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呼,呼……”
卫遥穿着运动服,脖子上搭一条毛巾,在跑步机上发疯地跑着。跑了十五分钟后,她又加快了速度,呼吸更急促了。
这家会所离律所近,下班后很多人到这儿来运动。实习的时候,卫遥也过来办了健身卡。
脑袋卡壳的时候,运动是个不错的方式。
卫遥正跑得热火朝天,身后冷不丁有人说:“案子那么棘手,还有闲情逸致跑步?”
卫遥吓了一跳,差点左脚踩到右脚上,按停了跑步机,转过头去看,简熙年怀抱双手,老神在在地看着她。
卫遥第一次看见他穿休闲衣,没有了平时西装革履的正式感,多了一分闲适的富贵公子哥的况味。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简大BOSS,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出人命的?”
“一惊一乍的,吃火药了?”简熙年瞥她,“我怎么知道你跑步还分心……案子没进展?”
卫遥很地点了点头。
“狗咬人。案情清晰明了,当场发现,施害人承认。”简单了解了案情,简熙年下了结论,“应该是要赔偿的。”
“如果要赔偿的话,狗主人也认栽。但是对方得理不饶人,扬言一定要处死这只狗才能了结这件事……”
一路走到了壁球区,这个区域被落地玻璃分割成十几个隔间,四面八方传来的都是网球和墙壁接触发出来的砰砰声。
卫遥还没说完,简熙年长腿一伸,推开门走进其中一个隔间。
“简大BOSS。”卫遥不死心,又跟过去,“我案情还没说完。”
简熙年拿着网球拍:“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我不加班,也不想听你的案情汇报。”
卫遥穷追不舍,上前扯着他的外套一角:“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简熙年把休闲外套脱下来,挥动球拍做热身运动,露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衣架子身材。
“每个当事人都是独立个体,案件冗杂繁多,虽然有共同处,但细节方面却千差万别。想要破解其中的关键,只能逐一分解击破。”简熙年把球扔到最高点,身体向后弓起,形成一道漂亮的流水线。而后迅速地低头俯身,用力击打。球飞过去,拍在墙壁上,声音清脆。
卫遥吞吞口水,试图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你不知道,林阿姨和波特的感情很好,已经把波特当成家人来看待。”
“波特?”
“波特就是我的当事人……当事狗。”卫遥叹气,“如果把它处死,对林阿姨来说,等于把她的家人处死一样痛苦。”
简熙年说:“如果狗对人有攻击性,继续饲养确实是危险行为。”
“林阿姨说波特从来不攻击人类,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
简熙年挥拍,又打出一球。他身手矫捷,思维灵敏:“被害人和波特之前见过面?”
“他们根本没有交集,是第一次见面。”
虽然卫遥事无巨细地询问过林阿姨,但简熙年的问题角度刁钻,是卫遥之前没有想过的。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简熙年轻松打完一局壁球。他下场,拿毛巾擦汗,说:“有当事人的口供吗,念一下我听听。”
卫遥翻开手机的记录本,认真念着:“林阿姨说上周二,她照例拉着波特到公园,因顾着和另外的人聊天没注意,就听见波特‘嗷’的一声惨叫。”
“为什么是狗叫?”
卫遥不解。
简熙年又说:“狗咬了人,按理说是人叫,为什么是狗叫?”
卫遥感觉有一根若有似无的线头露在前面,却抓不牢靠,一下子又看不见了。
她狐疑地抓头发:“是啊,为什么是狗叫,难道是林阿姨年纪大听错了?”
简熙年拿着运动水壶喝水,喉结上下滚动。
彼时,他说的是:“这件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她没仔细听也有可能。如果对案子没把握,试试逆向推理。”
2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多了步,当天晚上回去后,卫遥破天荒地失眠了。
她起床,翻开笔记本,在上面写满问号的地方开始思索。
林阿姨说波特从来不咬人,这次咬人,肯定有特殊的原因。之前卫遥想过,有可能是因为那个人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或者身上有独特的气味,但这些想法太漫无边际了,都被她给否决了。
还有一个无法猜透的事情,就是简熙年今天说的诡异的狗叫声。
“按理说狗咬人应该是人叫,为什么在案发时,会听见狗叫?”
