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我盯着的?
所有的一切他都安排好了,护城河,婉月宫,曦澜别院他都已经让庚娘派了人手,消失在魏国的四个人,以及天运府他也都有了安排,还有什么是需要我操心的?
完全没有。
回想起他和庚娘耍赖,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不是耍赖,他是怕自己……怕自己扛不住。
这个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他很清楚这一点,在庚娘眼前,他耍赖也好,逞威风也罢,哪怕是拿自己上位者的威严压她也好,这都可以,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逞强,也不允许自己逞强,因为他知道自己,知道自己赌不起。
如今庚娘和卓苒一走,只在我一个人的面前,他可以收起这股要强和伪装了,他可以躺下了。
我看着他蹒跚的步子,每一次抬脚都仿佛要使出全身的力气,艰难的来到榻前,缓缓的躺下。
我站起身,来到榻前,拿起一侧的薄毯给他盖上,问他:“你想它了吗?”将被角掖了掖,补充道,“那杆枪。”
我不清楚他晓不晓得我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其实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秘密吧,就像我身上揣着姑姑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
其实这些秘密并不重要,也不会成为我和他之间的隔阂,我只是有些担心,因为只要那杆长枪在他的身边,它就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黍羽的生命。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但还是一副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我,迷离的眼神里有些意味深长的笑意和温柔。
我道:“如果昨夜我不帮你,你可能要睡上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醒来。”
他的嘴唇咧开了,露出一丝很浅的笑容,“我的确是有点依赖它,依赖那杆枪,但是现在还不是想它的时候,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不会告诉旁人吧?”
我点头,表示明白,“我知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一个血肉做的人,你会受伤,会流血,会疼,也会吃不消想要倒下来歇一歇的时候,你耗损了自己寿命为秦王换下来的那个天下,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心脉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千疮百孔,你不是白起,你驾驭不了它……”
他微微一笑,“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听着真是亲切,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战神白起,到底也还是个人,他没能看到他愿望里的那个天下,我一定会带着他的这杆枪,替他看一看……”
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又道:“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再需要它了,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它埋起来,我这人,说一不二……”
我也笑了起来,“好啊,那奴家可就把你这句话放心里了?”
我知道,无论怎样我都说服不了他放弃那杆枪,说服不了这个把自己的愿望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他一定很孤独吧,一个走在生与死之间的人,除了自己的心愿和那杆枪,他一无所有,但也是这些撑着他,走过这一场黎明之前最深的黑暗。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但是眼睛却显得越来越沉重。
“好……”
他的眼睫合在了一起,像是已经睡了过去,但仅仅只是一会儿,闭着眼睛又冒出来一句,“看紧了,别让人进来。”
声音一落,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我噗嗤一声笑开,原来他要我盯着的,竟是这个。
我摸着他的脸,不仅冰凉,还有些粗糙,凛冬的寒风冻雪已夺走了它本该有的光泽,满是沧桑和疲惫,轻轻弯下身子,将脸贴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告诉他:“我会把你看得很紧,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进来……”
敞开的屋门被一股劲力托着,缓缓的闭合上,屋子里纱帐重重,灯奴里发出的火光透过层层纱帐,撒进来一片朦朦胧胧的光晕,带着一丝安静和暧昧,将这一幕倒映在浸过桐油的地板里,在那片倒影里,是我靠在他的肩头,说着那些只有我自己听得到的心里话。
我说:我会陪着你,直到你看到想看的那个世界,然后我们一起,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我帮你埋掉那杆长枪……
他只是睡着了……
我生怕昨夜的事情在来一回,倒不是怕耗费自己的心神为他疗伤运气,而是怕他再这样折腾一回,连觉都睡不好。
我有预感,从今日过后,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不会再有可以安安稳稳做个美梦的机会了,而迎接我们的,只会说无尽的阴谋诡计和血雨腥风。
现在,他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吧,前面的路,可并不好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愈来愈淡薄,一股黑暗正从远方缓缓的压迫过来。
天,快黑了。
随着这股黑暗越加的浓郁,悦梅阁之外正门处的那股喧闹和热情也越加的强烈起来。
入夜了,真正属于这个地方的时刻已经到来,连着串儿的红灯笼发出勾欲的红光,将整个梦云苑都笼罩了下来,轻歌曼舞,音韵酒色,窈窕淑女,风流公子,红粉花柳,兰指缓摘,那些露骨的笑声和胭脂香气穿过昏暗的暮色和冷冽的夜风飘到这里,让人心里难以平静。
真不知庚娘一个女人家,整日听着这些,看着这些,身子泡在欲望的海洋里,到了晚间,该怎样入眠……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这方榻上,听着那些淫言浪语,是否也会有心绪不宁,或者心猿意马的时候?
整日行走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会不会已不是……
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蓝心啊蓝心,你才离开青砚山几天,怎就变得这般龌龊起来,你的廉耻和矜持呢?都去了哪儿呢?被狗吃了吗?
我狠狠的甩了几下脑袋,才将脑子里的那股龌龊的想法给甩出去,不过脑子虽然甩晃得很厉害,但是屋外一个很轻微、由脚步落地带出来的声音倒是丝毫不落的钻进了我的耳朵。
动静很轻,连一丝丝的风声也没带起来,而且听声音应该是脚尖着地,看起来,这个人的轻身术不会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