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羽将身子一斜,靠外窗棂上,沉思了片刻,道:“燕国自燕丹理政以来,以狠绝的手段数次清顿朝堂,雷霆之势胜过天火燎原,商君在时安插在燕国的耳目在这几番整顿之后所剩无几,仅剩下的这几个处境之险无异于时刻利刃悬颈,她们应该是没有办法将这个消息传回秦国……”
他叹了一声:“许扬为保存住在燕地仅存的这几个小麻雀,于前年便彻底的和她们断了联系,按道理没有许扬的命令,她们是绝对不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私自与外界联系,而且这个天运府在燕丹理政之前是绝对不会有的,因为那个时候影雀的眼线遍及燕国各处,绝逃不过许扬的眼睛。”
我道:“这么说这个天运府是燕丹理政之后才有的?”
“应该是。”黍羽点头:“而且极有可能还是燕丹一手创立的,影雀在我王使燕这样敏感的时候,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带出来这个消息,看样子这个天运府,绝非一般。”
我琢磨了半天,完全找不到丝毫头绪,“如今我们只知道一个天运府,可它究竟是在蓟城何处,又承担着怎样的职能,我们都是一无所知啊。”
黍羽双目闪过一丝光亮,斜靠在窗棂上的身子一下正了过来:“找许扬帮忙。”
“你不是说燕国里的小麻雀都被燕丹清理干净了吗?他能帮你什么忙?”
他冷笑一声:“清理干净?呵呵,王朝权贵中的他能清理干净,而燕境纵横数千里的国域,数百万的人口,他又如何清理干净?”
一边说着,一边疾步朝我这里走来,在我对面的矮桌前坐下,从衣衫的内衬上撕扯下一片白布来,咬破自己手指,以血为墨,写下几行文字:
弟至赵境,从影雀处得来天运府一事,思琢之下却无半点有关之讯,今我王使至燕地,弟恐天运府隐魅,有对我王不利之举,望兄不惜一切代价,详查天运府,事关大秦国运,求兄竭力!
在最后,黍羽写下三个大字:玄政令!
书写完毕之后,黍羽将白布叠好,唤来门外看守的军士,“选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回秦国,将此信交给许扬,切记,路上多生警觉之心,务必亲自呈递到许扬的手里。”说着,又掏出两袋大钱:“不可心疼马匹,跑死了就换,买不来就抢,无论用怎样的手段,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将此信送到许扬手里!”
军士一听黍羽的语气,联想到之前刚刚离开的女人,便知此事万分紧急,将黍羽手中的白布接过,妥帖的放进怀里,接着对黍羽单膝拜地,“从这一刻起,此物便是属下的身家性命,绝不辱没将军信任!”
黍羽点头,挥手示意他速去,军士领了命令,反身退下,不过片刻的功夫,楼下的马厩里便传开了低沉的马嘶,接着烈马疾驰的马蹄声赫然响起,迅速的远去。
我道:“仅凭天运府这三个字就如此大费周折的惊动许扬,若真如你所言,你可知你写的玄政令这三个字能让许扬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他脸色阴沉,“直觉告诉我,这地方绝不简单,即便掀起天大的浪来,也值得。”
我叹了口气,也无言以对,他谋存,谋安,谋稳的性情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这样的性情容不得他在所有事情上有任何的疏漏之处。
见我没了言语,他道:“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
“你呢”我看着他,“自我进鬼骑以来,就没见你休息过,你……能扛得住吗?”
他微微一笑:“无妨。”说着摸了摸用布条缠裹着的冥海混元枪,道:“它能让我清醒。”
我看着他的脸,眼神里烦思郁结,我知道,这不知在何处不知做何所用的天运府成了他的心结,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柔情,轻轻拢了拢袖子,道:“屋里的炭火别让它熄了,冻坏了身子,不好,你连它在哪个地方都不晓得,多思多虑也无益处……”
我看着他的脸,神色忧愁如旧,似乎当我这句话是过耳之风,丝毫不做理会,看这样子,他的心里已经被这天运府塞满了。
我起身离开,轻轻的将房门带上,随着逐渐闭合的门缝再看了他一眼,入定的模样不仅让人生厌,也让人心疼。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合上门的时候,顺势将身子靠在了门扇上,仰着头,闭上眼睛,心里数着他有多少时日没有入眠了,五日?还是十日?又或者自他执掌鬼骑以来,就再也没有平稳的做一个安生的美梦?
理到后来,我竟然发现怎么也理不清了,满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他这个人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这一夜,风雪簌簌,窄窄的楼道隔开两个世界,一边是心绪不宁的我,一边是静默无言的他,我靠在这扇隔世的门户上,守着对面摇曳明亮的烛火,孤独的燃到天明。
第二日,雪停了,道上的覆雪又深了几分,刚有些迷蒙的天光亮起来,连饭食还没吃上一口,只找掌柜要了些干粮和清水,便被黍羽拉上了马背,踏着晦涩不清的晨色,直奔燕国而去。
又是连着数日的日奔夜赶,手底下的人即便都有擒狼伏虎之能,这时都显出了疲惫的姿态,但他们都倔强的咬牙死撑着,没有丝毫抱怨叫苦之语。
又是连着三日的疾奔,我已不记得跑死了几匹骏马,此处不比秦国,沿途虽也有驿站,但不可能为我们备好马匹换乘,这些人拿出了手段,为了弄到马,利诱强夺的事没少做。
一路颠簸,终于是到了燕国境内,踏进燕国之后,黍羽就变得谨慎起来,本一日就可到达燕都蓟城的脚程,我们整整走了三天。
我们到达蓟城的时候,已经过了进城的时刻,城门已经关了,黍羽看上去并不在意,反正已经到了鲤城,也不差这一宿,便在城外寻了个客店歇脚,等到了明日再进城也不迟。
这一晚,我们做足了准备,我们这一行人随身都带着兵刃,虽然都藏得很隐蔽,但这国都之外不比其他地方,带着兵刃是不可能躲过盘查的,黍羽下了令,将兵刃都藏在了城外,并且弄来燕国走商的服饰,让我们都换上。
禹苍不可离身,这是姑姑给我的教诲,但是现在,我也只能顾全大局,再有,只要他们混进了城里,我再出来将禹苍和兵刃带进城里还不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