“如果按照这个案子重新倒推回去,能倒推出什么?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狗咬人……”
夜凉如水,只有卫遥在和自己博弈。
电光石火间,卫遥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声音:“会不会是……人打了狗,狗才咬了人?所以人没叫,狗叫了?”
卫遥又把这个想法倒推回去,竟然和林阿姨叙述的情况严丝合缝,连一点点矛盾都不存在。
书上说,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同一件事,并且互相没有悖论,那么就证明这一定是事实。
这个想法让卫遥十分惊喜,这几乎是波特逃离被杀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但是,事实真的和她所猜想的一样吗?如果真是这样,现场没人看见,又没有摄像头,谁能证明波特的清白?
卫遥一夜未眠,第二天很早就出门了。
林阿姨经常逛的街心公园距离律所的地铁口有两个站,卫遥提前下车,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溜达,想着找到一点和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
天朗气清,许多老人家在打太极拳。虫鸣鸟叫间,时不时有从卫遥旁边跑步经过的年轻人。
卫遥穿着运动服和跑鞋,正装折叠好放在背包里,索性做了几个压腿和拉伸的动作,循着公园跑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公园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或许林阿姨那件事真的是个意外。
卫遥跑了两圈后坐在凳子上休息,顺道刷今天的热搜。才打开微博,她就看到一条骇人听闻的微博《震惊!变态狂在某平台杀猫虐狗现场剥皮,血腥残忍》。
微博博主偶然在一个很小众的直播平台上发现有个只能看到下半身的男人在洗手间虐待猫狗,马上截图发到网上,迅速就炸开了锅。有人说要把这个人给人肉出来,有人说平台也有责任,还有人说虐待猫狗的人都有犯罪的隐性因子。
虽然平台已经关闭这个人的账号,但博主还留下了当初的截图。打了马赛克的截图还可以看到小动物瑟瑟发抖的模样。
卫遥不忍心看,收起了手机。走出公园的时候,看到前面围了一圈人。
“宝贝儿,宝贝儿你别吓妈妈啊……”在圆圈中一个女人哭得声嘶力竭。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这是怎么了啊?”
“刚还活蹦乱跳呢,好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突然间就口吐白沫了。”
“真可惜啊。”
卫遥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把事情给听囫囵了,原来是有个阿姨的狗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休克了。众人七手八脚地帮忙把狗抱上车拉到宠物医院急救,紧接着卫遥的手机响了。
是林阿姨打来的,她急切地说:“卫律师,你能不能过来派出所一趟,这里有点新情况。”
卫遥打电话和简熙年请假。他在电话那边淡淡地说:“卫遥同学,你要记住一点,我不是你的打卡机。”
“什么鬼?谁让诉讼事务部只有我们两个人啊……”卫遥嘀咕一声挂了电话,火急火燎赶过去,林清霞阿姨已经站在派出所门口等着她。
林阿姨今天没带波特,挽着卫遥的手说:“是这样的,上次我申请察看案发时候公园四周的监控录像,早上他们通知我手续办好了,可以过来看了,我就赶紧叫上你了。”
民警拿出登记册子:“林阿姨,你在这里签字就可以进去察看录像了。”
“可以拷贝一份给我吗?”卫遥递上证件,“我是她的代理律师。”
“可以,不过只能在法庭上使用,不得外泄。”
民警打开内部电脑,开始播放录像。
监控录像的角度刚好照着马路中央。没多久,林阿姨牵着波特,在马路边上和另一个穿红衣服的阿姨攀谈。
过了十几分钟,屏幕后下方出现了一个穿着蓝灰色衬衣的男人。
“就是他!”林阿姨尖声叫。
从资料里卫遥得知,受害男子叫陈建波,是一名在附近工地打工的建筑工人,事发当天刚好经过那个路段。
就在陈建波走过那个路段时,信号灯转换,有车停下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随后就在被挡住的瞬间,波特咬了陈建波,而后林阿姨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拼死拉住了龇牙咧嘴的波特。当然这些咬人的细节都是卫遥发散思维想出来的,画面刚好被汽车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波特咬了人,是抵赖不了的,陈建波脚上有牙印,当场还有人证。
民警把视频拷贝了一份:“就这么多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等等,”卫遥想了想,说,“我还想看看受害人走路的轨迹,就是他从哪儿走过来的。”
民警又取来第二段录像。
陈建波的确是自西向东走,而他出现的位置是在上一个路段,从一辆大货车上下来。
或许是工地上载货的,他刚好搭了顺风车?卫遥心细,把车牌号码记录下来。
取证快结束的时候,外面起了喧闹。
一个女人在接待室哭诉:“有人毒死了我家宝贝!”
