恰深深认定这是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孔子周游列国如丧家之犬,老子失望之至无奈出关,庄子隐而著书常无粥米,他们都是那个时代别人眼中的失败者,却自以为荣。
列子也是道家的一个重要人物。本名列御寇,列子是后人对他的尊称。列子修道九年之后,能御风而行,常在春天乘风而游八荒。在《庄子》中多次出现,“列子御风而行”,“旬有五日而后反”。列子不是真的驾着风飞走了,这是一种气功境界的描述,列子应该是练气功时阳神出窍,游走于宇宙之间。据说他驾风行到哪里,哪里就枯木逢春,重现生机,很快活,这当然是后人附会的。他练气功,功力也只是支撑了十五天而已。因此庄子认为这样的自由也是有限的。
庄子这一段列举的三个案例——君王、宋荣子、列子的逍遥都是“有待”的,就是有条件的,有依赖性的。君王要依赖名位、财富、权力,宋荣子要依赖定力、辨别能力,列子要依赖身体的修炼条件。作为普通人,能达到这三个境界已经很不容易了。庄子之后还提出了至人、神人、圣人三个更高的逍遥境界,不依赖外物的无待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