接待员耐心解释:“狗不能作为受害者,不过可以作为人的私人财产,当受到侵害时,可以立案。你有没有证据能证明这只狗的价值达到五千元以上呢?”
“狗命不是命?它可是我儿子,不能以金钱的价值来衡量!”
“阿姨,你的心情我们很理解,但是按照法律规定,造成公私财物损失五千元以上的才能达到故意损坏财产罪的立案标准……”
“你这……”
卫遥和林阿姨走到接待大厅的时候,林阿姨突然“咦”了一声。
原来那名报案者恰好就是林阿姨在街心公园遛狗的朋友。
林阿姨走过去,关切地问:“周芳,怎么了?”
周阿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了她的狗在街心公园被人毒杀的经过。
卫遥问:“你的狗是怎么被毒杀的?”
“我家宝宝身体一向很好,今天在公园里兜了一圈后就口吐白沫,流血不止了。我哭着没留意,经人提醒才发现地上有一根吃了一半的牛肉肠。后来还有人在附近也发现了类似这样的牛肉干。”
周阿姨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包,手绢里包着被咬了两口的牛肉肠和一块很小的牛肉干。
“我把宝宝带去宠物店,宠物店老板告诉我说,这牛肉肠也是淬了毒汁的,一般人用来毒狗就是用的这种毒药,不用一会儿狗就会抽搐而死,救都救不回来,更何况这根还包了一根这么粗的铁钉!”周阿姨伤心欲绝,“这个下毒的人,心肠一定很黑,他不仅是要毒狗,还要看狗受尽痛苦而死!”
卫遥看到,牛肉肠里确实有一根铁钉,牛肉干上面的颜色也有点不寻常。
周阿姨受到了很大打击,来来回回地对接待员说:“这样的事情,也不肯立案?我家宝宝死得这么惨,它是被人给毒死的……”
卫遥把那包东西放在桌子上,义正词严地说:“我现在合理怀疑,有人在街心公园里投毒,意图谋害儿童及动物,这个案子不仅有立案的必要,而且还必须彻查,以防这个投毒者再次下手!”
3
周阿姨的案子成功立案,派出所的人同意调查监控,更重要的是,在卫遥的提醒下,他们表示会在街心公园附近立牌说明,让人不要误食地上放置的食物。
公园投毒的事情有了进展,林阿姨的案子却还没有眉目。
距离开庭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星期,到派出所调的视频除了证明波特咬人外没有任何用途,所有的证人卫遥也去走访过,证实了他们证言的真实性。
卫遥还去了陈建波所在的建筑工地。
工地正在施工,机器震得地都在颤动,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负责人姓黄,戴着一顶橙色的安全帽,刚从高台上下来。
卫遥迎上去,递上了工作证明和委托书:“你好,我是维特利律所的律师,有点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黄工程师摘下帽子:“有什么要问的?”
卫遥简单地询问了工地工人的情况,诸如一共有多少人,平常如何管理之类的。
她拿出了陈建波的工作证复印件:“这个也是你工地的工人,他平常有什么特别的吗?”
黄工程师看了一眼,说:“这些工人平常上班时间长,晚上就睡在工地上,没什么特别的。而且他们也不是固定的,今天来了,明天又去了另外的工地,流动性强,我也不清楚情况。”
调查所获无几。
开庭的前一天,卫遥坐在律所的卡座上,托腮叹气。桌子上,零零散散地贴着几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和案子有关的线索。
卫遥一张一张地排除,最后目光落在了“铭昇物流”上。
这是上回,查了某个车牌号记下来的物流公司。卫遥还以为那辆货车和陈建波所在的工地有联系,但是查证后,发现那辆货车属于这家物流公司,唯一和陈建波有关联的,就是他曾坐过这辆车。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线索了。
明天就要开庭,卫遥打算去这个物流公司再打探打探情况。
到了物流公司,里头只有几个内勤人员。
“司机们都出去跑长途了,你在这里是找不到人的。”办公室的女孩说。
“那能帮我联系到刘师傅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他。”
“我们公司有规定,司机开车是不能听电话的,否则会被扣钱。你有什么就告诉我吧,刘师傅回来了我帮你问。”
卫遥拿出一沓资料:“我想问下他和这个陈建波是不是认识。”
“就这样是吧,行,你在这里登记一下,他回来了我让他打给你。”
另外一个人看了眼资料上的照片:“咦,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卫遥眼里发亮:“你们认识他?”
“他好像曾经是我们公司的司机。”
4
第二天九点,准时开庭。
卫遥坐在律师席上,紧张地搓手。
她的旁边有个空位置,本来应该是指导律师的座位。可是简熙年昨晚刚从国外参加完会议飞回来,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啪!”
法官重重地落槌:“现在开庭。双方是否到庭?”
陈建波坐在对面原告席上,旁边坐着他的代理律师。
法官又问:“卫律师,你的指导律师呢?”
“他正在路上,从机场赶来……”
简熙年没有来,卫遥不敢怠慢,抖擞了精神,全力以赴下面的庭审。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卫遥把证据递给法官,起身询问:“原告,请问你的职业是什么?”
“资料上不是写着吗,工人。”
“你是否曾经做过其他职业?”
“我做的职业,那可多了。”
卫遥敲了敲桌子:“原告,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陈建波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得体的风衣,坐在原告席上:“是。”
“你是否曾经任职铭昇物流,担任专职司机?”
“是的。”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不再担任这一职业?”
陈建波看了一眼他的律师,说:“不想做就不做咯,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很快,对方律师举手:“法官,反对对方律师询问和案件无关的问题。”
卫遥转过头:“法官,我问的问题,对这个案子十分重要,很有可能证明陈建波对狗有仇恨,有蓄意伤害狗的主观恶意。”
法官示意:“你可以继续发问。”
卫遥拿出证据在庭上出示:“这是我调取的,原告曾经在铭昇公司任职的证明材料,证明原告担任过货车司机四年的事实。他后来做了工地工人,不是他不想干了,而是因为他不能再做下去,他的驾驶执照被吊销了!”
“关你什么事!臭婆娘,你多管闲事啊!”这一点刺激了陈建波,他再也坐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卫遥大骂。
法官敲了敲法槌:“原告,请控制一下你的情绪。被告律师继续发问。”
“原告,你在去年六月,有一次运送狗只的过程中,被交警拦截,因为证件不齐,狗只被查扣,被扣十二分以及吊销执照,是不是?”
陈建波涨红了脸,在心里骂了卫遥一通,却不敢随意发火。
他看了他律师一下,律师也只能摇头。
卫遥接着说:“原告不回答,即为默认。这件事上对原告来说,是一次惨重的打击,意味着他再也无法靠开车养家糊口,因此只能进入工地打工,做着比原来当司机辛苦百倍的工作。”
对方律师起身:“卫律师的发问里,对工地的工人似乎有着什么误解。各种职业无分贵贱,想要做什么,是我当事人自己的选择。况且这个问题根本与本案无关。”
陈建波开了窍,跟着说:“对对对,我想做工地,你管我想干什么?”
卫遥说:“我只是想要证明,原告对狗怀恨在心,因为狗害他丢失了工作。”
对方律师也不是吃素的,言辞犀利:“被告律师说的话也仅仅是你的猜测而已,根本就无法证实。在本案中,原告确实被狗咬了,是不争的事实。”
卫遥久攻不下,对方律师把陈建波换工作的事情围得密不透风,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
如果这样下去,案子铁定会输的。
法官问:“被告律师还有什么要发问的吗?”
卫遥揉了揉额头:“我还有一个证人要出庭做证。”
“什么证人?”
“就是被告林清霞,还有她的宠物波特。”
“我有异议!”对方律师说,“波特已经咬过一次人了,怎么还能让它上法庭,卫律师这是在寻衅滋事。”
“波特曾经上过宠物学校,接受过正规的训练,我是想证明,它被驯化的程度。”卫遥出示一份证书,“这是它结业的证明。”
法官点点头:“那就传证人吧。”
林阿姨拉着波特上了法庭。
法庭中间空出了一个位置,林阿姨拉着波特上来。波特有一点紧张,林阿姨摸摸它的头:“好孩子,来跟着做动作!波特,坐下!”
在林阿姨的鼓励下,波特迅速地坐下。
林阿姨又做了几个指令,波特跟着她的指令做了十几种动作。
众人啧啧称奇,陈建波嗤之以鼻:“这有什么,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
表演完毕,法官说:“好了,现在本庭对波特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可以牵下去了。”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林阿姨牵着波特走到原告席的时候,波特突然对着陈建波大吠不止。
波特的情绪激动,林阿姨控制不住,绳索脱手,波特猛然对着陈建波的方向扑过去!
“波特,波特!”
5
“身为律师,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很危险的?”
卫遥在律师室里被法官训了十五分钟。
刚刚在庭审中,发生了惊险一幕。就在波特走过陈建波的时候,突然控制不住地对着他扑过去。陈建波跑走了,波特又追赶他,两个人在法庭里你追我赶,把法庭搅得一团乱。
很久后波特才被人控制住,关了起来。
卫遥自知罪孽深重,听着法官训话,大气都不敢出。
她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但她不能说。
就在徐法官喘气的当口,有个人徐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星巴克:“老徐,话训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徐法官像看到救命恩人一样走过去:“简师弟,你总算来了。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律师,把我的法庭搞得乌烟瘴气……”
这圈子真小,原来还是校友来着?卫遥抬起眼,看见简熙年笑了。
简熙年是真的在笑,眉眼都在笑,看起来好看极了。
他悠悠然说:“毕业之后,你都好久没打过球了吧?趁机锻炼锻炼,有什么不可以?”
徐法官摸着头:“唉,毕业这么多年,还是说不过你!算了算了,你自己的人,给你自己去教育,这堂政治课我是再上不下去了。”
卫遥仰起头:“那这案子……”
简熙年又适时地丢给徐法官一份材料:“这案子你今天是审不了了。我们申请延期再审,申请资料我可是给你了。”说完就把卫遥给拉走了。
卫遥咂舌:“你不怕他拒绝你?”
“那份资料足以让他同意。”
简熙年原来是捏着她的衣领,出了律师室后卫遥挣脱了桎梏,向着林阿姨跑过去。
“抱歉,今天都是我欠考虑。”她是真的对不住林阿姨和波特。
林阿姨摆手:“傻孩子,这有什么,我知道你是为我们波特好,那就行了。这个案子还是要拜托你。”
卫遥眼睛有点湿,被人信赖的感觉真好啊……
走出法院,她坐上简熙年的车,叹气:“你怎么不批评我呢,我把案子给搞砸了。”
“说你莽撞?故意让波特把庭审节奏打乱?”
卫遥讶然:“你怎么知道?”
简熙年一边开车一边说:“你是故意的。不能说十分高明,因为波特这样做会损害法官对它的印象,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
卫遥点头:“确实是我叫林阿姨那么做的。”
如果不这么做,很有可能波特会被当庭定罪。她承担不起这样的结果,只能把案子延后。
简熙年无奈地笑:“换了是别的案子,估计就要黄。但你运气不错……”
卫遥看着他,认真问:“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还算你不傻。”简熙年向右打了个弯,接着说,“你上次不是在派出所登记了联系方式,要看街心公园的监控录像?早上你不在,我去了一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在此之前我看过这案子的卷宗,监控录像里,那个投放毒物的人衣着、身形有点像陈建波,我认为有必要再深入了解,就把资料给了老徐,让他自个儿去查。”
“就这样?”
“两个案子不一定有相联之处,但都发生在街心公园里,就算是没有关系,也能起到拖延案子的作用。”
卫遥发现,眼前的路,并不是去律所方向的路。
“简律师,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简熙年勾了勾唇:“案件的调查,现在才刚刚开始。”
6
在车上,卫遥把刚才的庭审情况和调查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本以为简熙年会先去铭昇物流,没想到他把车子开到了科瑞地产,也就是陈建波打工的工地上。
卫遥上回在这里碰壁,特意说:“这里我已经来过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简熙年笑道:“那是你问事情的方法不对。”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工地上仍旧是尘土飞扬的模样,工人都满面尘灰,看到有车子来,连眉头都没抬一下,继续搬砖。
和门卫说明情况又出示律师证后,简熙年和保卫科拿了两顶橙色帽子,把其中一个扣在卫遥头上。
卫遥还想着不知道简大律师戴上这安全帽会是什么一番光景,谁想他竟手里捏着帽子走远了。
“简律师,你不戴帽子?”她走上前去,好奇地问。
简熙年忍俊不禁:“我去办公室,又不去工地。”
卫遥重重吐出一口气,不去工地,给她乱扣什么帽子!
这回找的还是那名姓黄的工程师。
黄工程师的脸色很愁苦,上回好不容易打发走一个律师,这回又来了两个!
“卫律师,你想知道的事情上次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主要是,我们还有一些地方要再次和你确认一下。”
卫遥一边拖时间,一边给简熙年使眼色,他倒好,并不着急问问题,而是在观望四周。
这什么人哪,拉着她过来,自己倒做甩手掌柜。卫遥只能抓着陈建波的事儿来来回回地问。
黄工程师不乐意了,态度敷衍地说:“不是我不配合你啊。可我这儿又不是法院,也不是做善事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这个时候,简熙年慢吞吞地踱步过来,语带轻松地说:“黄工,你们这儿得了不少奖项啊。”
“当然了,不是我吹,我们这儿的质量可是实打实的好,这全国十佳、全省十佳建筑质量,都不知道拿了多少回。”
这一下挠在了黄工程师的痒痒肉上,他得意扬扬地细数着自己的奖项,牛皮吹得差点没上天。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有一点事情要提醒你。”简熙年优哉游哉走过去,在他旁边低语了几句。
卫遥听不清楚简熙年说了什么,只零碎地听见“建筑质量”“施工安全”几个字眼,再然后,黄工程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神色极不正常。
他愣了几秒,才迅速回过神来,但面上十分不自在,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诚惶诚恐起来。
“简主任,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此时,简熙年才回过身,推开凳子端坐下来,那是他谈判一贯用的姿势。
谈判双方首先必须站在公平公正的位置上,这样才有谈的基础,其次是不慌不忙,彻底地吊了对方的胃口,才好谈其他的条件。当然,这些卫遥还不懂,所以她只觉得简熙年在故弄玄虚。
只见简熙年神色笃定地说:“我们想了解一下你这儿一个叫陈建波的工人。”
短短一分钟内,主动权交换了位置,开着冷气的室内,黄工程师连冷汗都滴下来了。他知道,简熙年这回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不骗你们,我是真的不知道……”
简熙年淡淡道:“那就让知道情况的人来。”
黄工程师也是个聪明人,很快找来了两个人,都晒得黝黑。
“年纪大的叫老陆,年纪小的叫小权。”黄工程师介绍说,“都是陈建波的老乡。”
机会难得,卫遥开了录音笔,开始发问。一开始是简单的确认身份,诸如“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和陈建波是什么关系”。
卫遥接着问:“你们是怎么和陈建波认识的?”
“我们和他是老乡,前阵子听说他开车出了事,碰巧这边又缺人,就把他叫过来一块儿干了。”年纪小的小权藏不住话。
“开车出了事,具体是什么事情?”
“只晓得是开车载了一车狗,不知道怎么就被抓了。因为这件事情他还……”
小权说了一半,突然被老陆抓住了袖子,他顿时哑了,剩下的话掐断在喉咙里,没再说下去。
卫遥捏着录音笔:“因为这事他怎么了?”
小权低头:“我不知道啊。”
“你们可以替他掩饰、隐瞒。”卫遥见状说,“但是法律规定,证人提供虚假证词的,可是伪证罪。还有妨碍证人做证的,也有法律责任!”
小权犹豫不决:“陆叔,要不咱还是说吧?”
“说就说!”老陆终于被撬开了嘴,“还能怎么着,后来他就开始讨厌狗了呗。”
小权声音瑟瑟:“他说狗和他八字不合,他看见狗一次就要打狗一次。他还杀了很多狗肉给我们吃。”
简熙年眼风凌厉,吐出一句:“狗肉都哪儿来的?”
“都是偷人家的。偷不过就毒,有一次他说找到了好的法子杀狗吃,就是去领养,领养过来后就把狗给宰了。”
“这事别人知道吗?”
“哪能啊,知道也不会把狗给他了……”小权的声音越来越小。
卫遥记录着,质问道:“狗肉,你也吃了?”
小权心虚:“我就吃了几块,他也不给多吃,剩下的还要卖给饭店赚钱。”
老陆和小权出去后,卫遥气愤难当:“实在是太过分了!”
黄工程师头皮发麻:“两位律师想了解的应该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吧?”
卫遥看向简熙年。
他老神在在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用证物袋装好的东西,放在桌上。
“有一个问题,他们可能不知道,黄工可要仔细辨认,这是不是你们科瑞建筑公司独有的铁钉?”
那是……
卫遥隐隐有点知道简熙年想干什么了。
走出工地,卫遥双眼放光,忍不住说:“那枚铁钉是科瑞建筑公司独有的,说明投毒的人就是工地上的人!”
“嗯。”简熙年点头,“公园投毒的案子很快就可以破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报案说凶手就是陈建波,让民警把他抓起来,这样波特就不会死了?”
简熙年转过头,有点好笑地看着她:“卫遥,你玩斗地主的时候,经常头一个放炸弹吧?”
卫遥不解:“啊?”
“一码归一码,就算你证明陈建波投毒一百次,也和波特咬他这事没关系。你看,你放了王炸,也没用。”
“可这不是足以说明他对狗极其厌恶吗,录音也能证明他说看到狗一次就打一次。”
“你亲眼看见他打狗了?”
卫遥有点沮丧,她知道眼前的证据还是不能击垮陈建波。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你得想想,陈建波杀狗毒狗,甚至领养狗,这些狗都是哪儿来的。”简熙年清冽地说,“这件事,他不止做了一次两次,那么肯定会有蛛丝马迹,甚至会有人看到他,会留下作案痕迹。有了这些证据,足以说明他对狗是深恶痛绝的,他无法解释清楚这件事,就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还有这种操作?卫遥瞠目结舌,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简大BOSS,刚刚你和黄工说了什么?”
“想知道?”简熙年嘴边衔着一抹笑,“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墙角边堆放着建筑材料,不符合消防规定,就问他是想要我去举报呢,还是把陈建波的事情说清楚。”
“就这样,他就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他自然知道怎么打算。如果为了一个陈建波,导致以后有人对着他的工程死磕,那也太不划算。”
“那以后是不是不能随便惹你了?”
卫遥轻叹,她就知道眼前这人是属狐狸的,从好几年前玩密室游戏就知道了,她怎么就不知道要防着呢,还傻乎乎地和他对着干,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简熙年转过头去:“你说呢?”
卫遥突然把身体往外挪了挪,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呵……”
简熙年胸腔有轻微的鼓起,笑得云淡风轻,像有轻柔的风拂过,不落痕迹。